精品散文:《江上歌聲》【英】毛姆
《江上歌聲》【英】威廉·撒墨賽·毛姆
沿江兩岸回蕩著船夫號子聲。船夫劃著收紮起帆牆的高尾舢板,順流而下;你聽,他們喊著嘹亮雄渾的號子。縴夫背著纖繩,逆流而進,五六人拖著小舟,兩百人拽著揚帆舢板,越過激流險灘,你聽,他們喊著船夫號子,那是更加氣喘吁吁的歌唱。船中央,一人站立,不停地擂鼓督陣;他們弓腰曲背,著了魔似地拽著纖繩;極力掙扎、有時就在地上爬行。他們奮力緊拉縴繩,同激流的無情力量抗爭。工頭在一旁巡察,誰不拚死賣命,那一頭破開的竹鞭,便會抽打他赤裸的脊背。人人都得竭盡全力,要不就會前功盡棄。他們喊著激越、高亢的號子——激流曲。語言怎能描述歌聲里蘊蓄著多少辛勞。這歌聲啊,足以顯示那極度勞損的心靈,那緊繃欲綻的筋肉,以及那人類征服自然力量的頑強精神。纖繩可能斷裂,舢板縱然旋迴,而湍流險灘終將被戰勝。勞累的一天結束時,飽餐一頓,或吞雲吐霧,或陶醉在悠閑自在的美夢中。然而,最痛楚的歌唱卻是碼頭工扛著沉沉大包,沿著陡峭石階,走向城垣時哼出的歌聲。他們上上下下,走個不停,「嗨喲,啊嗬」,那節奏分明的喊聲,就像他們的辛勞一樣,永無休止。他們光腳赤膊,汗流浹背。他們的歌唱是痛苦的呻吟,是絕望的嘆息,是凄慘的悲鳴:簡直不是人的聲音。而是無限憂傷的心靈的吶喊,只不過帶上了點旋律和諧的樂音,而那收尾的單調才是人的最後一聲抽泣。生活太艱難,生活太殘忍,歌唱是絕望的最後抗議,這就是江上歌聲。【賞 析】威廉·撒墨賽·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6),英國著名小說家、戲劇家。代表作有長篇小說《人性的枷鎖》《月亮和六便士》等。他的作品以明晰樸素、對人性有透徹的理解為特點,以懷疑人生、憤世嫉俗為基調。他被稱為「20世紀的狄更斯」。1962年,牛津大學授予他名譽博士學位,1964年又受到英國女皇的冊封。這篇散文寫的是生活勞作在江上的船夫、縴夫和碼頭工人們的苦難生活。文中那「弓腰曲背,著了魔似地拽著纖繩;極力掙扎、有時就在地上爬行」的逆流而進的痛苦,那高亢激昂然而又悲愴蒼涼的號子,就是那些苦難者發自心底的呻吟、嘆息、悲鳴和抽泣——江上歌聲。從中,我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們痛苦的呻吟和絕望的抗議。「生活太艱難,生活太殘忍,歌唱是絕望的最後抗議,這就是江上歌聲」,卒章顯志,顯示了作者的寫作用心。文章的題目叫《江上歌聲》,而寫「歌聲」的文字並不多,但我們從行文那些苦難者掙扎著的苦難生活里不是能夠強烈地感受到他們的「歌聲」嗎?作者用了很多的筆墨寫江上的船夫,岸上的縴夫,碼頭上的碼頭工的艱苦的工作,艱難的掙扎。作者飽含無限同情的筆寫出了這些可憐的人們,他們不僅要與自然做殘酷的殊死較量,還要周旋或滿足於那些凌辱、壓迫他們的統治者。如果說,江上的船夫,岸上的縴夫還有點滴的生活可言——也就是在「勞累的一天結束時,飽餐一頓,或吞雲吐霧,或陶醉在悠閑自在的美夢中」——那麼,對碼頭上的碼頭工來說,就無絲毫的生活而完全就是「痛苦掙扎」了。「他們光腳赤膊,汗流浹背。他們的歌唱是痛苦的呻吟,是絕望的嘆息,是凄慘的悲鳴:簡直不是人的聲音。而是無限憂傷的心靈的吶喊,只不過帶上了點旋律和諧的樂音,而那收尾的單調才是人的最後一聲抽泣。」讀著這些催人淚下的文字,你的靈魂能不受到強烈的震動!這江上的歌聲——「喊著嘹亮雄渾的號子」「氣喘吁吁的歌唱」「痛苦的呻吟」「絕望的嘆息」「凄慘的悲鳴」「無限憂傷的心靈的吶喊」「收尾的單調的最後一聲抽泣」——難道不也是一種生命的祈求嗎?文學的感人至深的東西,就是要揭示什麼,傳達什麼,喚起什麼。面對此情此景,你不能無動於衷!我們要思索生活,思索他人的境遇,和很多很多的東西。多少年過去了,這江上的歌聲依舊不斷,那麼,毛姆所揭示出的那一部分人的生存境遇總是那麼觸目驚心地顯現在我們的眼前,催促我們發出良知的審問,逼視著我們這一個個活著的人。從那《西里西亞的紡織工人》到聞一多的《洗衣工》,到那些無數的勞人大眾,你不能不正視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生存狀況,你不能不正視那些發自心底的悲哀的聲音。那些聲音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並非完美,需要我們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在這裡,我忽然想起了大詩人李白和他的《宿五松山下荀媼家》詩: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在那個偏僻的小山村裡,詩人他所接觸到的都是農民的艱辛和困苦。秋本苦意,又在農家,又有勞動時無言的「苦」——那農人的內心之苦,都使他深感這一切的「悲苦」。不僅如此,勞累了一天的農人,夜晚仍不得休息。那鄰女夜舂之聲,一聲一聲地撞擊著他的心扉,使他感到多麼的凄涼啊!而這邊這位荀媼又如此殷勤地進飯——呈上最好的最珍貴的「菰米飯」,他,詩人可以以其孤傲不肯「摧眉折腰」,卻受不了這山村荒野的農人的誠摯和貧寒。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人生情懷啊!我的好友干國祥兄寫《雪國幻夢》,我覺得其中一節文字,簡直就是《雪國》是一個絕妙的再現:我記起那個酒會上那一些模糊的臉,昏黃的彩燈中青黛色的眼圈和同樣青黛的目光。而如果不是因為這些目光,精緻的《雪國》在我也不過是一段異國他鄉的濃艷愛情,註定不久將消失在空氣中。我記得那個樂清的姑娘似乎對我說,她最喜歡唱校園歌曲,而她的女友則說,她最喜歡看的是《讀者》。於是從此,那個被詛咒的人群在我,只是一些黛色的眼圈和略顯蒼涼的歌聲。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屬於賣身的一群,或者,那賣身的一群是不是也一樣愛讀《讀者》,愛唱《外婆的澎湖灣》,愛寫密密麻麻的日記,一樣是初中或者高中畢了業,懷著葉子似的夢想,來到這些霓虹燈下的城市。……這一刻,駒子和葉子的中國姐妹們,有幾人在歌,幾人在哭,幾人在用抽煙的打火機點燃那十幾本有著淚痕的日記?一個作家的慧根,一個讀者的慧根就在那生活的最細膩處匯合了:替人擔當,為人傷情。其情懷究竟也是闊大的!讀著這樣的文字,唯願世界善良些,再善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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