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為什麼被稱作「白色死神」？

甘蔗、糖以及「白色死神知道什麼會讓人上癮嗎？海洛因、可卡因、酒精、煙草……還有糖。長期以來，白糖猶如毒品，給人類健康造成了嚴重的危害。考慮到白糖給人類所帶來的劫難，難怪它會被人稱作「白色死神」。

(如其喝幾杯攙糖的酒算是過失，願上帝拯救罪人。——摘自《亨利四世：第一部分》（1597），莎士比亞著)

白色死神在沒有蔗糖的幾千年里，人類文明的發展順風順水。然而隨著它的問世，不僅有億萬非洲人被迫成為了奴隸，而且消費者的健康也被它所摧毀。

在西印度群島的甘蔗種植園中，非洲黑奴在工作的同時也進行音樂創作。他們和棉花、煙草種植園裡的非洲黑奴相似，也通過歌唱來度過勞作的時光。這些音樂是現代爵士樂和藍調音樂的源頭。甘蔗種植園中的勞作節奏不同於採摘棉花或煙草，它速度很快，幾乎可以說是迅疾，而且這裡的黑奴的平均壽命也只有在煙草種植園工作的黑奴的一半。蔗糖在毒害其消費者的同時，也在殺死製造它的工人。

(精製的美味｜幾個世紀以來，人類一直在對植物進行精加工，試圖製造出更加純正的終端產品。然而對於蔗糖的精鍊卻導致了大量的問題。)

蔗糖是一種古老的食物，不過我們的加工方式卻相對來說歷史較為短暫。甘蔗原產於新幾內亞，隨著獨木舟和海上漂流物穿越了印度洋。生甘蔗曾經是，而且現在仍然是一道美味。不過大約2500多年前，在印度恆河岸邊的比哈爾城，人們掌握了將當地的甘蔗加工成純蔗糖的方法。對於歐洲和西方世界來說，蔗糖經過了一段既悠久又漫長的旅程才傳播過去。據說，它是直到亞歷山大大帝時代結束之後不久才被傳播到古希臘的。

14世紀90年代晚期，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已經出現了蔗糖貿易，蔗糖終於抵達了歐洲。此時，威尼斯人控制了這種商品的買賣，與他們控制全世界的香料運輸如出一轍。而與香料貿易的結局相類似，威尼斯人最終也喪失了對蔗糖貿易的壟斷，該行業從地中海地區轉移到了北方的北歐。

穆斯林曾佔據西班牙，並將其先進的農耕方法帶到了這裡。而在蔗糖的歷史上曾有一個決定性的時刻，那就是收復失地運動期間，這些穆斯林被基督教勢力趕出西班牙時。理論上來說，收復失地運動之後，西班牙的統治者本可以採用他們所打敗的敵人的方法，來種植和加工甘蔗。然而由於他們只關注東征西討，忽視了增強國家實力，西班牙人最終將資源都投向了奴隸貿易，而不是本國的農業。

（奴隸貿易｜蔗糖是一種經濟回報極高的農作物，需要大量的土地和勞動力。新興的農業方法本可以避免對奴隸的需求，然而事實證明，奴隸貿易的經濟效益堪比蔗糖貿易本身。 ?煉卻導致了大量的問題。）

然而，15世紀90年代，就在穆斯林被趕出西班牙的同時，哥倫布正在將甘蔗的莖段運往海地。而與他們相鄰的葡萄牙殖民者在自己位於大西洋上的殖民地，尤其是馬德拉群島，也已經開始種植甘蔗。他們還在其中摻雜著種上了葡萄，而這將最終造就出馬德拉群島的美酒。與此同時，西班牙人進一步將自己的甘蔗帶到了加那利群島和加勒比海一帶。很快，他們就將帶來另一種商品，而這種商品在之後的300年里將與蔗糖貿易息息相關，這就是非洲黑奴。此後一直到19世紀50年代，蔗糖和奴隸貿易一直都難分難解地聯繫在一起。

本來，殖民者是完全不必使用奴隸的。17世紀，歐洲已擁有牛隊和深耕技術，這裡即將出現的農業技術本可以實現同樣的工作效率。然而蔗糖以及人們對它的追捧已然扭曲了歷史，使其將天平偏向了奴隸制。

奴隸制不僅有著與生俱來的殘暴本質，而且也被證明它不僅是一種短視的經濟手段，也給社會帶來了長久的災難。把人從地球的一端偷偷抓到地球的另一端，逼迫他們勞作至死這種行為製造出了在幾代人身上一直延續不止的深刻仇恨。與許多植物一樣，蔗糖貿易的影響既有正面的，也有負面的。這種商品能夠帶來十分豐厚的回報，這在它被賣到合適的市場當中時尤甚。而它的消費量越高，就越能引發人們的追捧。

