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賈文忠談古玩贗品(1-5)

賈文忠談古玩贗品(一)

第一章 

古玩贗品史話  文物、古玩、骨董、贗品  問:假古玩為什麼叫贗品?  答:清代黃生《義府》卷下:「雁當讀為偽,古字音近而借用也。古偽讀如訛。又古之所謂雁,即今之所謂鵝,疑古雁正作鵝音,則雁、偽之聲,可通轉矣。」今稱偽造的文物為「贗品」、「贗器」即源於此。  問:如何理解文物、古玩、古董?  答:「文物」一詞,最早見於《左傳·桓公二年》:「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文,聲明以發之;以臨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紀律。」唐駱賓王《夕次舊吳》詩:「文物俄遷謝,英靈有盛衰。」可見唐代以前,甚至到元代,文物主要指體現禮樂典章制度的禮器和祭器,與今天所談的文物雖有聯繫,但在概念上是不同的。  今天所談的文物,嚴格地說,社會上保存的,可以移動的流散文物,最早稱作古物或古器。  自宋以後,流散文物多稱骨董或古董。  明董其昌《骨董十三說》解釋,不便分類的雜古器物,統稱骨董。後成為歷史遺存物的代稱。  清朝末年,又稱骨董為古玩,即古代文玩的簡稱。骨董、古玩之稱,多流行於文物商界和民間,政府部門仍稱作古物。  作者與央視《鑒寶》主持人羅析月合影  新中國成立後,統稱文物。為區別文物保護單位和考古挖掘文物,又將傳世文物稱作流散文物。  問:那贗品的出現是否與鑒定有關係?  答:有了收藏需求,滿足不了需求者,接著一定出現贗品,贗品的出現一定伴生出鑒定贗品的人或機構,這是必然的。我們今天所談的贗品和鑒定應當出自春秋時期。  問:贗品是什麼時期出現的?  答:贗品應當附庸著真品出現,但文獻中記載最早的是春秋。《韓非子·說林》:「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齊人曰:『雁也』;魯人曰:『真也』。」這說明至遲在春秋時期就出現了贗品。  雁鼎即偽鼎。  問:最早的鑒別代表人物是誰?  答:孔子!《國語·魯語下》載有孔子鑒定西周時期東北地區的古族「肅慎」所貢「偌矢石磐」的故事。說明最早的文物鑒定不只是辨偽,還有考證。  問:是否還有其他人物?  答:記載中有很多,每個朝代都有所發展。  問:春秋時還有什麼故事?  答:韓非子在入秦路上,對所見歷史遺物,從紋飾和製作方面進行鑒定。他說的大禹祭器,正是古代彩繪漆器,殷人用的雕琢食器和刻鏤的酒器,正是商代的銅簋和銅觚之類的銅器。以器物的紋飾和製作特點給文物斷代,可能以戰國時期的《韓非子》為最早了。  問:最早的鑒定是從何入手的?  答:最早的鑒別是從古銅器上的紋飾開始解釋。如:《呂氏春秋·慎勢》:「周鼎著象,為其理之通也。」說周鼎上的圖像,是反映思想意識的。《呂氏春秋·先識》:「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末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說周鼎上的饕餮紋是反映因果報應的。《呂氏春秋·適威》:「周鼎有竊曲,狀甚長,上下皆曲,以見極敗也。」說明周鼎上的竊曲紋,反映了物極必反的思想。  問:那什麼時期開始注意考證銘文的?  作者在古玩店內研究青銅器  賈文忠為北京孔廟複製的「孔子像」漢白玉石碑拓片 饕餮紋鼎  答:漢代《史記·封禪書》:「少君見上,上有故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於柏寢』,已而按其刻,果齊桓公器。」  漢代史學家司馬遷非常注重研究文物。許慎在編寫《說文解字》時,也十分注意研究古代的銅器銘文。兩漢時期對銅器銘文的鑒定,誘發了金石學的萌芽。  問:金石學形成於什麼時期?  答:金石學形成於宋代。兩宋時期的史學研究得到空前發展,逐漸形成了一支專業鑒定隊伍。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北宋學者呂大臨是宮廷中的專職文物保管員,也是宋代著名的文物鑒賞家。他所編輯的《考古圖》(十卷)所收銅器二百一十件,玉器十三件。此書將器物按時代排隊,同時代的按形制分類,每物繪圖,再摹銘文,並附釋文和實測文物的有關數據,記有出土地點、收藏者及考證、鑒定的意見。呂大臨認為,文物本身和它的銘文,可以「證經補史」。著錄以後,可公佈於世,供人研究。從此,文物鑒定與學術研究融為一體,這在宋以前是沒有的。其後又一部《宣和博古圖》(三十卷)出版。為文物鑒定學打下了良好基礎。  問:聽說宋代就出現了文物市場?  答:對,隨著市場的出現,作偽已較廣泛。  問:當時造什麼假?  答:主要是銅器和字畫兩大類。南宋趙希鵠《洞天清錄》中有記載,書中對銅器的鑒定已較全面,包括銹色、氣味、聲音、銘文、款識等項目。對於字畫的鑒定已從紙張、墨跡等多方面入手:「硬黃紙,唐人用以書經、染以黃櫱,取其辟蠹,以其紙如漿澤,瑩而滑,故善書者多取以作字,今世所有二王真跡或有硬黃紙,皆唐人仿書,非真跡也。」「古畫多直幅,甚有畫身長八尺者,雙幅亦然,橫批始於米氏父子,非古制也。」「古畫色黑或淡墨,則積塵所成,有一種古香可愛,若偽作者,多作黃色,而鮮明不塵暗,此可辨也。」《洞天清錄》應是我國第一部以辨偽為主要內容的文物鑒賞之作。  問:明代有何特點?  答:明代金石學沒有什麼長進,但為了牟利賺錢,社會上的偽造文物大量出現,因此,文物鑒定的重點由金石考證轉為文物辨偽。明洪武年間曹昭著《格古要論》,將文物分為十三門,從文物概述、作偽方法及真偽辨別,均有所論。後王佐增補成《新增格古要論》。全書十三卷,鑒定項目達四百四十多個。  繼《格古要論》之後,高濂作《遵生八箋》。其中《燕閑清賞》篇是文物鑒定的專論。包括《敘古鑒賞》、《論古銅色》、《新舊銅器辨正》、《論宣銅倭銅爐瓶器皿》、《論古銅器具取用》、《刻玉章法》、《論官哥窯器》、《論定窯》、《論諸品窯器》、《論饒器新窯古窯》、《論剔紅倭漆雕刻鑲嵌器皿》、《畫家賞真偽雜說》等等,在銅器、書畫的鑒別中對《格古要論》作了糾正和補充。  《考古圖》書影  問:最精闢的見解是什麼?  答:他提出了銅器辨偽中的兩條原則:1.殘器修復不算偽品:「三代秦漢時物,或落一足,或墮一耳,或傷器體,一孔一缺者」修配後,「此非偽造」。這就是今天說的「十銅九補」。2.真品殘件拼成一新物,應屬偽品。「屑湊舊器破敗者,件件皆古,惟做手乃新,謂之改鍬。」「其偽法以古壺蓋作肚……以舊鼎耳作耳,造成一爐,謂非真正物也。」這就是今天說的「插篷車」,這種情況明代已經出現了,可見作偽技術已十分成熟。  問:清代有什麼特點?  答:清朝考據之風再起,乾隆、嘉慶時達到高峰,稱「乾嘉學派」很多學者都之迷戀考訂古代的名物制度,金石文字。清代古玩商店興起,古玩的商品價格日高,故作偽成風氣。像陳介祺這種既精通文獻,又長於鑒賞的官僚,便自僱工匠,指導作偽,以牟暴利。這一時期,古錢也成了研究對象,古董商搜羅稀奇,收藏者競相購求,隨之出現亂真的偽幣。清末甲骨文研究興起,偽造的刻辭甲骨隨之出現。  由於金石學興盛,文物偽造成風,清朝廷大力提倡文物鑒定。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從宋元明以至清中期以前,收錄金石學論著五十八種。  問:清代在鑒定辨偽方面有什麼成果?  答:清代在學術研究的基礎上,鑒定古玩文物已形成了比較正確的指導思想:1.鑒定要講究考證,但又不能只限於考證。錢泳《履園從話·收藏篇》指出,考訂不能代替鑒定。2.確定了正確的鑒定標準。錢泳以書畫為例,認為文物可定三等,打破以往凡真皆好,凡偽皆壞的鑒定原則,強調作品本身的質量,這個鑒定原則一直沿用至今。3.鑒定文物要獨立思考,多看實物。錢泳否定了以往「須具金剛眼力,鞫盜心思」的捉賊式鑒偽方法。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局部  黃伯川(黃浚)  問:民國時期有何新發展?  答:民國時期金石學的專著如雨後春筍,有影響的有幾十種之多。如:經營古玩的商人黃伯川(黃浚)出版了一批專著《尊古齋所見吉金圖》、《古玉圖錄》、《古代瓦當文字》、《衡齋金石識小錄》、《尊古齋陶佛留真》、《古璽集林》等多部專著。其他如趙汝珍《古玩指南》、《古董辨疑》。霍明志《達古齋古證錄》等,都有關於古玩真偽的辨偽。大大推動了金石學的發展,同時也促進了古玩業的興旺。

賈文忠談古玩贗品(二)

第二章 

文物古玩市場  一、收藏熱  問:收藏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答:目前收藏主要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當時主要以火花、郵票為主,90年代初古玩才開始熱起來,收藏品種繁多,但古玩應第一位的。近年隨著拍賣市場的興起使古玩收藏熱,出現火暴的場面,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古玩收藏成為投資的新寵,所以導致贗品泛濫。  問:搞古玩的人都好交朋友,是嗎?  答:搞古玩收藏必須廣交朋友,這樣才能多長見識,無論是朋友,還是朋友的朋友,都應該以誠相待,這些朋友中大部分是普通百姓,雖然五花八門幹什麼工作的都有,但都是有共同愛好的收藏者。而且幫助別人的同時,自己也長了見識,開了眼界。應該廣交朋友。  問:不管怎麼說,您是內行。現在有很多人熱心收藏,您怎麼看這件事?  答:搞收藏的人多了,這是件好事。尤其是收藏古玩,過去有句老話叫「盛世收藏」,這是社會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和文化素質提高的反映,是改革開放帶來的結果。  就是那些收藏大家,有的人也是節衣縮食,為了一種追求作出犧牲。今天可就不一樣了,雖然也有極少數人是附庸風雅,但是他之所以要附庸,就說明風雅畢竟是好事,是有修養的表現。總的說來,這也是精神文明建設的一個內容,是一種精神陶冶。  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  問:是人們追求高層次的精神生活的表現嗎?  答:對,追求高層次精神生活,也就是熱愛生活,對生活、對社會的前途有信心。  二、文物古玩市場  問:文物、古玩收藏熱,具體表現在什麼地方?  答:要說具體表現,當然首先是人,就是收藏文物古玩的隊伍壯大了。據有關報告,僅從事文物和藝術品收藏的人士就達七千多萬人。  問:這樣一支收藏大軍主要收藏些什麼東西呢?  答:隨著收藏愛好者的增加,收藏的對象也擴大了,過去多是藏瓷器、玉器、文房四寶,隨著生活的變化,物質生活內容的豐富,收藏面逐漸擴大,鐘錶、戲裝、筷子、錢幣,還有火柴盒、香煙盒、酒瓶、報紙、門卷等。可以說,凡有一定歷史文物價值的或有一定藝術價值的,都有人在收藏。有的人還收藏全國和各省市包括糧票在內的各種票證,有人收藏毛澤東紀念章。再一點就是舊貨市場的出現,而且發展到一定的規模。像「藝術品舊貨市場」、「古玩收藏專業街」。更有代表性的是文物拍賣市場的形成,並且越來越火暴。  賈文忠書「盛世收藏」  問:請您談談舊貨市場的情況。  賈文忠在古玩市場舉行免費收藏知識講座  古玩市場各類收藏品  答:最早是從天津瀋陽道、北京官園,後來發展到上海、西安等地。現在全國大部分省會城市,都有舊工藝品市場和古玩城。就北京來說,她作為全國的政治文化中心,舊貨市場的規模和數量都是全國第一。  問:新聞媒體也都開有收藏專門欄目吧?  答:中央電視台經濟頻道開辦有《鑒寶》和《藝術品投資》兩檔節目,《鑒寶》已深入人心,收視率經常達到二套第一,每期都有上千萬人收看,各省的電視台也有類似的欄目。報刊雜誌更是數不勝數,如:《收藏》、《收藏家》、《文物天地》、《藝術市場》等等。中央各類報刊、各地方報刊均開闢了收藏版,收藏變成了一種大眾文化,吸引著各階層的人。  鄭州古玩城  保定古玩城  北京古玩城  北京高碑店古玩街  賈文忠在中央電視台《鑒寶》欄目  三、贗品、複製品、仿製品  您要是懂行的人,到這些市場上遛一圈,看一看,就會發現不少的所謂古玩、文物純粹是假的,甚至可以說是一水兒的贗品,能看到幾件真品那簡直是不容易。  問:古玩、文物,就這稱呼來說應該是真品嗎?  答:道理很簡單。收藏的人多了,都想找真玩意兒,哪有那麼多真品,加上收藏者並不都是真正喜歡文物,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在一些輿論的誤導下產生了片面認識,覺得收藏古玩、文物升值快,甚至比玩股票風險還小,這是一種金錢的驅使。你想靠這個賺一把,發一筆,另一些人就投你所好,造一些假貨讓你上當。這真應了現在的一種說法:叫有錢的沒文化,有文化的沒錢,也就是說有錢的人不懂鑒定,懂鑒定的人沒錢。這是當前的普遍規律,由此也就造就了一批造假者。  問:有的商品可以造假,或在以次充好,文物也能造假嗎?  答:當然能造,而且造出來的足以以假亂真,讓你分辨不出來。  問:博物館的複製品與贗品有什麼區別?  答:這裡就有一個目的性的區別,因此造出的假的東西叫法也不同。造假文物、古玩以賺錢為目的,在市場上冒充真品騙人,這叫贗品。造假的目的是為了保護真品,放在博物館裡陳列展出,讓更多的人知道真品是個什麼樣兒;或者明確告訴消費者這是仿製的,但是你可以當作一件藝術品去欣賞,在家裡當擺設,這些就不叫贗品,一般叫複製品、仿製品。複製品同真品體積的大小一樣,而仿製品卻可大可小,但風格要一致。  古玩市場中的仿製石佛  問:這麼說,在舊貨市場上搜羅古玩還真不易,弄不好真上當。  答:是這樣。古玩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真假全憑買主的眼力,假貨也不退。  問:古玩收藏界有一種現象,沒有文化的騙有文化的,這如何理解?  答:我見過很多方方面面的成功人士,由於有做生意經驗,總覺著憑自己的眼光和對古玩的認識一定能當上個收藏家,由於過於自信先看書,照書索物,沒有文化的造假者投其所好,要什麼造什麼,一旦醒悟,悔之莫及。

