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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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說過,人世間有許多事,想一想,覺得很意思。有時一個人坐著,想一想,覺得很有意思,會噗噗笑出聲來。把這樣的事記下來或說出來,便挺幽默。
印象中,汪曾祺在日常生活中風趣洒脫,他的散文小說大都溫潤多情,好像很少有幽默的地方。近來重讀《受戒》,有幾處竟然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受戒》是一部講出家的小和尚明海和農家少女小英子之間朦朧情愫的小說。
小說開頭,是這樣介紹明海家鄉的:
「明海在家叫小明子。他是從小就確定要出家的。他的家鄉不叫「出家」,叫「當和尚」。他的家鄉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豬的,有的地方出織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彈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畫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鄉出和尚。」
讀到這兒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前面說的劁豬、織席子、箍桶、彈棉花、畫匠都挺正常,最後突出來一句「有的地方出婊子」,真是讓人猝不及防。汪曾祺為什麼要非要把這個寫出來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出一類人。
在以前的舊社會,有的地方也確實出「失足婦女」,有什麼辦法呢?我好像看到汪曾祺眯著眼睛笑著說:「對,這就是生活,所以我就把它寫出來了。」
事實上,汪曾祺對這類逾越所謂傳統道德規範的女性,從來都沒有什麼瞧不起。
在《大淖記事》中有這麼一段:「這裡人家的婚嫁極少明媒正娶,花轎吹鼓手是掙不著他們的錢的。媳婦,多是自己跑來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他們在男女關係上是比較隨便的。姑娘在家生私孩子;一個媳婦,在丈夫之外,再「靠」一個,不是稀奇事。這裡的女人和男人好,還是惱,只有一個標準:情願。有的姑娘、媳婦相與了一個男人,自然也跟他要錢買花戴,但是有的不但不要他們的錢,反而把錢給他花,叫做「倒貼」。因此,街里的人說這裡「風氣不好」。到底是哪裡的風氣更好一些呢?難說。」
所以「婊子」是不是一種可以和劁豬、織席子、箍桶、彈棉花、畫匠等行當堂堂正正並列的職業呢?難說。
明海準備出家當和尚了。「要當和尚,得下點本,——念幾年書。哪有不認字的和尚呢!於是明子就開蒙入學,讀了《三字經》、《百家姓》、《四言雜字》、《幼學瓊林》、《上論、下論》、《上孟、下孟》,每天還寫一張仿。村裡都誇他字寫得好,很黑。」
有這麼夸人寫字的嗎?很黑?這也是讓人忍俊不禁。村裡人誇明海,他們並不懂什麼篆隸楷草,也不懂什麼顏筋柳骨,正正是看出村人們天真淳樸,很可笑,但也很可愛。
明海出家的地方叫「荸薺庵」,這裡面的和尚厲害了。他們都娶老婆,過節殺豬吃肉不避人,平時經常聚賭。
「他們經常打牌。這是個打牌的好地方。把大殿上吃飯的方桌往門口一搭,斜放著,就是牌桌。桌子一放好,仁山就從他的方丈里把籌碼拿出來,嘩啦一聲倒在桌上。斗紙牌的時候多,搓麻將的時候少。牌客除了師兄弟三人,常來的是一個收鴨毛的,一個打兔子兼偷雞的,都是正經人。」
這牌客有意思了,裡面竟然還有一個「打兔子兼偷雞」的。這也就罷了,汪曾祺還不忘補一句「都是正經人。」這真是神補刀!我讀到這兒時正在喝茶,看到最後一句,把嘴裡的茶水笑噴了出去。
按照傳統士大夫的觀念,偷雞摸狗之輩實在算不上是什麼正經人了。可在以前民間觀念里,「金、皮、彩、掛、評、團、調、柳」,乃至坑蒙拐騙,小偷小摸,當然上不得檯面,只要不傷天害理,也就算不上最罪大惡極,只是一種江湖行當,一種謀生手段。汪曾祺說「都是正經人」,也是一個小小的反諷。
原來汪曾祺是很幽默的,只是他的幽默,乍一看平平常常,要仔細品咂品咂,才能讀出其中的好玩來。
汪曾祺的幽默是一種平民化的,厚道的幽默。汪曾祺說,富於幽默感的人大都存有善意,常在微笑中。是這樣的。
(全文完)
本文作者「科幻少年一點紅」,現居襄陽,目前已發表了506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科幻少年一點紅」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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