（甘蔗種植者｜20世紀40年代，波多黎各古安尼卡附近的甘蔗種植園中的甘蔗工人。英國人對於奴隸貿易的壟斷造成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而他們則不幸成為這些問題的承受者。）

拉丁美洲遍布著無數印加和阿茲特克文明的寶藏可供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劫掠分贓，而西印度群島則沒什麼珍奇的東西能夠引起這群征服者的興趣。喜愛甜食的歐洲人為蔗糖提供了市場，而包括巴貝多、牙買加、古巴、海地和格瑞那達在內的西印度群島則成為了種植及加工蔗糖理想島嶼。到17世紀60年代中期，巴貝多即毫無懸念地成為世界第一大蔗糖產地。1800年，牙買加成為了世界上最大的蔗糖出口地。而在20世紀中葉，古巴緊隨其後，成為全球最大的蔗糖產地。

1740年，蘇格蘭詩人詹姆斯·湯姆森創作出了假面劇《阿爾弗雷德》。在其中，他加入了幾句激動人心的台詞：「統治吧！不列顛尼亞！統治這片洶湧的海洋！不列顛人永遠都不會被奴役！」後來，這幾句話被改編成了一首愛國主義歌曲。儘管歌詞很貼切，但也很諷刺。1780年之後，許多英國商人開始能夠購買隨財富而來的自由。這些城市中的自由民經營了布里斯托、利物浦和倫敦等大型港口。藉助蔗糖和奴隸貿易所獲得的利潤，他們以大筆借款和保證金支持自己的銀行。錢被貸款給種植園園主購買非洲奴隸，利潤則被重新投入精製白糖的國內銷售業務中。

（勞作中的童年｜1915年， 奴隸制早已被廢除多時。然而圖片中這樣的兒童卻仍然還在科羅拉多州斯特林市附近的甘蔗種植園中勞作。他們在田地上所耗費的時間要遠遠超過花在任何一個學校操場上的時間。）

大西洋上，英國港口、西非的奴隸港口以及西印度群島的蔗糖港口之間形成了一條三角形的航線。該航線誕生於17世紀，並一直沿用到19世紀中期奴隸制被廢除時。商人們採購了英國中部工業區出產的槍支、布料、食鹽以及小飾品，並用船隻將其運到西非，賣給當地的貿易商。貨艙里的布料和食品等貨物被卸下來之後，這些貨艙就會被裝滿人。英國的商品換回了從非洲內陸被抓住、誘拐或者奴役的黑人。通常，這些奴隸會被鎖鏈綁在一起，以防他們跳船。這是因為對於這些奴隸來說，相比於前方等待自己的那如噩夢一般的奴役和勞作，跳海自殺無疑是一個更好的死亡選擇。沿非洲與西印度群島之間的這條「中間航路」航行的旅程長達幾個月的時間，能存活下來的奴隸都是非凡的倖存者。因為他們被滿滿地塞在甲板下方，一個挨著一個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可以移動的空間，條件惡劣得超乎想像。

在這個三角貿易的第三階段，這些可憐的倖存者被送上岸，賣給種植園的園主。然後，船隻進行最後一次裝貨，在貨艙當中裝滿朗姆酒和白糖，運回英國。英國是世界上最早形成嗜吃甜食的風俗的國家。舉例來說，英國人甚至會覺得不管是喝茶、喝咖啡還是喝可可，不加糖不僅土氣，而且簡直難以想像。英國還是最早開展工業革命的國家。要不是有了三角貿易的利潤，工業革命的發生會被大大推遲。早在理查德·特里維西克發明蒸汽機車這個猛獸之前，蔗糖就已是英國最重要並且利潤也最高的進口商品了。

（戰爭武器｜歷史上，甜菜在北歐曾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時間裡被種來當作動物飼料。它被證明含有少量可以提取出來的糖分。因而在拿破崙皇帝與蔗糖資源豐富的英國開戰期間，拿破崙下令種植了好幾萬英畝的甜菜。）