賈文忠談古玩贗品(三)

標籤: 賈玉波中國文物修復青銅器王德山鑒定賈文忠文化 分類: 專家文章

第三章 

文物複製史話  一、文物複製起源  問:您剛才說的春秋時期的故事,是不是可以作為造假的鼻祖?  答:可以這樣說,自從有了文物、藝術品,修復和複製技術也就應運而生。比如古代鑄造的青銅器,我們可以發現上面有時有「補丁」,這或許是鑄造時出現了缺損,後補上去的;也可能鑄造時是完好的,在使用、流傳過程中損傷了,再修補一下。這樣就有了修復。那個故事裡說的魯國的讒鼎,有可能起初只鑄了一個,強大的齊國要討取,魯國自己捨不得,照樣再造一個送去。我想那件所謂真品讒鼎,它的珍貴之處就在於起初製作時只有唯一的一件,傳世之物,豈能送人!那個年代恐怕說不上什麼歷史價值,就因為它是這唯一一件。話扯得遠了,我是說,那時候就有了複製修復技術。魯國造贗品,實際是自我保護,不是為賺錢。  問:聽您這麼說,人們造假、造偽技術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很高明了。  答: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應該是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生活的發展,製作、複製、仿製的技術也在發展提高。  故宮博物院  二、文物複製業的興衰  問:是不是可以這麼說,歷史越久遠的東西,複製、仿製、造假的難度越大,推動著這門技術日趨成熟,日趨複雜?  答:一般來說是這樣。可是也不盡然,這行業有興盛時期,也有低落時期,總的脈絡是伴隨著金石之學的興衰而演變發展,我國金石學是「濫觴於漢,極盛於宋,演衰於元明,復興於清」。  問:如今文物修復、複製行業情況怎麼樣?  答:這要從兩方面來說。一方面,在文物博物館系統,解放以後已經形成了一個行業系統,也就是說這一行業已經納入了文物保護這一大的體系之中,成為有組織的一支隊伍。這是解放以前歷代所不能比的。國家也給予了一定程度的重視,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政府更加重視、支持。但是就文物博物館事業來說,這支隊伍還不能滿足需要。中國這麼大,歷史這麼悠久,歷代遺留下來的各類文物多得不計其數,需要保護的太多了。由於多方面的原因,目前文物修復行業人才不夠,有點青黃不接。  問:您說文物古玩修復、複製人才缺乏,可是怎麼有那麼多贗品被製作出來呢?  答: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方面。這就是當前文物造假也可以說是興盛時期,無論從人數,還是從材料和技術上來看,都是史無前例的。  三、清末民初的修復業  問:您剛才提到解放前後,是不是可以談一下清末、民國時期的文物修復業?  答:清朝末年民國初建的那段時間,金石學發展很盛,人們主要重視商周青銅器,字畫、瓷器次之。有錢人、洋人收購也是以銅器為主,價錢也高。當時還有一個社會背景就是國運日衰,鐘鳴鼎食之家也開始走向沒落,古玩字畫被他們的不肖子孫盜賣是常事,因此社會上流散了大量文物古玩,也就有了吃買賣古玩這碗飯的。  問:有買有賣,勢必出現假貨,是吧?  答:你說對了。你想,造一件假的才花幾個成本?真要賣出手,我指的是假的當真的賣出手,那可就不一樣了。  問:當時造假古董,什麼最搶手呢?  答:還是青銅器最搶手。這也有它的道理:一是青銅器保存起來較容易,所以商周青銅器能保存至今。某種意義上說,一件文物歷史越長,它的價值就越高。造假青銅器蒙人當然容易使人上當,容易賺錢。二是歷史上留下來的青銅器數量畢竟有限,有的藏家藏而不露,使人對這類古玩文物趨之若鶩,身價也就高起來了,可以理解的是,造假青銅器價格也低不了,那麼這一行的地位您就可以想像了。解放前複製青銅器的人數居多,並形成一定氣候,道理也在這裡。  問:解放前從事造假青銅器、修復古銅器這一行業的人形成了一定氣候,造其他假古玩的人是不是就沒有了呢?  答: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從事造假青銅器的人居多,實際上,吃哪碗飯的人都有。有的人專仿唐三彩,有的人專仿古書畫,有的人專仿古玉,也有仿古瓷、古籍、木器、石器等等,而且哪一門中都有高手。有的人一生四五十年專門造仿字畫,甚至專仿某一位名家,這其中他下了多大的工夫,你也就可想而知了。  四、北京文物修復業源流  問:您剛才說,古銅器複製和修復業解放前就形成了一定氣候。能不能請您詳細談談?  答:現代文物修復技術,應該說來源於古玩仿造業。從事這門行業的藝人,輩輩代代相傳,繼承發展了複製修復技術,在保護祖國的文化遺產,弘揚文化遺產工作中作出了貢獻,尤其是解放以後,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在北京,他們的貢獻是很大的。  問:您說複製、修復技術代代相傳,是指師徒相傳,還是父子相傳?  答:兩種情況都有,而且兩種情況交錯。  問:我很想知道點這方面的歷史。您能詳細談一談嗎?  答:主要說說北京古玩行業中的青銅器修復。它的創始人是位清皇宮內造辦處的一個姓於的太監。這位太監專門負責修理宮中的青銅器。因為嘴長得有點歪,人家叫他「歪嘴子」。後來這位太監離開了清宮,在前門內前府衚衕一座廟裡開了一個修理古銅器的作坊叫「萬龍合」。太監的身份地位差別很大,哪能個個都像安德海、李蓮英那麼有權勢呢。大多數是受驅使、受奴役的奴婢。  問:於師傅的「萬龍合」作坊是怎樣經營的?  答:開始是一個人,但是後來收了7位徒弟。其中第七位弟子叫張泰恩,繼承了於師傅的手藝,開創了「古銅張」派的修復技術,並且把「萬龍合」改名為「萬隆和」古銅局,專門修理古代青銅器。銅器修復行業就隨著古玩商人的「金石路子」和「洋庄生意」的興起而發展起來。  張泰恩  問:你說的「洋庄生意」是什麼?  答:就是洋人在中國收買古銅器的生意。  問:古銅器修復和金石學的興起有什麼關係呀?  答:這要先知道「金石學」是怎麼回事。「金石學」是中國考古學的前身,它以中國古代銅器和石刻為研究對象,北宋時已有《考古圖》、《宣和博古圖》和《金石錄》等記載研究金石器物的著述。到晚清,甲骨、簡牘、印章、封泥、瓦當等大量出土,金石學的研究內容也就擴大了。古銅器,特別是出土的青銅器往往有破損,甚至破碎成很多塊,這就需要修補、復原,這就離不開銅器修復業。  問:那麼和洋人收購又有什麼關係呢?  答:洋人對中國古代的青銅器有著特殊的「愛好」,但是各國的人對古銅器有著不同的偏好,特別是對顏色的愛好不同。我們知道,古銅器由於成分有區別,所處的環境不同,表面鏽蝕顏色也就不一樣。往往是他看上了某一件銅器的造型、紋式,或因年代久遠而重視它的歷史價值,但是不喜歡它的銹色。古董商人在長期的經營中摸索出了洋人喜歡的顏色,如美國人喜歡「黑漆古」,英國人喜歡「綠漆古」。就是這種「洋庄生意」的存在又為青銅器修復者增加了一項工作,就是將出土青銅器,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生坑」銅器做成「洋庄」的,即「熟坑」銅器。這樣修復人員又從純手工傳統工藝發展到採用化學方法整理「洋庄」銅器了。但當時的化學方法主要採用「酸」,烏梅、山楂、米醋等,現在看來當時的這些做法是不科學的。從兩個方面說,其一,將出土青銅器做成「洋庄」銅器,破壞了文物的原貌,使文物失去了很多文物價值。其二,當時使用的化學方法,雖然文物外觀上看著漂亮了,但這是一種破壞行為,他們用的那些材料均是對青銅器有害的物質,經過「洋庄」處理的文物,不利於長期保存,有些銅器就是因為「生坑」變「熟坑」,幾十年後生長了有害銹,這些都是不懂科學知識造成的。  王德山  張泰恩的「萬隆和」古銅局大約在「五四」運動前後從前門裡頭的前府衚衕遷到崇文門外東曉市大街。一直到解放前,在這大約三十年的時間裡,張泰恩收了11位徒弟,張泰恩如果說是古銅張派第一代,這11位徒弟就是第二代了。  問:請您說說第二代古銅張的情況。  答:第二代古銅張的11個人中,張文普(號濟卿)、貢茂林、王德山在30年代初期出師自立,又各自收了若干名徒弟,這是第三代古銅張派傳人。我父親賈玉波是王德山的徒弟,是第三代古銅張派傳人之一。解放後,第三代古銅張派傳人大部分在文物博物館單位從事出土文物的修復工作,並把技術傳到了全國各地。現在全國多數省的文物修復工作者的技術都是古銅張派發展起來的。當然在民國時期的古銅器修復還有其他派別,比如蘇州派、山東濰坊派、西安派等。  五、古銅張派第三代傳人之一———賈玉波  問:您剛才說到賈玉波老先生是古銅張派第三代傳人之一。您能否給多談一點賈老先生的故事?  答:可以。我父親賈玉波1923年生於河北省辛集縣趙古營村,在兄弟七人中排行第三。13歲那年(1936年)經過在北京古玩行業通古齋做生意的姑夫喬有聲介紹,到北京(那時稱北平)青銅器修復藝人王德山門下學徒。  問:王德山就是前面說到的張泰恩的徒弟吧?  答:就是,他是古銅張派第二代。王德山當時是北京修復古銅器的高手之一。我父親在王德山門下學徒10年,這期間為古玩商修復的商周青銅器不計其數。可惜的是,這些珍貴的商周銅器都被古董商賣給外國人了。  問:這真是中華文化遺產的巨大損失!  答:那年頭商人就是為了賺錢,根本沒有什麼保護祖國文化遺產的意識,只要賺錢就行。這也與當時政府有關,是政治腐敗、國力衰弱的結果。只有解放以後新中國才制定了文物保護法。  問:賈玉波出師後作坊設在哪裡?  答:40年代,父親出師自立,在南城琉璃廠海王村內開了一間修復作坊,具體地點是現在琉璃廠中國書店門市部南大廳的西南角上。  問:這時候修復活也不少吧?  答:雖然父親自己開張營業,但是由於國民黨發動內戰,北平時局動蕩,古玩行業也不景氣。修復業的蕭條也是可想而知的。  問:是呀,在那種混亂的北京市軍管會1949年張榮光、賈玉波時局裡,還有幾個人心甘情願搞古董呀!  賈玉波當年的軍管會標  北京市軍管會1949年張榮光、賈玉波  答:可是正是由於這種局勢,使我父親有機會參加了革命工作。那是1947年,父親老家的堂兄弟,共產黨員張榮光被華北城工部派來北京搞地下工作,為北京解放打基礎。父親就以修復古玩作掩護,為北平地下黨服務,當交通員。當時北平的時局非常嚴峻,白色恐怖籠罩全市,搞地下工作是要冒殺頭危險的,父親儘管不是共產黨員,但是他感情上是和共產黨連在一起。幸運的是他的身份沒有暴露,一直到北平和平解放。  問:這些事古玩界是否知道?  答:解放軍一進城,父親就到市軍管會工作。這時琉璃廠的古玩行才知道賈玉波是為共產黨服務的,一時傳為佳話,至今一些琉璃廠的人一提起此事都伸大拇指。1950年派他到北京糧食局當加工科長,但他還惦記著老本行,主要因為他13歲學徒,干古銅器修復十多年,他已經對這項工作有了深厚的感情,不久由於要成立籌建中國歷史博物館,在師傅及師兄們的要求下,他又重操舊業,為當時籌建博物館工作,為了國家的需要,就這樣他辭了幹部的公職,又回到修復崗位當工人。這也是敬業精神驅使的結果。  1958年,公私合營後的王德山作坊在琉璃廠成立了特藝公司文物加工部,後來又歸北京市文化局北京市文物商店。1959年北京市文化局又把它併到北京市美術公司。這是當時全國文物修復力量最強的一支力量。  50年代末到70年代末,父親大部分時間在中國歷史博物館為中國通史陳列搞文物修復工作。他與幾位師兄一起共同修復、複製過商代的司母戊鼎。這個鼎重875千克、高l米的西周早期大盂鼎、虢季子白盤、西漢長信宮燈、馬踏飛燕,及龍虎尊、人面大禾方鼎、秦俑等等。這些都是國家級珍貴文物。在此期間,他還參加修復了很多赴國外展覽的文物,向來京學習的人員傳授技術,帶徒弟。還幫助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修復河南殷墟婦好墓出土的文物,為陝西歷史博物館複製了犧牛尊,為安徽省博物館複製了龍虎尊。  問:賈老先生對中國的文物修復,對保護祖國文化遺產作出了很大貢獻。現在怎麼樣?  答:1983年父親60歲。本來可以辦理離休,但是那時我弟弟賈文進正在待業,為了讓他接班,父親辦理了退休(離休就不能讓子女接班了)。工資按百分之百發,但也只有五百多元。  60 年代考古所工作人員合影  賈玉波修復殷墟出土青銅器  一來他自己勞動慣了,閑不住,二來是社會還需要他,需要他的手藝,需要他的經驗,需要他的知識。所以,退休後又被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聘請為文物修復顧問,經常到軍博指導青年人從事修復工作,這期間他修復了很多古代著名的兵器。中國農業博物館籌備中國古代農業科技史陳列館,北京大堡台西漢墓博物館籌建文物研究室,都請他指導修復和複製文物。  問:聽說賈老辦過文物複製展覽,是嗎?  答:1994年第11屆亞洲運動會在北京舉辦,父親的部分複製文物在北京城東南角樓舉辦了專題展覽,受到了各界人士的好評,當時的國家文物局局長張德勤、北京市副市長何魯麗等都非常重視。  問:他一生帶了多少徒弟?  答:他一生帶了很多位徒弟,有些是直接帶教,有些是間接指導,這些人現在均成了文物修復工作的主力。2000年初父親因病去世,享年78歲,《中國文物報》登載了他病逝的消息。

