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一生只講一個故事

朱天文

*據台灣中央社記者吳協昌洛杉磯19日專電

第4屆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Newman Prize for Chinese Literature)日前公布得獎名單,台灣知名作家朱天文獲獎,不僅是該獎第1名女性作家,也是繼2013年楊牧之後,第2位獲獎的台灣作家,將可獲得1萬美元的獎金,明年3月6日並將受邀前往俄克拉荷馬大學受獎以及進行一系列的學術活動。

2008年由美國俄克拉荷馬大學美中關係研究所設立的紐曼華語文學獎,每2年頒獎一次,由世界各地專家學者提名,表彰傑出的華文寫作者,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是首位得獎者。紐曼華語文學獎的5名評審今年初選5名提名人選,透過4輪的投票,朱天文擊敗同年角逐的大陸作家閻連科、格非、余華以及馬華作家張貴興。提名的牛津大學教授希倫布蘭德(Margaret Hillenbrand)推崇她身兼小說家、散文家和編劇身分,尤其1990年代出版的短篇小說集《世紀末的華麗》將華語文的短篇小說提升到新的高度。

朱天文1956年出生於台北文學家庭,從1970年代開始創作,1980年代多部台灣新浪潮電影的劇本都出自她手,作品「炎夏之都」以及「世紀末的華麗」等為人稱道。朱天文以平常心感謝主辦單位,坦言獲獎對創作沒有任何影響,並表示文學創作是「手工業」,寫作時只能面對一張稿紙、一支筆,唯一的力量只有自己,需要孤獨和隔絕,才能抵抗人云亦云。

但她自認離《世紀末的華麗》創作期很遠了,現在,她的寫作已打破長篇與短篇的傳統定義,是偏向於用『一本書』的概念,來完成長篇小說。她表示在有限的創作時間裡,不想經營傳統的長篇組織架構,也不想銜接、縫製系列短篇,而採取「用一整本書去擊打核心」的概念寫作,目前她正在進行小說《在民國的黃昏里》和街貓專書《我的街貓鄰居》的寫作。

看新聞時恍然中想到,第一次開始認識她,還是那本怎麼讀都有些吃力的《巫言》。

朱天文:

一生只講 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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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文不見人,並非不見所有人,而是不喜歡與媒體「當面應酬」,所以採訪就在海峽兩岸、電話線的兩端進行。年輕時的朱天文曾被人稱讚為「驚艷,無論如何讓人眼前一亮」;電話中的朱天文,雖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聲音里依然透著年輕的朝氣與好奇,絲毫聽不出歲月蹉跎的痕迹。

*《巫言》與時間的漫遊者

相信很多第一次拿到《巫言》的讀者都會做這樣一件事——先把手反覆洗凈,然後帶著古人焚香沐浴之後的虔誠心情,翻開閱讀。《巫言》雪白的封面上唯一的符號就是一個凸起的逗號,也是雪白的,輕俏地招引著每一位試圖讀懂這本書的好奇者。但是,當你耐心讀完第一章,便會「肅然起敬」,別管你曾經如何的學貫古今,縱橫中外,面對這樣一本用「咒語」寫成的書,都難免會覺得挫敗,因為,真的沒有線索可導。難怪有風雅者建議:乾脆,風吹到哪頁就從哪頁讀起吧。

從第一部長篇小說《荒人手記》發表之後,朱天文就篤定了一條:作者和讀者,大家從作品裡各取所需吧,完全沒有必要見面。可是這次《巫言》引起的爭論,讓一直躲在文字後面的朱天文也有些坐不住了:「《巫言》是我從高中一年級開始寫小說到現在,一共36年寫作經驗的自我說明。人在做自我說明的時候,是沒有線索可尋的。」

毫無疑問,《巫言》打破了人們常規的閱讀模式,完全散亂的結構就像作者精心設計的「歧路花園」——分岔後還有分岔,以為抓住了要領,其實不過是另外一個分岔的開始。「線性的時間,走到盡頭就是死亡,在線性的時間上,我一再被細節吸引和岔開,迷戀忘返,時間便找不到我了。所以我繁衍出自己的時間,不斷地離線,把時間變成空間,這不就是巫術嗎?」