奴隸還是蔗糖在詞典當中，奴隸制的定義（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所有權）並未體現出奴隸主強加給奴隸的羞辱。但百科全書則解釋說：「奴隸通常被用來勞作，但施加於他們的性權利也可以是一個重要的因素。」這實際上委婉地道出了奴隸所遭受到的強姦暴行。不過這樣一種可怕的產業卻持續了400年。直到丹麥和法國分別在1792年、1794年下令禁止大西洋奴隸貿易。同一年，美國則立法禁止美國船隻用於奴隸貿易。1863年，美國總統林肯最終頒布行政命令，廢除了奴隸制。而在此之前，英國於1807年下達了禁令，英屬西印度群島則在1834年開始禁止奴隸貿易。雖然非洲在20世紀30年代的時候仍然有人被賣出為奴，但19世紀60年代的《解放奴隸宣言》早已將奴隸貿易判為非法活動。可惜的是，這一切並沒有毀滅甘蔗種植園，然而經濟規律卻做到了這一點。

19世紀時，園藝師一直在對一種外觀平平的蔬菜——甜菜——做實驗。此前，北歐人一直拿這種根莖類蔬菜來餵養體格較大的家畜，幫助它們度過嚴冬。甜菜大概最早是在13世紀的時候由德國人馴化的。600年後， 德國科學家弗蘭茲·卡爾·阿哈德成功地從一種甜菜當中提取出了大約6%的糖。德、法等國隨之迅速抓住了它的潛能。由於英國在實際上壟斷了西印度群島所產出的蔗糖，這種情況令各國都感到疲於應對，於是他們成功對甜菜進行了雜交，以至於這種植物開始被人稱作糖甜菜，而且歐洲也拿出了成千上萬英畝的土地用於甜菜種植。

（蔗糖海盜｜1627年，在巴西海岸線附近，荷蘭海盜皮特·海恩截獲了30多艘掛著葡萄牙旗幟的船隻。想知道他的戰利品是什麼嗎？這些船的船艙里全都裝滿了蔗糖。）

其中，拿破崙皇帝就認為這種其貌不揚的甜菜是一種有力的武器，可用於對英戰爭，並下令種植了將近70000英畝（約28000公頃）的甜菜。甜菜根用途廣泛，提取完糖分後，其殘渣可以用來餵養牛羊。而其另外一種副產品——甜菜糖漿——則可以被高效地轉化為酒精。而且甜菜的種植無需使用奴隸。到1845 年，甜菜沉重地打擊了西印度群島的貿易活動，並最終摧毀了加勒比海一帶的貿易。雖然這毀掉了一部分甘蔗種植園園主，但大部分園主跟貸款給他們的銀行仍然藉助支付給他們的「業務」補償金維持了下來。如果說奴隸深陷貧困潦倒的命運，土地也是相似的。

甘蔗是一種優質飼料，並且需要消耗大量肥料和水分。在甘蔗種植到收穫之間的年份，大片甘蔗會像一大片巨型青草那樣在田野里生長起來。甘蔗收穫時人們有時會將甘蔗的葉子和梢頭燒掉，然後再將其莖稈砍斷，運到加工點來壓碎和煮制。加工過程會釋放出高濃度的蔗糖。這跟油脂的提煉相似，一開始提取出來的是較重的粗製紅糖。進一步提取，得到的則是較輕的紅糖和黃糖。最終，得到的就是純度最高的所謂「耕地白糖」。

拿砍蔗刀或機器將甘蔗收割之後，甘蔗原有的植株會長出截根苗，這可以繼續收穫兩到三季，然後整片甘蔗園就會枯竭。

（西印度群島的甘蔗種植園｜蔗糖一開始只是被拿來給茶加點甜味，但最終，它變成了一種讓人離不開的添加劑，被用在各種不同的食物當中。）

不過，有一種發展也許是具有積極意義的，那就是使用甘蔗來替代我們極度依賴的化石燃料。巴西就推行了一個全國性的使用甘蔗酒精或曰乙醇來取代汽油的項目，並為此種植了大量的甘蔗。然而，儘管這種燃料的污染比汽油低，但它跟大豆類似，種植面積的擴大也威脅到了不斷縮小的亞馬孫雨林。

我們對於白糖的渴求所引發的社會效果不斷影響著全世界。海地移民穿越國界來到鄰國多明尼加的甘蔗鎮工作，但他們的工作條件卻不斷遭人詬病。與此同時，發達國家也被蔗糖所帶來的另一個問題——肥胖症——所困擾。

幾十年來，加工食品製造商減少了其產品當中的纖維含量，而在另一方面，又提高了其中的糖含量。這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增加了包括糖尿病、癌症以及心臟病在內的與肥胖症相關的健康風險。世界衛生組織測算，到2015年，將有15 億人口受到肥胖症的影響。然而，相比因蔗糖貿易而被迫為奴的2000多萬非洲人民所經歷的可怕遭遇，這些問題還是相形失色了。

（選自青島出版社2015年10月版《改變歷史進程的50種植物》，著者：比爾·勞斯，譯者：高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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