賈文忠談古玩贗品(四)

標籤: 賈文忠琉璃廠文物修復中國歷史博物館考古所鑒定文化 分類: 專家文章

第四章 

步入文物藝術殿堂  一、童年的生活  問:您是怎樣進入文物修復、複製、鑒定這一園地的?  答:這要從我的童年說起。北京解放後,父母從琉璃廠海王村搬到東琉璃廠火神廟內居住,現在是文化館,50年代末搬到宣武區潘家河沿,現叫潘家衚衕一個三進的大四合院。1961年,我就出生在這個四合院外院的北屋。這個院子房子非常高大,有一個大門道,門檻很高,小時候到外面玩兒,得爬著翻過門檻。從我四五歲記事,記得家裡的玩具就是小銅馬、小銅佛、銅鎖、銅鈴等。一是當時家裡買不起玩具。二是可能那時代也少有賣玩具的。家父只好把他常見的東西買來當玩具叫我玩兒,個兒都不大,大概有6厘米左右吧。你想,大了我也拿不動。  問:很多人見您寫的東西里老提到銅器玻璃版底片的事,您說說吧!  答:那時候,我們家裡還存有上千張玻璃版底片。可是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這些底片在我手裡毀了不少。  問:這些玻璃底片是怎麼回事?  答:我工作以後才知道那是父親他們解放前修復過的商周銅器底片。當年照相沒有現在的膠捲,都是玻璃版,是20至30年代日本生產的。據父親講,他的師傅王德山非常注意收集資料,凡是經他修過的銅器,全都照相保存。我家的那些底片就是他們留下來的。只可惜叫我毀了不少,但至今還保存了幾百張。這些底片有些已有70年以上的歷史了,可以算是文物了,但它記錄下的每件文物的意義更大。這些底片,大小像現在的四寸彩照,每張上有一件也有數件銅器,現在我保留的這些底片中有商周青銅器上千件之多。只可惜這些文物全部流失到國外了。  問:那個年代,帝國主義從我國弄走了不少珍貴文物,這些銅器恐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作者與李學勤在銅齋  答:可不是嘛!他們對中國實行文化掠奪。曾經用美國、日本、英國、法國出版的中國文物圖錄對照,底片上的東西大多都能找到歸宿。  父親前幾年沒得病時,都能說出每張照片上的文物是哪位古董商來修的,當時是哪裡壞了,還是做成洋庄,最後叫誰買走了。據父親說,解放初期考古所專家陳夢家先生專門研究外流青銅器經歷,家父為了幫助他搜集資料,曾為他提供了六百餘張照片,後來陳先生編輯《美帝國主義掠奪中國文物》一書,可能選用了一部分照片。前些日子著名青銅器專家李學勤先生特意到我家中看這批資料,李先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李先生講有些銅器解放後沒出土過,今後有機會可編成書介紹一下,使這些底片派上用場,既介紹中國的青銅器又揭露帝國主義對中國文物的掠奪。我那時候覺得這些東西挺好玩兒,主要是覺得玻璃好玩兒,就用小刀把上面的葯膜刮下來,再用墨汁在玻璃片上畫小人兒啦,小汽車啦,軍官啦,想畫什麼就畫什麼,畫好後用燈照映在壁上很好玩兒。就這麼給毀了。另外,家裡能玩兒的還有許多名勝古迹的照片,大概有幾百張。就是這些名勝古迹的照片在我的幼年的心靈里打上了很深的印記,引起我對中國古建築發生了興趣,喜歡上古代建築了。對這些照片、畫片,我非常喜歡、攢了起來,有時候還拿到院子里,向院子里其他小孩炫耀,北京人叫「顯擺」,引得小朋友們羨慕、眼紅。  問:這也是人的天性,大人都免不了,何況小孩子呢。您再說說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畫的呢?  答:大約六七歲的時候我開始對畫畫感興趣,先是和院里的小朋友們比賽畫軍官、小汽車,後來又畫外國美人。上小學時,有時候老師在講台上面講課,我與同學們在下面偷偷畫小人兒,下課了大家互相交換,比誰畫得好,誰就在班裡「拔分兒」。  問:爭強好勝是學童們的向上進取的表現。崇拜比自己強的人,也是常理。  答:以後我又喜歡上國畫了。見到報紙上印的就剪下來保存,還在春節時上菜市口新華書店去買國畫的年畫。如果這家書店沒有,就從南橫街走到西單商場,甚至走到王府井,為了節省五分錢車錢,就憑兩條腿走,反正年紀小,有的是精神。另外就是每年國慶節、勞動節的遊園會裡都發畫片,這些畫片基本都是國畫的,那時去遊園,玩個玩意兒或猜個謎語就能得張小畫片。  問:您從小就喜歡國畫,什麼時候專門搞美術呢?  賈文忠12 歲畫武則天畫像  答:我不光是買畫片,還開始臨摹年畫,有時簡直入迷,畫起來沒完。9歲的時候,只要下午不上課,或是星期天,就去琉璃廠看畫。也就從這時候起,開始在宣紙上畫畫了。那時候大家都窮,可是宣紙當時也不算太貴,何況我買的是幾分錢一張的最差的宣紙,錢要一分一分地攢,紙要節省著用,一次就買一張。  賈文忠16 歲畫仿范曾人物畫  問:學習國畫是艱苦的事,您是怎樣度過最初階段的?  答:學習國畫苦,但是其中有著很大的樂趣。剛才說了,那時候畫畫簡直入迷了,連吃飯都非得母親叫三遍,而且在飯桌上是狼吞虎咽,吃完趕緊又去畫,晚上很晚才睡覺。  問:您畫畫,有沒有偏好?  答:有偏好,就是對畫虎最感興趣。  問:您上了幾年學?  答:我上學的時候試行十年制教育,小學五年,中學五年。  我在南城中橫街小學念完小學,五年級畢業後,全班幾乎沒有多大變動就一塊上了76中學。所以我和大部分同學同窗學習了10年。參加工作後又上夜大補習拿了大學本科文憑。2002年又考取了北京大學考古系「考古學與博物學」碩士研究生,系統的補習了考古學和博物館學的知識。  二、中學時期初入文物殿堂  問:您中學時期還繼續學習畫國畫嗎?  答:這個,後面還要說。上中學的時候,我又開始對文物發生興趣了。  問:一定是您遇到了什麼機會?  答:是呀。那時候家裡養花,為了省幾個買花盆的錢,我家的花盆用的都是代用品,那就是父親在複製中燒壞了的文物複製品,比如原始社會的繩紋陶鬲、半坡彩陶盆等。父親有時還帶回家一些做壞了的唐三彩小馬、小俑人。不是缺一條腿,就是沒有尾巴。我對這些東西都非常喜歡,誘發了對文物工作的興趣。  問:廣泛的興趣往往對後來的事業有很大的益處。  答:這倒不完全是這樣。反正我確實從這多種興趣中受益匪淺。  問:是您的這些興趣,後來促成了您的事業嗎?  答:是這樣。父親這時候在中國歷史博物館修復文物。每個星期學校有兩個半天沒課,我就跑到父親工作的修復室。我的師爺王德山、師伯高英、楊正填、王喜瑞等前輩文物修復老藝人都在那裡,為「中國通史陳列」修復、複製文物。  問:您一定是大開眼界啦!  歷史博物館  歷史博物館修復組70 年代合影  答:他們修復、複製的都是文物重器,是國家級文物。由於我曾經在家學過製作石膏模具,所以看父親他們幹活也就基本上能看得懂了,並且把修復工作的全過程記在心裡,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回家再問父親。因此我可以算作「古銅張」派的第四代傳人了。父親他們複製人面鼎、龍虎尊、犧牛尊、馬踏飛燕、兵馬俑等,每個步驟我都親眼看到過。  問:這種機會實在難得。  答:可惜的是父輩們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只有師伯高英老先生高一些,也就只有他撰寫過總結文物修復技術的文章。我國最早的文物修復論文都出自他的手筆,他把傳統的技術、經驗,總結提到理論高度;是對文物事業的一大貢獻。高英師伯1995年12月27日仙逝,享年80歲。  問:高英老先生的工作應該說是帶有搶救性質。我們好多傳統技藝,有的失傳了,就是因為長期遵循著口傳手投的老路,沒有文字總結。  答:所以我在參加工作後,就特別注意在這方面下工夫。我的書本方面修復知識,主要來自師伯高英,而實際操作技能則主要來自父親和其他前輩及各位師兄。在這些人中,像楊正填先生的鏨刻水平很高,在銅器上望出花紋,經過作舊,簡直分別不出哪是銅器上原有的花紋。這種手藝河南省博物館王長青大伯、上海博物館王榮達大伯都行,我都親眼看過。家父他們這輩師兄中,故宮趙振茂先生作舊水平很高,他曾經為首都博物館修復過一隻班簋,破碎成幾十塊,修復後幾乎找不出修復過的痕迹。  問:這段時間您還去過其他文物單位嗎?  答:那時常去的還有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考古研究所。在那裡有王振江、王序、左崇新、白榮金等先生。  問:您在那裡又學到了很多東西吧?  答:我在那裡向王振江、左崇新先生學到了很多東西,王振江先生在考古所工作了四十多年,他精通出土文物的修復、保護。關於我同王振江先生學習的事情後面還要說到,現在談談左崇新先生。  問:左先生是北京人嗎?  答:他家在陝西長安縣,隻身一人來到北京,在考古所技術室工作,住宿也在考古所。他讓我晚上到他那裡去玩兒。那兩年,每星期我大約去考古所兩三次,都是在晚上去玩兒。  問:考古所和中國歷史博物館不太一樣吧?  答:我在歷史博物館看到的都是國家級的青銅製器。在考古所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一間大房子,中間是工作台,四周是架子,架子上擺滿了新出土的需要修復的陶器、銅器,還有出土的骷髏。  問:是不是可以這樣認識,歷史博物館是為了陳列、保管而修復、複製文物,考古所主要是為了研究而修復文物?  答:一般來說是這樣。當然考古所也有一些內部陳列,也有保護的任務。  問:兩家目標基本上是一致的,又各自有所側重。  答:是這樣。左崇新先生當時主要搞出土頭骨的復原。他白天干,晚上也工作。這些頭骨可能是完整的,也可能是殘缺的,有的甚至只有某一部分,根據頭骨,復原出古人的模樣。這裡面有很深的學問。反正我是對左先生的工作,對他的高超技藝佩服得五體投地。  問:是不是要運用解剖學知識、人類學知識、生物學知識等才能做頭骨復原?  答:所以,在這方面我還沒有鑽進去。但是在這裡我還學到了雕塑方面的知識。那時候這裡還有兩位外地技工,也住在考古所,也是白天晚上工作,他們主要修復出土的新石器時期的各類陶器。也就是從這時起,我在看的過程中掌握了修復陶器的基本方法。  問:在您正式從事文物修復、複製工作之前,您已經學到了不少這方面的知識、技術了,是嗎?  答:在這一點上我也是入迷了。喜愛這項事業,喜歡文物的程度,說給您,您可能都不相信。那是1976年,唐山地震波及北京,大家都住在防震棚中。這時我最擔心的是一尊黑釉唐三彩馬,怕被碰壞。儘管這匹三彩馬不是出土真品,但那是陝西一位同志送給我父親的,據說黑釉很不容易燒制,他們也才試驗成功。1973年送給我父親的。這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唐三彩,是我最珍貴的一件東西,簡直成了我的重點保護對象,珍藏至今。