朱天文就像一個時間的漫遊者一般,游弋在光譜的兩側:右側是社會化生活,而朱天文堅守的左側則是「巫」的世界。一直堅持不婚,生活如都市苦行僧一般的她這樣解釋著自己多年的生活:「過樸素單純的生活,是為了專註,為了擦亮敏感度。站在左邊,也為了能更看清楚右邊,並與之對話。也許每一位作者,一生都只在講一個故事。」朱天文匠心獨運的文學之路,其實三十多年前就已經鋪就,而那時,她還在象牙塔里讀書。

* 胡蘭成設計了我的文學之路

朱天文的妹妹朱天心在小說《想我眷村的兄弟們》中有過這樣的描寫:「他們總習慣於把逃難史以及故鄉生活的種種,編成故事以饗兒女。出於一種複雜的心情,以及經過數十年反覆說明的膨脹,每個父家母家都曾經是大地主或大財主,都曾經擁有過十來個老媽子、一排勤務兵以及半打司機……」而姐姐朱天文也認為,眷村這個奇特的社會共同體是她寫作的源泉。

家庭合影,左起朱天文、朱天衣、朱天心,後一排是父親朱西寧和母親劉慕沙

1956年,朱天文出生在台北,父親是「軍中三劍客」之一的朱西甯,母親是翻譯家劉慕沙。父親1949年隨著國民黨百萬官兵逃到台灣,1956年,台灣當局開始為這些官兵及其眷屬興建居住地,這就是眷村,也叫「竹籬笆」。

「眷村長大的小孩像梁山泊好漢,特別重義氣。因為眷村主要是小門小戶,勉強有個紗門,一家一家,大家連在一起。我們小時候就是這家跑那家,然後隔著紗窗往裡面看,你家晚上吃什麼,大家都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三十多個省的人都聚到這麼一個小村子裡,是史無前例的。村裡頭的口音也南腔北調,大家的感情非常好。」

正是在眷村生活的共同經歷,讓編劇朱天文與導演侯孝賢在電影的表達上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小畢的故事》、《風櫃來人》、《悲情城市》等等優秀的寫實作品均或多或少有著眷村的影子,當然,這是後話。

朱天文和侯孝賢

一直讓朱天文心懷感激的是另一個人——胡蘭成,1976年,因漢奸之名而備受排擠的胡蘭成來到朱家所在的眷村,朱西甯一時愛才心切,收留了他,在朱家的隔壁租了一間小房作為他遮風擋雨之所。而此時的朱天文在淡江大學英文系就讀,高中開始寫小說,十五六歲就已經在文壇嶄露頭角的她,面對胡蘭成竟只有「謙遜」和「柔和」:

「當時我們在大學念書,可是心情就像小學生。當胡老師說,這個好,我們就會聽話地去讀,就像吞沙子,連石子也一起吞下去,不管多難消化都要讀。我們在中學和大學裡要背的古文,曾經是多麼無聊的東西,但是經過胡蘭成的講解,就變得活潑起來。

像司馬遷的《史記》,根本就是一個小說,好看得不得了,胡老師用他新鮮的眼光帶我們去看這些。那段時間對我們的啟蒙非常重要,這對我們成人以後的思維和素養影響很大。作為一個作者的土壤要厚,越深厚才可以走得越長久,而我們土壤里深厚的部分,是要感謝胡蘭成老師的。」

朱家姐妹接受這場國學洗禮的時間,總共不超過半年,但是對她們將來要走的文學之路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數十年來,朱西甯夫婦和天文、天心、天衣三個女兒共同出版了七十多部文學作品,是名副其實的「小說家族」。家學淵源和眷村深厚的「鄉愁文化」為朱天文的寫作之路奠定了基礎,而胡蘭成則為她與中國5千年傳統文化鋪設了一條彩虹橋。

少女朱天文

此後從朱天文創辦《三三集刊》、《三三雜誌》,到《淡江記》、《炎夏之都》、《世紀末的華麗》、《荒人手記》、《巫言》等等文學著作一路走來。包括中間作為編劇與侯孝賢導演合作的《小畢的故事》、《童年往事》、《戀戀風塵》、《悲情城市》、《戲夢人生》等等優秀的電影作品,都不難看出朱天文對於美學孜孜不倦的追求,以及對人對物的無限熱愛。正如她自己在小說的序言中所說的:「再怎麼寫,也寫不過生活本身,那些廣大的在生活著的人們,總是令我非常慚愧。因為人,才是最大的奇蹟和主題。」

採訪 丁丁 撰稿 葛妍

原文刊載於2009年7月《費加羅》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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