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日本茶點師,在菓子里做出了一年四季,甚至讓人從中看見了整個世界

拾遺物語法國馬卡龍,一直以精緻可口聞名。做得極好時,那形那味之美,被形容為「少女的酥胸」。但有人吃過一幸庵的和菓子後,這樣說:「再好的馬卡龍,碰上一幸庵都覺得味同嚼蠟。吃一幸庵的和菓子,我品到了四季輪迴、天道輪轉的感覺。」一幸庵的主人,就是被權威美食評鑒指南《WHERE CHEFS EAT》評為「全世界最好的五名廚師」之一的——水上力。有人問水上力的成功秘訣是什麼?他答:極簡的純粹。在這個和菓子里,你可以看見整個世界在日本,說起和菓子,沒有人不知道一幸庵。「這裡的菓子,好過少女的酥胸。」一幸庵的主人,就是日本甜點之父水上力。水上力最近出了一本書——《IKKOAN》,來專門講他製作的和菓子。翻開書,連你的眼睛都會不停冒口水。

像許多和菓子店鋪一樣,位於東京小石川的一幸庵,門臉也格外低調,除了墨書的店名之外,看不出任何討好顧客的裝扮。但它的生意卻特別特別好,很多人驅車千里,就為來此一嘗。

早上6點,一幸庵里。水上力正在使用粘毛刷,仔仔細細將身上灰塵粘下。粘完,再用天然皂洗手,要反反覆復搓洗5遍。「這是我素來的儀式,對待食品絕不能低俗。」然後,水上力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水上力出生於和菓子職人之家,他是家裡的老四。看過《菊與刀》的人都知道,按日本傳統,家業是大哥繼承,他必須自立門戶養活自己。所以,很小的時候,水上力就去京都糕點店做了學徒。1977年,29歲的水上力,重返東京,開了這家一幸庵。

盛唐年間,東瀛人遠度而來,學習文字和各種文化。當時,達官顯貴們聚會時,喜歡在盤裡放水果營造氣氛。但水果不能久放,於是出現了用黍糯米製成的象形果子。果子是用植物做成,所以也叫菓子。後來這種果子便隨茶道一起傳入日本。

日本人好茶道,但茶水刮油。為了抵消茶水刮胃去油的影響,日本人喝茶時,便搭配甜甜的點心。菓子,代表點心;和,代表日本民族。這就是和菓子的由來。對於和菓子,日本人這麼說:「茶是主角,和菓子是配角。」但水上力想把這個配角,變成他人生的主角。

因為發端於茶道,常常是和抹茶一起食用,所以和菓子都甜得發膩。在當時的日本,和菓子並不很受歡迎。尤其是年輕人覺得,這不過是一種甜到掉牙的茶配。水上力,很想改變和菓子的「配角」地位。

改變,從製作餡料開始。比如,為了做好紅豆沙,他不知道掉了多少頭髮。每天的氣溫和濕度不同,紅豆的產地和質量不同,每天木炭的狀態不一樣,都會影響紅豆沙最後的味道。「將所有變數調和到極致,才能做出好味道。」第一次聽到紅豆沙發出「咻」的聲音,是在五年後。那一天,他終於「嗯」了一聲。「只有出現『咻』的澄澈聲,紅豆沙才有了生命。」

要讓蛋液和年糕混合恰當,並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需要用非常大的力氣。他咬緊牙齒,像和面一樣反覆揉搓。為了做出最好的餡皮,水上力又用了整整五年。五年中,因為大力揉搓,導致他雙手指甲根部完全露出。

因為每天用力過大,他嘴裡大牙全部壞了,牙醫對他說:「你要點心還是要命?」但水上力鑲了假牙,選擇繼續。現在,很多點心店都用上了機器。但水上力不屑:「機器怎麼能感知麵皮的生命。」一上午干下來,滿頭大汗的他來了一句:「做點心跟格鬥其實就是一碼事。」

每晚睡覺前,水上力都要給手敷上一層保養品,睡覺的時候還要帶上手套。「做和菓子,手的感覺最重要。得用它感知每種材料的生命,每一道工序的溫度和火候,我必須像保護生命一樣保護它。」

鑽研十年後,水上力終於做出了日本最好的和菓子。在其他和菓子點門可羅雀時,一幸庵這裡卻常常排著「長龍」。連在以馬卡龍傲視甜點界的巴黎,也有不少著名點心師不遠萬里,專門來向水上力請教點心的製法。有人問水上力有什麼秘訣。「我只是從理所當然的事開始做起而已。人生很多事急不得,你得等它自己熟。」「當你把理所當然的事做到極致時,該來的就來了。」