要說如今在市場上也就值20元,算不上什麼。我對待它就和對待文物一樣珍貴,我就是由它開始認識了唐三彩,直至我後來又學過燒制唐三彩,我至今仍保留著這匹三彩馬。如果你用一米高的三彩馬跟我換,我也不會同意。  三、繼續學畫  問:您的國畫學習是不是在中學階段中斷了?  答:沒有停止,而且這時的學畫還有了長進。我時常到琉璃廠那名家畫店、文物商店去看畫,有時候也去王府井的北京畫店。  問:又去考古所,又去琉璃廠,還要上學,時間怎麼安排呢?  答:您知道,那時候打電話很困難,我父親有時候晚上到琉璃廠一家畫店打電話,就把我帶上。他打電話,我就看畫。值班的老先生是父親的朋友,打完電話倆人還要聊天,這樣我就有機會多看一會兒。有時候我還帶著筆和紙,臨摹胡爽庵先生的虎。  問:您可真是不放過任何機會。  答:你應該知道,在我上中學的年代,一些文物商店白天營業時間門口有一塊牌子,說是對內開放,這對內開放都是只接待外國人,中國人是不準進去的。我要學畫,就只有利用一切機會,何況那些文物商店內擺放的都是名家的作品,像齊白石、陳半丁、李可染、李苦禪、劉海粟等大家的手筆,你白天不能看,我就只好請家父帶我晚上去找人家看門的熟人,進去看東西,古玩、碑帖也看。「走後門」,真飽了眼福。  賈文忠畫虎(1978 年作品)  問:這也是逼出來的。  答:逼著你走「歪門」,可也就在這種逼的環境中,真能入神地學,認真地揣摩。每次去琉璃廠畫店、古玩店,一般都是吃過晚飯,六七點鐘去,十點多鐘才離開。  問:賈老先生,還有您的母親不怕您太痴迷畫畫影響學業嗎?  答:我父親倒是真願意叫我學畫國畫,長大了就可以畫畫為職業。他還曾經把我帶到胡爽庵先生家裡,請胡先生指點我畫虎。  問:胡先生怎麼認識你父親的?  答:胡先生在北京市美術公司工作,是我父親的同事,「文革」時還在一起學毛選、「鬥私批修」,他們的關係不錯。胡先生看我喜歡畫,就給我點撥點撥,說說畫虎的要點。  問:向名家學畫,像您這種形式很特殊。  下山虎(1975 年畫)  賈文忠畫虎  答:是呀。那也就是在那種特殊的年代。像胡先生這樣的名家,看到有人願意學習中國傳統藝術可以說是很高興的,他願意教更多的人學國畫,尤其是從小學畫。  問:您好像文化沙漠中尋找綠洲的駱駝,藝術家就是這樣的綠洲。  答:不光是胡先生,那個年頭,就像是文藝復興,學畫的人很多。很多名畫家都被請到各處講課,我經常到處打聽哪有名家講課就到哪裡去聽,那時也經常有名家的畫展,每次展覽,畫家都要當場表演畫幾張畫。後來還興筆會,有什麼活動均請書畫家去助興,當時很多名家都去筆會,所以他們作畫的過程我大多數都見過。  問:您當時畫虎用什麼方法?  答:我當時畫主要是臨摹為主,比如說畫虎主要臨胡先生的真跡,我父親對我學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看我那樣醉心學畫,就到處打聽、看同事中誰手中收有胡爽庵先生畫的虎,打聽到了就借來叫我臨摹。大概一共借了近二十幅,都是胡先生所畫不同姿態的虎。  問: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答:就這樣,我畫的虎有了些模樣了,但是拿不出手去。父親又帶我到前門美術服務部二樓,請專業從事古舊書畫臨摹工作的翁袖天先生指點我。翁袖天先生是翁偶虹先生的弟弟。  問:是不是那位著名的京劇藝術家翁偶虹?  答:是。翁偶老不僅是著名京劇劇作家,還是著名京劇臉譜藝術家。那時翁袖天先生的主要工作是複製歷代名家古畫,像范寬、唐寅、四王、石濤等人的畫,主要以山水畫為主。  問:翁袖天先生教您學古畫複製嗎?  答:不是。他叫我先買一套「芥子園畫譜」臨摹。他說齊白石老先生就是從學「芥子園畫譜」開始的,他還建議我父親到中國書店買一套民國時期出版的《故宮周刊》合訂本,那裡面收有故宮藏的歷代名畫。  問:這是讓您一方面從最基礎的地方學起,一方面接觸名家書畫。  答:翁袖老正是這個用心。可是「文革」時期介紹古畫的刊物都當作「封資修」給燒了,好在《故宮周刊》得以倖存。翁袖老才讓我父親設法買來。  問:結識翁老,是不是可以說,這是您在繪畫道路上的一個轉折?  山水畫(1977 年作品)  答:如果我要是一直搞繪畫,這當然是一個轉折點。因為,您知道,開始學畫是不能從臨摹虎入手的。要有基礎的東西才行。自從認識了翁先生,我就經常到前門翁先生工作室看先生仿製古代的小寫意山水畫。先生仿製這些古代畫,並不是冒充真品去蒙人。僅僅是作為商品,明白告訴你就是仿製的複製品。在翁先生這裡,我看到了仿製古舊畫的全過程,尤其是「作舊」,這是一道重要工序,很重要。不能光是臨的像,還要讓人看了以後有陳舊感,雖然不是真品,但是可以從中領略真品的意境。所以作舊是很重要的一關。  問:您自己還臨摹畫嗎?  答:當然自己也得臨摹,臨摹《芥子園畫譜》,星期天帶著臨摹的作品到西四翁先生家中,請他指教。這時候也臨摹別的畫,比如臨摹《八十七神仙卷》、《天皇送子圖》、《清明上河圖》,照著掛曆只臨了一部分。有一次在同學那裡看到一幅畫,是珂羅版的,長一丈八尺(6米),是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我就把它借回家臨摹,一直臨摹了近半年時間,才還給人家。那時候臨摹畫,常常是夜裡一二點鐘才睡覺。  問:可見您的刻苦,身體怎麼吃得消呢?  答:精神當然可佳,可是對身體沒有什麼好處,尤其是第二天還要上學,時間長了,影響了身體健康。身體垮了,有再好的技術,也不能發揮作用。我感覺現在身體欠佳就是當時太玩命了。  這裡我要告訴那些有志青年:「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問:聽說您上中學時就開始賣畫了。  答:1977年中國歷史博物館外賓服務部第一次舉辦「迎春畫展」。那年我16歲,正在臨摹曹克家先生的貓。一天下午學校沒課,我就帶著臨摹的這張33×66厘米小貓到歷史博物館的技術組裱畫室去玩,並請裱畫組的楊志新先生把這張畫託了一下。  仿蔣兆和人物畫(1976 年)  問:楊先生能給您的畫托一下,說明畫得一定不錯了。  答:這倒不是因為畫得好,恐伯還是要鼓勵我堅持學畫,當時楊先生說樓上外賓服務部正辦迎春畫展,咱們把這幅畫也送去展出一下。就這樣,他們把畫裝在畫框里,還標價人民幣30元,送去了。我還真沒當回事兒。因為我本來就沒想賣畫,更沒有想我的畫會有人花錢買。  問:有時候有的人買畫,並不完全是專要名家的、大家的。  他喜歡上了哪幅,或者是想從中國買點紀念品回去送人。  答:甭管出於一種什麼想法,沒幾天,這幅畫還真讓人買走了。可能買畫的人就是想買個紀念品什麼的。歷史博物館按20%,給了我6元錢。買畫人是怎麼想的,對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勞動掙到了6元錢,意義就不一樣了。您可以想得到,我當時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問:從這裡,您看到了自己的價值。  答:那時候還沒人宣傳人的自我價值。即便這麼說,對於我這個16歲的中學生,好像也還深了點,還弄不懂。反正不管怎麼說,從此以後我的興趣更高了。簡直是沒日沒夜地畫。  70年代末,我家住的街道在北京迎新街成立了一間裱畫廠,請榮寶齋退休的師傅在那裡裱畫,算是街道辦廠吧。裱畫廠成立後,對我可就方便多了,只要有空,我就跑去看畫,名家的,不是名家的都有。我是一邊欣賞,一邊臨摹,臨摹的畫,或者送朋友、送同學,或者裱好以後放在琉璃廠賣幾元錢,換回點紙、墨、筆、硯、顏料。臨摹別人的畫,寫上自己的名字,裱好以後賣幾塊錢,對這種事,別人怎麼看,我那時候根本不想,也想不到什麼問題。  四、家庭的熏陶  問:您開始工作,就幹上了文物複製這一行,而且一直干到  現在。這期間,您想沒想過上大學,或者在畫畫上進一步發展?  答:繼續畫畫,我沒有中斷,可是要想成為一名畫家,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您看看歷代能流傳百世的畫家,首先得有較高的文化修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以為這也不是一名合格的畫家,畫家要從詩、書、畫三個方面來衡量,缺一都成不了大畫家。憑我學的那點東西,夠用的嗎?所以,平時有空就畫幾筆,只能作為一種生活調劑,僅此而已。我思前想後,我的長處只有繼承父業,所以決定在文物修復領域中干一番事業,二十多年來證明我走的路是對的。  我這十多年來寫了幾十萬字的東西,出了幾本書。看書,倒也彌補了我在某些方面的不足,特別是我看的書都是和工作相聯繫的,對工作也有很大的補益。何況,我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已經入迷,不願意再考大學而影響了對文物修復、複製工作的痴心。  問:您這種痴心,是受到哪方面的影響?  答:受家庭影響。前面我跟您談了我的父親,談了他所保存的古代青銅器底片,家中保存的小銅人、小銅馬,都在我腦子裡有著深刻的印象。這裡再跟你說具體些。我上中學的時候,有時候晚上沒事,父親就教我們兄弟幾個修理銅器,粘接陶器,父親有時在家裡幫朋友做一些活。生活在這個環境里,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在不知不覺中就走進去了。所以13歲時,我就能捏泥人,做些小玩意兒,16歲的時候就複製出逼真的銅幣、牛尊等文物的仿製品。幾個哥哥也對文物修復有濃厚的興趣,製作一些東西。我弟兄五人,大哥賈文超原在頤和園,後調故宮古建部,是經青銅器鑒定專家王文昶,瓷器鑒定專家耿寶昌二位推薦到故宮博物院科技部從事青銅文物修復工作,現為故宮的修復專家。二哥賈文熙60年代到陝西插隊,70年代末經當地幾位文物專家推薦,到西安市文物管理處工作,在西安市文物局文物保護考古所,從事考古和文物修復保護工作,為新首博成立回京在首都博物館從事文物修復,為首博新館開放修復了大批文物。三哥賈文珊雖不在文物單位,但他精通鈑金及焊接技術,經手焊接、補配過很多青銅文物。弟弟賈文進在北京市美術公司文物複製廠從事青銅器複製工作,他精通金銀鑲嵌、作舊。我們弟兄五人都是在父親的指導下學會文物修復、複製工作。所以《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等報刊稱我們為「賈氏文物修復之家」、「文物修復世家」、「搶救國寶一家人」等等。國家文物局的幾屆局長及眾多文物專家均曾為我家題詞。  賈氏五兄弟

賈文忠談古玩贗品(五)

標籤: 文化古光閣大成殿首都博物館大康賈文忠鑒定青銅器 分類: 專家文章

第五章 

入門深造  一、文物複製廠  問:從上面的介紹,應該說您的家庭對您從事文物修復、複製工作有很重要的影響,是不是談談這些經歷?  答:家庭影響是很深的,很重要。我掌握的這些技術,家傳也佔了相當大的比重,不過也同我後來的經歷有很大關係。  我遇到的第一個機遇在1978年,北京市文物管理處改為北京市文物局,並且準備把原文物管理處後院的文管處文物修復組擴建為文物複製工廠。文管處文物修復組是在北京丰台大堡台發掘西漢墓後成立起來的,那時主要有崔占奎同志和幾個年輕人。文物局成立後,把北京市美術公司的崔宗漢先生調來,籌建文物複製工廠。  問:這樣一來工廠的規模就大多了,它的工作性質發生哪些變化?  答:當然,崔宗漢先生是多面手,不管是修理、複製、翻砂、鑄造,還是刻石、書法、繪畫,樣樣拿得起,樣樣精通。崔先生是內行啊,他了解情況,他到北京市美術公司網羅人才,拉一些有各種技術的老同志幫助籌建複製廠。就像你說的,從文物修復組到文物複製工廠,工作性質不一樣了,工廠就是生產性質的了。光有幾位老師傅,人手是不夠的,因此又把這些老同志待業子女中有特長的招進廠里。由於我原來有一定複製銅器、陶器  的經驗,所以我也是應招對象,但是也要經過考試,合格了才行。就這樣,通過考試,1979年我就到了北京市文物局後院的文物複製廠上班了。  文物複製廠職工合影(1980 年)  二、文物遭劫與搶救  問:在這裡您修復、複製了多少文物?  答:我覺得這倒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在這裡我結識了不少人物,也親眼看到了,親手摸到廠里的許多文物,還聽到了很多趣聞。當時北京市文物局的院子里,大多數房屋都是庫房,存放的是「文革」中抄家抄來的文物。  問:北京是文化古都,私人家裡收藏的文物古玩少不了。  答:那當然了。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破四舊」,凡帶點古的,什麼古剎神佛、古書字畫、歷代陶瓷、銅鐵鼎爐,都在「四舊」之列,都是被掃被抄的對象。那裡面有很多是國寶,幾乎成了廢物。  周恩來總理,1967年果斷指示有關部門要搶救被查抄的古書文物。就這樣,當時北京市革委會批准由陳炳文、賈叔玉牽  頭,從文物商店、中國書店、文物工作隊抽調了80人,組建起古書文物清理小組。  問:抄了那麼多東西,從哪兒下手啊?  答:查抄的東西要當成廢物送進「歷史垃圾堆」,所以就先從各區縣的廢品回收站、造紙廠、冶煉廠入手,這些單位收到的抄家物品,必須由清理小組清理後才能做下一步的處理。就這樣,這些同志被分配在各站、廠,每天在「廢品」堆里翻揀,一件件過目,搶救了大批文物國寶。  1968年初,北京市革委會發出了京革發〖6804〗號文件,要求各區縣組建查抄物資清理辦公室,由財政、公安部門牽頭,會同古書文物組、外貿、銀行、信託回收單位聯合辦公,把查抄物資分門別類清點造冊,有條件的倉庫就地封存,沒有條件的一些臨時倉庫的東西由各口運走。這樣辦理,可以使古籍文物得到比較妥善的管理和保護。  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答:當時北京市各區縣都有查抄物資倉庫,僅就西城區而言,被抄家的有12000多戶,抄來的東西集中在8個大庫,這8個庫是恭王府戲樓、西直門教堂、汽車駕校、白塔寺、護國寺、缸瓦市教堂、清真寺、官園。另外一些機關學校、企事業單位、派出所、居委會還有200多個臨時小庫。這些庫房,實際不具備保存古書文物的條件,而且像官園大庫更是露天堆放,沒有任何苫蓋,在大廣場上堆摞著3000多件硬木傢具,任憑日晒雨淋,這種條件下怎麼能保管?當然更不能說保護了。所以在整理時大部分已經開膠的開膠,散架的散架,零部件也有的不全。但是這樣做,起碼不會像其他質地文物被送進冶煉爐,送進造紙廠打成紙漿。  傅大卣寫書法  問:看起來,在當時的環境里,能做到這一點也是很不容易的事。  答:是呀。據記載,當時在西城區,揀選出的古書有25萬多部冊,字畫文物l7萬多件,近代史資料l20多捆。僅就從這一點上來說,1968年開始的對查抄文物進行分類清點造冊,歸口保管工作,成績還是很大的。  問:您剛才說「官園」露天存放硬木傢具?  答:按那時候文件規定,清理時只挑選有文物價值的明代和清初做工精細的紫檀、黃花梨、雞翅木傢具,現在看這些條件的都可以算是國寶一級的傢具了。至於其他硬木傢具,就由委託商行處理。我記得小時候到法圓寺看處理抄家文物,一對紅木太師椅才6元錢,那還沒人買哪,一個紅木條案也沒幾個錢。當時一來工資低,二來,出身不好的知識分子不敢買,怕事,工人階級又欣賞不了這東西,當時聽說有舊傢具的人家晚上偷著往街上垃圾站扔紅木傢具。  總算是在周總理的關照下,搶救和保存了相當大一批文物和文物古迹。我前面說的機遇就是指對「文革」抄家而來的文物整理工作。  問:這使您正式走進文物複製、修復行業。  答:1979年我到文物局時,「文革」已經結束3年了。撥亂反正,落實各項政策,「文革」中查抄的文物這時要清退,還給他們的主人。  這時候文物局落實組中有二十多位老先生,整天在那裡整理庫房,清點文物,退還文物。這些老先生中大多同我父親在琉璃廠認識,其中有搞碑帖,並在火神廟開「二孟齋」的李夢東,岳彬的徒弟程長新、王福祥,有古光閣周希丁的徒弟傅大卣,墨寶齋搞碑帖鑒定的馬保山,筆彩齋從事書畫鑒定的趙存義,蘊古齋學瓷器的孟憲武,寶古齋常鏡涵,雅文齋肖靜廷的徒弟學瓷器鑒定的孫會元,翠珍齋學瓷器的孫學海,文珍齋學字畫的劉雲普,還有中國書店搞古籍的魏隱儒、張金榜、王文理、肖文豹、葛紅年等等,他們都是前輩專家。  賈文忠與馬寶山合影  問:您同這些前輩打交道,一定學了很多東西。  答:他們給我講了很多有關古書、文物方面的故事,也講了不少「文革」中查抄「四舊」的事,如將這些寫出來可以出幾本書了。和這些老先生打交道,是我學習文物知識的極好機會。他們給予我的教誨,是我永生難忘的。  問:您初到文物局複製廠是不是參加了查抄文物的清退工作?  答:我自己沒有直接參加清退。開始時我們在銅器組複製修理各類青銅器,複製的文物以落實政策清退抄家文物為主。  那幾年,僅歷代銅鏡翻制石膏模具就有近千件之多,這些銅鏡有一大批是大收藏家關祖章先生的。關先生的父親關冕均是修建京張鐵路的督辦,財政總長梁士頤之婿,收藏有大量古玩字畫,在「文革」抄家時他家是一個大戶,光從他家抄出的宋元字畫就有很多,各類古玩不計其數。據傅大卣先生說,關祖章藏有歷代銅鏡5000方。此外,還有章乃器先生收藏的各種銅器,章乃器是著名「七君子」之一,當過新中國的糧食部長。他收藏了很多大件銅器,但贗品較多。據說章乃器當年只要是他喜歡的銅器不管真贗都買。  問:像章乃器先生,應該算是一代特殊的收藏家了。  答:在抄家文物中看章乃器,雖有很多東西,但算不上大收藏家,但如果與現在自吹是收藏家的人比起來,可以說不能同日而語。嚴格地說,收藏家是不收藏贗品的。但是,前面咱們不是說了嘛,古時候傳下來的銅器就是那麼多,你特喜歡的東西叫別人收去了,碰上假的,做得又很地道,就作為一件藝術品買來欣賞,這倒也沒什麼,只要不是再拿去冒充真貨騙人就行。  問:從這一點來說,確實沒什麼可以指責的。  賈文忠與趙存義合影  答:那些年,我們主要從落實政策中挑那些品相好的東西複製。當年從被抄家的大戶人家抄來的東西,我們都看過,從中挑選。可是好東西太多了,複製工廠的人手不夠,而且又怕複製出來賣不出去,所以就凈挑些容易製作的來複制。  問:這就是您說的機遇的另一方面的內容吧?  答:是這樣。你想,一般情況下,你到哪兒去看到那麼多的文物古玩呀!那可是真開眼界。我只是說在這樣的背景下,由於有心,藉此機會看了些不容易見到的東西。  三、文物複製品———商品  問:對這個問題,不會有什麼異議吧?  答:文物複製品有兩重目的。一為保護文物,展覽陳列用;二為發揚光大民族文化,宣傳介紹文化遺產,也就是可作商品。  問:你們複製最多的是什麼?  答:當時我們複製了一大批青銅器是為香港羅道安先生製作的,其中有羊燈、方座簋、元鼎、馬踏飛燕,十多種產品。當年這馬踏飛燕作為旅遊標誌。  正是由於它是旅遊標誌,所以大大小小的工藝品廠、文物複製廠、博物館均生產過它,有原大的,也有比原大還大的,也有小的,1/2、l/5的,大家齊上馬。據說,那幾年日本、香港,哪都是,也就不值幾個錢了。從這裡可以看出,中國的文物複製品全是一股風,你生產什麼我也生產什麼,自己砸自己,弄得現在沒有了市場,逼著您當真的賣就有人上當。  文物複製廠還有陶品組、裱畫組、拓片組、錦盒組、繪畫組。  問:聽說您也非常喜歡拓片,是嗎?  答:我們當時有個拓片組,在傅大卣先生指導下專拓銅鏡  拓片,大概拓了有近千種,上萬張,編輯成冊,在馬保山先生指導下裝訂起來,傅大卣先生題籤,在國際書店和中國書店出售。  問:您說裝訂成冊,一冊有幾張?  答:按20張拓片訂一本(冊),10本一函,函外有一藍布函套。這樣,一函共有200張,三函是一套,600張,包括了從戰國到明清的銅鏡精選,當時一套售價1000多元。  傅大卣手拓漢文字磚拓片  問:一張拓片才2元多,可真便宜。  答:我們還拓過很多印,即將印樣打在紙上並拓印出邊款,還拓過落實文物中的60多塊秦漢瓦當,這些瓦當同時也製作成了石膏模具。落實文物中還有不少石碑、帖等,也都做了拓片,印象較深的有韓干《明皇試馬圖》。  問:看來你們是借落實政策清退文物的工作,以這些文物來進行複製、拓片。  答:是呀!因為這些東西要還給原來的主人,有些國家也需要掌握一些情況,留些資料,如果沒有抄家這碼事,當然不能去人家家裡,要求人家拿出文物讓我們複製,而且你也不可能知道人家有什麼。既然在不正常的背景下使這些東西集中起來了。我們是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做了這件事。  如今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大妥當。  賈文忠在古風堂(1981 年)  問:這已成為歷史了,況且,這種做法也並不是某個人的行為。您還做過什麼工作?  