世道如人心,永遠在變化。隨著西式甜點的普及,和菓子在日本越來越失寵,一幸庵也大受影響。排隊的景象不見了,來光顧的,多是上了年紀的老顧客。一幸庵輝煌20年後,光芒暗淡下來。「這樣下去,和菓子還有未來嗎?」水上力失眠了。

一天,一幸庵來了一位年輕人。「南木隆助,我永遠記得這個名字。」水上力說。「我小學五年級生日那天,媽媽在這裡買了一塊羊羹。Q彈的羊羹就像果凍一樣,咬一口,冰涼就在嘴裡化開,那簡直就是天堂的幻影。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那個夏天。」這一句話,一下擊中了水上力的心臟。

水上力新書——《IKKOAN》「在工業文明主導的現代生活里,人們習慣窩居於空調環境中,對冷暖的感知失去了靈敏性,連四季都不分了,更別說隨著72候的律動過日子。所以,我想用和菓子,對現代人自外於大自然的蒼白生活,提出一個美麗建議:不能只追求物質的豐足,更要走出戶外,從眼、耳、鼻、舌、身去感知四季,並從心靈上理解大自然的韻律與美麗。」水上力決定在大自然中尋找當季食材將「72候」融入到一幸庵的和菓子中。

72候,和中國24節氣類似。不同的是,因為日本人心思細膩,所以對季節的描述更精細,比中國竟然多出了48個節氣。如「鴻雁北」,即4月10日至14日,顧名思義,是大雁回歸北方的日子。而「蛙始鳴」,指5月5日至9日,即睡了一冬天的青蛙又開始鳴叫了。看看水上力根據這兩候製作的和菓子,「鴻雁北」頂部的兩點金色,不正是歸心似箭振翅欲飛的鴻雁?「蛙始鳴」上點綴的點點綠色,不正是下一秒就會「呱呱」叫的青蛙?

水上力就這樣,將山川河流、花草鳥木化為靈感,將四季的變化融入到和菓子中。正所謂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從他的和菓子里,你可以看見整個世界。

「秋高氣爽時,楓葉狀的和菓子,和窗外的風景相映成趣,聞起來是一股撲鼻的芳香,猶如落葉中的那股草木香氣,送入口中,立馬就能感受到紅豆的綿軟和羊羹的酥滑,窗外秋風吹過,彷彿又能聽到紅葉在風中的沙沙聲……」年輕人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幸庵的和菓子。「在舌尖上,可以感受四季的輪迴變化。」

日本24節氣和菓子——長蘇(立春)

風蔭(雨水)

微雨(驚蟄)

斜風(春分)

寒食(清明)

花玉(穀雨)「他做的和菓子並不複雜,看似沒花多少工夫在上面,但你吃過後,就會驚嘆這麼簡單的東西,味道怎會如此有深度?若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極簡的純粹。」美食評論家說。這個「極簡的純粹」中蘊藏的,其實就是一生懸命的匠人之心。

成蔭(立夏)

雀來(小滿)

禾田(芒種)

鳴蟬(夏至)

朝露(小暑)

夕顏(大暑)「所謂一生懸命,就是一旦開始某項工作,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它做好,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水上力這麼說。專註於一道、一藝,心無旁騖,極簡,最後走向純粹。

紫雲(立秋)

流火(處暑)

為霜(白露)

冷夜(秋分)

玉壇(寒露)

遲末(霜降)美國物理學家費曼,曾對一個對物理感興趣但又怕學不好的孩子說:「如果你喜歡一個事,又有這樣的才幹,那就把整個人都投入進去,就要象一把刀直紮下去直到刀柄,不要問為什麼,也不要管會碰到什麼。」現在,水上力這麼說:「一旦選定你的職業,你就必須全身心投入進去,窮盡一生磨練技能,凡事成於一,而敗於二三。這就是成功的秘訣。」

素流(立冬)

微玉(小雪)

料峭(大雪)

交候(冬至)

初卷(小寒)

未生(大寒)「一個和菓子得有多細膩,才能做出四季輪迴的感覺?」你吃過一幸庵的和菓子嗎?即便沒吃過,其實也不緊要。緊要的是,我們要像水上力一樣,尋得一份能夠持之以恆的事業,然後樂在其中做一輩子。這滋味,應該比吃到和菓子還要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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