答:後來,複製工廠又在王振江先生指導下,在文物局後院建了一個柴窯,成立了陶器複製組,複製陶說書俑、鷹鼎、十二生肖俑、唐代俑人、漢馬等一批陶器複製品,樣品是請中央美院雕塑家劉士銘先生塑的。  問:複製品按說是面向市場的,你們的產品在市場上銷路怎麼樣?  答:大概在1981年為了開拓文物複製品市場,北京市文物局在朝陽門內南小街北口,開設了全市第一家,也可稱是全國第一家專門出售文物複製品的商店,店名叫「古風堂」,我又被派到這裡當售貨員推銷複製品。「古風堂」由黃胄先生題寫匾額。開業時李苦禪、李可染、黃胄、啟功、董壽平、范曾、劉炳森、李燕等書畫名家都來祝賀。這是繁榮活躍文化事業的舉措。「古風堂」不僅賣文物複製品,還是北京市文物商店的一個文物、古玩收購點。每天早上都有河北省的農民來這裡賣古玩文物,有專門負責收購的師傅,看貨、論價。這時候,收購的多是瓷器、玉器,價錢也沒有如今這麼貴,多數在百元以內,幾十元一件的居多。在這裡我結識了一位恩師,老文物專家趙存義先生,我從趙先生那學到了很多東西,古風堂也就經營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就關門了。又把我和趙存義派到朝陽門外大街,現紫光電影院對面「鑒古齋」。這是一家工藝品商店,經理是趙存義師傅,我是副經理。這裡主要經營文物複製品,還有文房四寶、書畫瓷器、景泰藍、木器等,到1983年,複製廠因文物處處長兼複製廠廠長出了問題,複製廠宣布解散,人員分配到北京地區各文物單位,即文物商店、博物館、文物保管所等。我被分配到首都博物館保管部工作。  四、首都博物館  問:這就是您正式進入博物館這一特殊的文化陣地的開始。  答:對,從這以後就再也沒離開過博物館。故宮是綜合類皇家園林式博物館。中國歷史博物館是社會科學類博物館,介紹整個中國歷史的博物館。首都博物館畢竟是北京市博物館,屬綜合類地誌博物館。  問:您到首都博物館後開展修復工作嗎?  答:我在首都博物館保管部技術室工作,由我修復青銅及其他類文物,另外聘請了故宮的老裱畫師孫承枝先生教大家揭裱古字畫。孫承枝是故宮博物院的裱畫專家,曾揭裱過《清明上河圖》、《五牛圖》等名跡。  問:您到首都博物館經常幹些什麼工作?  答:一為修復文物,二為搬庫房。那幾年因文物庫房緊張,整天忙著,所以經常給文物搬家。一搬家,保管部全體同志共同齊上,有時從北海後面的文物工作隊院內琉璃閣將文物運回首都博物館,又從首都博物館將文物搬到文物隊。  問:聽說首都博物館收藏墓誌比較多?  答:北京地區出土的墓誌大部分在首都博物館,由於庫房沒地方放只好放在院內屋檐下。後來要出版北京地區出土墓誌,由共青團員業餘時間拓片,我當時是首都博物館的團支部書記,所以常帶領大家下了班拓墓誌,拓一張有五角錢勞務費。  每件墓誌需要五張,量比較大,又是業餘時間干,所以直到我1987年調離首都博物館這件事還沒幹完。  問:除了搬庫房,您在首都博物館做的最有意義的工作是什麼?  答:當然有。搬家也不是沒完沒了。在首都博物館乾的一項大的工程就是同崔宗漢同志一起整理開放大成殿。大成殿是孔廟的主殿,「文革」後這裡堆滿了抄家文物,主要為明清傢具,有幾百件,大多是紫檀、黃花梨、紅木的條案、多寶格、八仙桌等。  我們就在清理傢具的同時布置陳列大成殿文物。  問:是否按原樣復原?  答:就是按原樣恢復成歷史上的原狀,如孔子牌位、四配及十二哲人,後來又加了七十二賢人像。前面有編鼓、編鐘、磬、琴、瑟等等,這些都是祭孔用的樂器,後面有供桌,桌上有樽、爵、自、籩、豆等。中間有五供,鼎爐、蠟台、花瓶一應俱全,大部分是康熙年造的。我和崔宗漢整理大成殿用半年多時間,由於殿內常年不用,到處都是厚厚的塵土。每天工作完都像泥猴一樣,渾身是土,只有兩隻眼睛是好的。  賈文忠當年在修復孔廟大匾  問:您為開放大成殿還做了些什麼?  答:我為開放大成殿還修復了9塊皇帝御書的大匾。這些大匾是清代幾個皇帝祭孔時為孔廟題寫的。據說全國的孔廟都是一樣的,有康熙的「萬世師表」,雍正「生民未有」,乾隆「與天地參」,嘉慶「聖集大成」,道光「聖協時中」,咸豐「德齊幬載」,同治「聖神天縱」,光緒「斯文在茲」,宣統「中和位育」。每塊長5米、高3米,每個字都在1米見方以上。另有一副對聯,據說這是「五四」運動時打倒孔家店時,把它們摘下來的。已經存放了五十多年,從來沒動過,滿身是塵垢,有很多字都壞了。  問:您是怎樣修復大匾的?  答:首先是清理大匾上的塵垢,大匾是木質的不能用水沖洗,幾十年的塵垢如何掃下去。最後想了個辦法用氣泵吹的方法才將塵土去掉,而且還沒有損壞木匾。在此基礎上對破了的地方打膩子、刷佛青地,字上塗金粉,最後做到整舊如新。  問:修復大匾最難的在什麼地方?  答:這些大匾由於年久失修,有的大匾上缺字,這就要將字補上,這裡就用上了書法的知識了。沒有這樣大的毛筆,崔宗漢先生想出了一招,用一團破布蘸墨代筆寫在大匾上,然後再用膩子將字堆出來,這樣大匾就補好了。到現在外人誰也不知道那個御書的大字不是皇帝寫的。  問:這九塊大匾的價值如何?  答:據我所知,這9塊大匾可能是全國孔廟中保存最好的,有很高的歷史和藝術價值,在全國也是罕見的。這是十年浩劫後全國僅存的一套。所以我們的這項修復成績受到了專家的高度讚揚。  問:北京的這套匾能保存到「文革」後,恐怕是有原因的?  答:一是民國五年教育總長范源濂將清代的匾額全部取下,移交當時的歷史博物館保存。所以幾十年來沒人動。到開放大成殿時才想起來。另一個方面,「文革」中周總理不讓衝擊文物古迹,所以保留了大批文物和古迹。不然的話恐怕也保不住了。  全國最大的孔廟———孔子家鄉的曲阜孔廟「文革」中有些匾額就被毀了。那裡如今懸掛的匾,就是從我修復後的匾上拓取資料後重新製作的。  問:從這件事情上,可以看得出來修復工作在保護優秀的傳統文化,保護文物古迹上的重要作用。  答:要不然怎麼會說我們修復文物和複製文物,同那些造假文物,製作贗品的是有根本區別的呢!由於修復孔廟9塊大匾,當年我還榮幸的被評為北京市文物局先進工作者呢!從這點看文物局還是很重視文物修復工作的。  問:您在首都博物館時做過複製文物嗎?  答:做了不少,為北京孔廟大成殿修復七十二賢人像,遼寧省興城孔廟復原大成殿複製了全套祭孔禮器和樂器,有編鐘、編磬、五供。為北京門頭溝博物館複製了五十多件文物,這其中包括銅、鐵、布、紙、木、陶、瓷、骨、石等不同質地、不同類型的文物。為舉辦吳晗紀念展覽,我複製了郭沫若、聞一多、茅盾等人為吳晗的題詞。後來我又複製了一張郭沫若為吳晗題詞,四尺整紙的捐獻給了郭沫若故居。郭老女兒郭平英館長看了非常高興,對我複製的這件郭老書法非常滿意。  賈文忠篆刻作品  問:經常在報刊上見到您的文章,請您談談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答:從l984年開始寫的第一篇豆腐塊文章,那是在一家小報上發表的。那篇文章寫的是《「天馬」:中國旅遊標誌》,後來擔任過幾家報刊的特約記者,至今已發表文章上百篇,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中國文物報》及《海外報刊》等等刊登。  五、拜諸家為師  問:在前面的談話中,您說了一些關於您結識的一些名家、專家,能不能詳細談談?  答:我正要接著說這方面的事。開始接觸文物工作後,我結識了不少專家、學者、書畫家。剛參加工作的時候,認識了傅大卣先生。傅先生是河北省三河縣人。生於1917年,15歲的時候到琉璃廠古光閣當學徒。古光閣的掌柜周康元,是京城治印高手,傳拓名家。治印、傳拓是古光閣主要經營項目。  我們幾個年輕人,像當時的何唯良(何父是北京畫院著名山水畫家何鏡涵),於連城等都喜歡刻印、繪畫,就經常到傅先生辦公室及家中請教,傅先生是我學習刻印的啟蒙老師,是他把我帶進了篆刻藝術之門。  古光閣是學術、文化與商業完美的結合體,三者互相促進,相映生輝。1921年北京出現了一個學術研究團體「冰社」,取《荀子》「勸學篇」中「冰,水為之,而寒於水」之義。冰社成員很複雜,其中有清史館總纂柯劭吝,有末代皇帝溥儀的師傅陳寶琛,金石家羅振玉,有宣傳進步思想的報紙《公言日報》、《新社會報》的創辦人林白水,還有專家、學者、藝術家黃季剛、馬衡、徐森玉、梅蘭芳、尚小雲等人,可以說成員來自四方,職業五花八門,但都是國粹的愛好者、弘揚者,文物的收藏家。冰社社長是易大庵,副社長為齊宗康、周希丁,秘書為孫壯、柯昌泗。社址就在古光閣後院,即琉璃廠路北54號。自民國十年(1921年)端午節成立,至同年年底發展社員41人。冰社的社員每到周末就聚集到古光閣,考釋銘文,鑒別金石,互通學術信息,交流研究體會。  冰社的研究活動,對後來學術方面影響最大的要算是金石拓本的廣泛流傳了。您知道,古代器物上的銘文、款識是研究古代歷史、社會制度、藝術水平、文字的寶貴資料。從明朝嘉靖以後,開始出現銅器傳拓,就是把古銅器的器形,銘文製成拓片,刻印成書,比如錢坫的《十六長樂堂古器款識考》、阮元的《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拓本始廣泛為人所重視。時以拓墨著名者為焦山僧達受。吳榮光索其手拓金石之精者,以入《葯清館金石錄》。達受所拓,類皆淡墨若蟬翼。用重墨若墨漆,則以陳介棋指授鄉人「濰縣」,陳佩綱所為。陳介棋著《傳古別錄》,為總結拓墨專書,潘祖蔭刻入《滂喜齋叢書》中。《傳古別錄》手稿,同進與石居曾為之影印行世。  問:據說冰社副社長周康元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創新?  答:周康元,字希丁,也叫周希丁,他繼承並發展了達、陳兩家的傳拓技藝,又獨闢蹊徑,能審其項背、辨其陰陽,以定墨之深淺,觀其遠近,准其尺度,以待算理之吻合,在原器物上直接以立體拓法,指出器物全形,為一時傳拓之冠。就在古光閣、冰社這樣的學術氣氛很濃的環境中,傅大卣先生學到了文物鑒別及歷史、文字等方面的知識,從周希丁這裡繼承了傳拓絕技。  賈文忠拓伯矩鬲全形拓片  問:學藝如果只是單純為藝而學,恐怕造就不大。  答:傅大卣先生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既在學藝中增長學問,又在學問的不斷增長中使技藝得以提高。鑒定文物,很重要的是要接觸文物。見到的越多,越長才學,否則終歸是紙上談兵。傅先生得到了他人難逢的機緣。冰社成員幾乎都有較豐富的收藏,傅大卣得以盡窺,實屬難得。加上他向師傅學得的一手精湛的傳拓技藝,使他能夠見到更多的珍貴文物。比如民國初年北洋政府大總統徐世昌的弟弟徐世璋,家藏古硯1000多方,為一時硯石收藏之冠,其中有多方康熙朝端州知府黃萃田給皇帝的貢品,這些貢品大都出自製硯名師顧德麟和他的兒媳顧二娘之手。由於傅大卣是拓硯高手,不但能拓全形,而且端硯能拓出「眼」,敲硯能拓出「紋」,徐世璋就求到傅大卣先生頭上。傅先生在徐家拓硯,前後達6年之久,徐氏的硯品無一漏過他的手。  問:傅先生還傳拓了不少別的古物。  答:他不僅拓硯,也拓鐘鼎彝器、玉器、印章。他為人拓,必定自己留一份拓片。收藏的拓片,幾經滄桑,散失過半,現在留下的原陶范、弩機、兵力、權、冶、甲骨、銅器、玉器、陶石、銅鏡等拓片仍有數萬張之多。傅大卣不藏印章,但所輯《大自集古錄》  卻收印譜達萬方之多,足見其眼界之廣,見識之博,出版的《傅大卣手拓印章集存》,只收錄了他保存的印譜,明清很少的一部分。  問:傅先生已不是藝人,而是學者了。  答:由於傅先生見多識廣,勤奮好學,使他成了造詣極深的文物鑒定專家,又是著名書法家、篆刻家。  問:聽說傅先生已經作古了?  答:是的。是在1994年8月14日因病去世的。我和傅先生有著十多年的師徒之交。我在沒有到北京市文物局之前,雖然喜愛刻印章,但只是找報紙上發表的印章進行臨摹,更沒有什麼章法。自從求教傅先生以後,他就經常指導我篆刻,他主張要想學好治印,首先要臨摹漢印,書法也得學,沒有書法的功底,章也刻不好。我就在工作之餘把心思用在臨摹漢印上面,到王府井美術服務部買幾塊價錢低廉的青田石、壽山石,練習刻印,刻完了磨掉,再刻,再磨掉,直到不能用了為止。  就在向傅先生學篆刻、學治印的同時,我還對秦漢瓦當和古圖形印入了迷,臨刻秦漢瓦當和古圖形印在石章上總共不下二三百塊。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傅先生還交了我壓箱底的「全形拓技術」。  問:在印章上刻瓦當,不僅可以練刀法,還增加了豐富印章的內容,倒是別有情趣。  答:我第一次見到印譜,是受惠於劉子章先生,他那時是北京市文物局局長。借給我一套《十鐘山房印譜》,一共10本,裡面收錄了幾千方印章。劉子章先生還喜愛書法,字也寫得很好。哪裡有書法展覽,他就把我叫上,一起去參觀,還給我講哪幅字好,運筆方法怎樣,等等。他有空就自己寫字,我也常到他那去,他寫字的時候我在旁邊觀摩學習,他還給我寫過不少幅,並在我作的畫上題字,至今我都保存著。  賈文忠拓春秋方座簋全形拓片  我記得80年代初的時候,北京市文物局對書法繪畫非常重視,而且形成了一股書法繪畫熱,幾乎大多數人都學習書法、繪畫。還在1983年舉辦了文物局首屆書畫展。我參加展出的作品是一幅松鼠國畫,還獲得了一等獎。以後國家文物局由劉炳森、蘇士樹、龐書田等先生髮起,成立了紅樓書畫會,我參加了,那是在魯迅博物館舉行的成立大會,紅樓書畫會在故宮舉辦過一次紅樓書畫展,我畫的一幅老虎參加了展出。在北京市文物商店成立的北京青年畫會我也是會員,還曾在中國美術館舉辦過畫展。此外,大康(康殷)先生髮起組織的北京印社,我參加了在歷史博物館召開的成立大會,北京的篆刻名家幾乎都去了。參加這些活動,使我結識了不少書畫界名人,從中受到許多教益。  問:您還有一位師傅叫趙存義,能不能談談?  答:我認識趙存義先生是在1981年,文物局為了打開文物複製品市場,由文物複製廠在朝內南小街北口開了一家「古風堂」,我在前面已經說了,我和趙存義先生均被派到古風堂,從此開始,我和趙存義先生結下了深厚的師徒感情。  問:請您把趙先生的情況詳細介紹一下。  答:趙存義先生是河北省冀縣人,1917年生。14歲的時候來北京學徒,在琉璃廠拜清朝道光年間開業的古玩老店筆彩齋的三代傳人武琴軒為師,學習文物鑒別。趙先生精通各類瓷器、書畫、古墨等文物鑒別,曾經手過大量古玩文物。1956年筆彩齋公私合營成立北京市文物商店,因為業務來往多了,結識了許多學者、收藏家、鑒定家。公私合營後,趙先生的任務是徵集流散於社會上的高檔文物,為故宮博物院,有關的博物館,研究單位提供展品和資料。經趙先生手,徵得了不少珍貴文物。比如,1961年他在老友關祖章先生家動員徵集到兩件郎士寧作品,一件是《雙犬圖》,圖中一白一黃兩隻狼犬,雙鉤綠竹數株,羅黃絹,高2米,寬1米,落款為楷書「臣郎士寧供給」,上方有乾隆御印五方;另一幅為《雙鶴圖》,畫面上兩隻白鶴昂首而立,唐岱補雙松山石,落款為「臣郎士寧唐岱供給」,尺幅、質地、印璽與「雙犬圖」相同。這是清宮藏品,民國初期遺散宮外,回收後由瀋陽故宮收藏。在社會上徵集和收購流散文物,沒有相當高的鑒別水平,沒有一定的學識是承擔不了這個任務的。  1964年趙先生在上海、杭州、南京收集文物,1965年又去重慶、成都,這次用了半年時間,收集到2000多錠明清兩朝的古墨,其中有明代制墨大家羅小華、邵格元、程君房、方於魯等人製作的精品。  問:您前面說過的1967年搶救「文革」查抄文物,趙先生在這個工作中起什麼作用?  胡開文墨  答:他是琉璃廠文物商店文物鑒別名家,當然少不了他。趙先生在古書文物清理小組,當時規定廢品站的查抄物品,必須由文物清理小組揀選清理後,才能當作原料。趙先生被分到通縣造紙廠為清理小組組長。據趙老師說,通縣造紙廠內露天堆放著四大垛所謂廢紙,每垛都有三層樓那麼高,每垛200捆,每捆有200斤。對這四垛「廢紙」,要一捆一捆打開,仔細檢查。他們一共幹了有三十多天,共清理出有價值的古籍圖書8噸多,12.5萬多件,使這些寶貴的文化遺產得到挽救。1968年,趙先生又被派到北京西城區參加清理抄家文物組任組長。咱們說過,在西城區共揀選出古書25萬多部冊,字畫文物17萬多件,近代史資料120多捆。前面提到的清理官園堆放的明清傢具,這項工作趙先生也參加了。可以這麼說,趙存義先生為搶救「文革」抄家文物作出了重要貢獻。  趙先生一生最珍愛的是字畫和古墨,多年來傳拓了明清古墨400多錠,其中有明永樂、宣德御墨2錠,其他大家制墨37錠,清代各家名墨370餘錠。現在我正在與趙先生合作,編輯出版《明清古墨精選》一書。這將填補古墨尚未出版過拓片本的空白。  問:您在中國文物修復通訊中介紹過您的另一位老師魏隱儒先生。能不能談談他?  答:我的另一位授業恩師是魏隱儒先生。魏先生是我國著名的古籍版本學家,書畫家。河北省束鹿縣人,1916年生。自幼喜愛詩文書畫。在他十幾歲時,恰值李苦禪在束鹿耀西醫院(辛集)養病,為醫院作了一幅影壁畫,名為《山石飛鳥》,筆墨淋漓,氣勢磅礴,魏先生聽說後,為了看這幅畫,他步行三十多里路來到辛集,並且在心中萌發了向李苦禪學畫的念頭。以後,因為他的國文基礎較深,又寫一手好毛筆字,打得一手熟練的算盤,在北平當了小學教員,後來又考入北平美術學院,成了李苦禪的入室弟子,了卻了少年時的夙願。在美術學院上學期間,魏先生還擔任西直門外北下關小學校長,半工半讀。他除了課堂上聽李苦禪授課外,還經常去李先生家中,觀看老師作畫,向老師求教。他們師生二人多次在北京、天津地區聯合舉辦畫展,魏先生隨後還舉辦個人畫展,作品深得各界好評,當時的《晨報》、《實報》出專刊評論他是一位「富有藝術天才而肯埋頭苦幹的藝術家」。魏先生一直銘記苦禪先生的話:「作畫先有人格,方有畫格。」他學苦禪作畫,更學苦禪做人。  問:這種人格就是不趨炎附勢,不巴結權貴,不向惡勢力低頭。  答:有一件事可以證明這一點。1939年5月,日本已侵佔了北平。李苦禪曾資助一些青年到抗日根據地,魏先生也極力宣傳抗戰,又經常到老師家中學畫,有時天晚了就在西單柳樹井2號苦禪老師家中留宿。日本憲兵在逮捕李苦禪先生時,又以通八路的罪名把師生二人用一副手銬連臂投入沙灘日本憲兵隊原北大紅樓監獄。師生二人受盡酷刑折磨,但敵人始終沒有抓到任何證據,最後不得不將他們釋放。  這就是魏先生的人格。魏先生的書畫用筆蒼勁,氣勢磅礴。擅長畫蒼鷹、鸕鶿、雛雞、紫藤、白梅、秋菊、竹雀、荷花等。  問:您說魏先生是古籍版本學家,他的老師是誰?  答:他在該學科沒有專拜老師,他是從工作中學出來的,是刻苦自學而成。解放前他也常常到琉璃廠走動,喜歡在舊書攤搜覓古籍。解放後,公私合營時他是北京古舊書行公私合營的公方代表。這期間,他接觸到很多古籍和有關古籍研究的著述,他當時在中國書店負責古舊書價研究,書店收進、售出古籍都要定價,這就要求對版本進行研究,特別是對珍本書更須注重。長期與古籍打交道,對於像魏隱儒先生這樣的有心人,日積月累,使他成為一位造詣頗深的古籍版本學家。  實踐出真知。大量的實際工作,可以造就出某一行業的專門家。  「文革」中,魏先生被調到北京市文管處負責監督管理查抄的圖書古籍。1977年,圖書館界為實現周總理遺願,要儘快編出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成立了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輯委員會,魏先生被邀請擔任編委會委員和副主編。此後他就埋頭於古舊書籍的整理、編目,還到各省市大學圖書館審定版本。晚年,他編寫出版了《中國古籍印刷史》、《古籍版本鑒定叢談》、《印刷史話》、《書林掇英》、《古籍裝訂修補知識》、《現代史文獻資料所見錄》等著作。  魏隱儒在作畫  問:埋頭於古舊書籍中,對一般人來說可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沒有對文化遺產的特殊的情感,是幹不成的。  答:魏老最擅長古籍版本鑒定。幾十年來經他手鑒定的圖書不計其數。先生給我講了很多版本知識,還講了一些人在版本上作假的手法,他說,這些人主要是利用古籍獨特的裝訂修補的精妙手法,要想識別偽本圖書,就要從古籍裝訂技術入手研究。為了使古籍整理、鑒定這門學問能後繼有人,使更多的人了解掌握古籍版本知識,魏先生還曾應邀到杭州大學、北京大學,為碩士研究生講授版本學、受聘擔任清華大學圖書館古籍整理顧問,還擔任過北京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論文答辯委員。  為了使中國的寶貴的文化遺產能夠傳下去,魏先生可稱得上是傾注了他的大量心血。  我和魏先生有十多年的交往,從他那裡學到了很多知識。  那時候,一有空我就拿著自己畫的畫去請教魏先生,至今我還保留著幾幅我自己的有魏先生題詞的畫。老人在我的畫上題字,往往使我激動不已,我把這看成是對我的鞭策和鼓勵,我將永遠珍藏。  問:您與馬保山先生關係也很好?  答:馬保山先生是著名的碑帖鑒定專家、書畫家,也是我受業的恩師。啟功先生曾說過:「看碑帖馬寶山是大家,看碑帖就得找馬寶山。」他們倆人曾一起鑒定過很多故宮的碑帖。馬先生老家在河北省衡水縣1909年生。  這個問題值得人們去深入探討。其中道理不少人都講過,但是一般常人做不到。那需要進入一種境界才行。  馬先生14歲的時候來到北京,在琉璃廠「墨寶齋」當學徒,他的師傅叫侯榮齋。墨寶齋主要經營碑帖書畫,馬先生從此就和書畫結下了不解之緣。他一生中光宋拓本就鑒定了不下200件,可以說宋、元、明、清有名的碑帖沒有沒見過的。值得一提的是,當年末代皇帝溥儀出宮,把宮內很多文物帶到了東北,有不少變賣了。馬先生從溥儀手裡買了三十多件,其中有中外馳名的東晉顧愷之的《洛神圖》,捐給國家時僅取原價的1/10。他說,為的就是不能讓國寶外流。  我和馬先生相識也是在北京市文物局工作的時候。馬先生解放前已有名氣,有了自己的店鋪。解放後公私合營時,他把自已經營的眾多文物連同店鋪一起交給了國家。「文革」以後調到北京市古書文物領導小組,再調到北京市文物局。我就是1979年在北京市文物局後院認識他的。那時候,馬先生每天都在一間小屋裡工作,整理落實政策清出的廢品。這些是準備生火用或賣廢品站,馬老就從這些廢品中選出了很多有價值的碑帖拓本,有些還是名碑名帖,挑選出來的碑帖還要給它寫上標籤。後來我和馬老先後調到首都博物館保管部。和馬老在一起,有事經常去他家裡討教,他給了我很多教誨,使我增長了不少學問。  問:老人晚年境況如何?  答:他老人家身體挺好,每天都作畫,1997年去日本舉辦個人畫展。  問:聽說您與大康先生交往很深,談談他的情況好嗎?  答:康殷先生是我的另一位恩師,他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書法篆刻家。康先生在他的弟兄中是長兄,所以人稱大康。三個弟弟和侄子均是著名書法家,曾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五康書畫展」。康先生祖籍河北省樂亭,1936年生於遼寧省義縣,幼年時就迷上了古篆,立志做一名書畫家。中學時代獲得了東北諸省中學生書法比賽第一名。這時他的篆書已經漸漸熟練,書寫石鼓、金文也有一定的功力,作品兩次參加了當時最高級別的美展,在東北小有名氣,後來考入東北魯迅藝術學院學習西畫。  問:大康先生科班出身,受過正規系統教育,他的工作經歷怎樣?  答:可是他在大學只學習了一年就參加了工作,隨軍南下廣州,接收文物單位。1957年由於政治上的原因,大康拂袖而去。1958年來到北京,一時間成了自由職業者。好像這樣更適合他的脾性,可以自由自在地干藝術了。  賈文忠與恩師大康合影  問:這在當時的政治氣候里,恐怕難以立足。他這樣做,真難以想像。  答:在這段時間裡,他搞過連環畫,畫過油畫,也搞過漆畫,做過工藝,可以說是做什麼像什麼。「文革」時,他被趕到河北農村。在農村牛棚,他也沒有放棄自己的研究,好像那種特殊的環境對於他的古文字研究有意想不到的益處,因為避開了城市中那種喧囂,遠離了政治漩渦,可以靜下心來一心一意做學問。他的很多著作是在牛棚里的油燈下完成的。而且,在牛棚里的潛心研究,使他發現了近千個古文字形之謎,發現了四五十條古文字構造及其變化規律,寫成了通俗易懂的著作《古文字形發微》。  「金石之家」大康題  問:大康先生在古文字研究方面都有哪些著作?  答:他在古文字研究上下了幾十年的工夫。您知道,對於一般人來說,甲骨文如同天書一樣。為了解開天書之謎,並且把古文字普及化,讓更多的人有興趣去探求,大康先生做了大量工作,把研究成果推向社會,出了有幾十部著作,其中重要的有《文字源流淺說》、《古文字學新話》、《說文部首詮釋》、《印典》等等,受到專業工作者和廣大讀者的歡迎。  問:大康先生是不是以研究古文字學為主?  答:是這樣。光《印典》這部著作,其分量與《辭源》的分量相當。可以想像先生在文字學上功力之深。  問:大康先生在其他方面從事哪些研究?  答:他是多面手,其他方面的研究,如書法、篆刻、繪畫、古璽、印章、古漆器、經史、詩詞、戲曲等,他都涉及,但主要以書法和古文字研究為主。  「聞鍾」大康題  他的書法功底很深,尤其擅長篆書。這主要得益於對商代和西周早期的金文、甲骨文的研究,他的篆書如出於銅鑄,蒼勁雄健,沉鬱有力,方圓有度,在他的筆下把人們追求的所謂金石氣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他寫的甲骨文又如利刃刻出,犀利痛快而又秀潤深厚,造型生動活潑自然。由於他有繪畫的功底,所以總是選擇一些物象鮮明、細緻生動的初文來寫,並且舉重若輕,與古代造字人有著一種默契感,深得早期殷文的風味。  問:大康先生也治印嗎?  答:他的篆刻早已蜚聲印林。據先生回憶,朱復戡老人曾說,50年代在上海與馬公愚先生偶然看到大康的印拓,猜測他應該是五六十歲的人了,其實那時他只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可見功力之深。他在40歲以後專攻古空,鄧散木老人曾以「小印能追萬古魂」之語推贊他的朱文小璽。l986年,大康先生應友人之邀,選出百餘方印,手工鈴拓成《大康印稿》代表了他的治印水平。  問:您認識大康先生有多少年了?  答:我認識康先生是80年代初。我從先生那裡學到了很多知識,我每次到先生家,他總是諄諄教誨,並給我很多鼓勵。近年來,我每寫一本小書,先生都為我題寫書籤或題詞,如1994年「聞鍾」大康題我參與編輯的《古玩大世界》,1996年出版的《文物修復與複製》,就是大康先生寫的書籤,這都給我很大激勵。  記得第一篇介紹我的專訪,發表在《北京科技報》上,就是大康先生推薦的,所以文章的署名「殷攜」。先生還為我起了個「字」,即賈文忠,字聞鍾,並親筆用金文書寫出來,我將此裝入紅木鏡櫃內掛在客廳的牆壁正中。  問:您還求教於哪幾位先生?  答:在文物局時還經常求教於程長新先生,80年代中又與故宮王文昶先生往來求教。程長新先生是國內外頗有名氣的文物鑒定專家,六七十年代卻和廢銅爛鐵交往了18個春秋,跑遍了全市18個區縣大大小小的收購站、冶煉廠、銅廠、回收公司,硬從爐口中奪回169個青銅器國寶,歷代錢幣數噸。這些均已收藏在文博單位中,如大鐘寺數十口大鐘,商代中期的龜魚紋盤,聞名中外的「班毀」,是西周時期的青銅禮器,原為清朝乾隆內府所藏,曾著錄於《西清古鑒》,八國聯軍侵佔北京時流失。1935年郭沫若先生在《西周金文辭大系》里收錄了它的饕餮、銘文和圖像,可一直未見原器原拓,1972年從廢銅中揀出,失而復得的班毀,震驚文物考古界,器內有銘文198個,內容主要記載了周王命令毛伯代替虢城公的官職,與家族人一起征伐東國的戎,毛伯為紀念此事,鑄作此毀。銘文內容彌補了史籍中的不足,為研究西周穆王時期軍事、政治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程先生揀選出的文物舉不勝舉,我在文物局複製廠時每次複製過的銅器均請程先生指正,程先生每次都非常認真,指出每件複製品的地子、銹色需要改進。在程先生的指導下,我們生產了一批批青銅器。每當回想起此事程老的音容總浮現在眼前。  程長新在揀選青銅器  賈文忠與王文昶、趙振茂  80年代中,在王德山先生家我見到王文昶先生,王文昶與王德山住的是前後樓,在先農壇東門外。從那以後就與王先生有往來,王先生也是我父親的朋友。王先生在故宮金石組專門鑒定古代青銅器。80年代末我曾騎三輪車帶王文昶、趙振茂二位國家級文物鑒定專家來中國農業博物館看我修理複製過的文物,兩位專家對我修復、複製過的文物給予很高的評價並鼓勵我接過父親的班做好文物修復工作。  賈文忠與蕭勞  程長新、王文昶先生雖已辭世,但他們對我的關心我永生難忘。  問:當今的書畫家中,您還結識了哪些人?  答:我走入文物修復、複製這一領域後,曾訪問過眾多名家。因為我感到,不管從事哪種工作,都需要有大量的社會知識,都需要向社會各界人士請教和學習。就是本著這種想法,我先後拜訪過李可染、啟功、蕭勞、王遐舉、胡絜青、歐陽中石、李鐸、廖靜文、董壽平等等。  啟功為賈文忠題「銅齋」匾  蕭勞題「聞鍾書屋」  胡絜青題「銅齋」匾  歐陽中名題  王遐舉題「青銅世家」匾  問:能簡單談談同這些先生的交往嗎?  答:我是在三里河李可染先生的家裡拜見李先生的。他問了我的工作、愛好,當得知我是家傳從事文物修復、複製工作時,非常高興地指著放在牆角的仿新石器時期的鷹鼎,告訴我說那是歷史博物館複製的,擺在家裡很高雅,而且可以用來插放畫卷。李老囑咐我給他提供一些我複製的青銅器照片,他打算在家裡擺放幾件古代青銅器複製品。遺憾的是,就在我準備好照片要給老人送去時,卻傳來了老人辭世的噩耗。我沒能讓老人如願,是我終生的憾事。從李老對文物複製工作高度的重視和對文物複製品的喜愛上看,我知道了複製工作的重要。  蕭勞先生為了鼓勵我,在他92歲高齡時為我的書齋起了一個名字,叫「聞鍾書屋」,並親題一願。  王遐舉先生原來住在團結湖小區,因與我住處很近,我常去他家裡拜訪,老人家曾為我的篆刻作品選集題寫書籤,還給我家寫了一幅匾,寫的是「青銅世家」四個字。老舍夫人胡絜青先生,l986年時也曾給我的齋室起了個名,叫「銅齋」。我把胡先生的題字製成了黑地金字匾,懸掛有十多個年頭了,每當看到此匾就想起胡先生對我的厚望。  著名書法家歐陽中石先生給我寫過一張「青銅傳家」條幅,他曾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從事的這項工作,一方面是為國家保護了文化遺產,是國家的功臣,另一方面,如果你的技術傳到了某些心懷不軌的人手裡,他們就可以造假文物,以假充真,恐怕對國家有害了」。


推薦閱讀:

淘盡古玩【清宮舊藏古玩(五)】
文物鑒定專家是不是能在收藏市場大殺特殺?
古玩十大怪
古錢幣收藏價格大全:康熙通寶銅錢值多少錢(附圖及價格)
古玉估價不算手工費?那麼新玉變成古玉不就貶值了?

TAG:古玩 | 贗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