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內丹理論對三教思想的融攝.鐵冠道人
潘雨廷先生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大抵是說《周易》在融攝三教的過程中起的作用。我想說以《周易》象數理論為框架的內丹學說,對於道教修鍊方術的融攝,也是有著十分深遠的影響的。這裡所謂影響,甚至也包括一些流弊。
魏晉時期的煉丹家,分為兩派,一位是以葛洪為代表的,篤守師說者,以樸素的物質變化理論來解釋內丹,所謂假借金液以堅固肉體是也;另外一位是魏伯陽真人的《參同契》,以易學象數理論來解釋金丹,認為金丹是物化的道體。後世內丹家借用了《參同契》的學說,以闡揚內丹之修鍊。但是因為易學象數的模糊性,也為後世內丹流派的壯大和融攝其他方術提供了可能。
一、白玉蟾以內丹理論融攝道家坐忘之道
以白玉蟾《玄關顯秘論》為例,其文云:「鍊形之妙,在乎凝神,神凝則氣聚,氣聚則丹成,丹成則形固,形固則神全。故譚真人云:忘形以養氣,忘氣以養神,忘神以養虛。只此「忘」之一字,則是無物也。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其斯之謂乎?如能味此理,就於「忘」之一字上做工夫,可以入大道之淵微,奪自然之妙用,立丹基於頃刻,運造化於一身也。然此道視之寂寥而無所睹,聽之杳冥而無所聞,惟以心視之則有象,以心聽之則有聲。若學道之士,冥心凝神,致虛守靜,則虛室生白,信乎自然也。惟太上度人,教人修鍊,以乾坤為鼎器,以烏兔為藥物,以日魂之升沉應氣血之升降,以月魄之盈虧應精神之衰旺,以四季之節候應一日之時刻,以周天之星數應一爐之造化。是故采精神以為葯,取靜定以為火,以靜定之火,而煉精神之葯,則成金液大還丹。」
這段文字,表面上看過去是金丹學說,其實是未能跳出的莊周「心齋坐忘」之道,主張忘機心、齊物我,冥合於大道。不過莊周認為如此便可冥合於大道,而白玉蟾認為如此便可結成金液還丹而已。試看唐朝《天隱子》,其文云:「人之修真達性,不能頓悟,必須漸而進之,安而行之,故設漸門。一曰齋戒、二曰安處、三曰存想、四曰坐忘、五曰神解。何為齋戒?曰澡身虛心;何謂安處?曰深居靜室;何為存想?曰收心復性;何謂坐忘?曰遺形忘我;何謂神解?曰萬法通神。」
我們會發現,白玉蟾在《玄關顯秘論》中指示的修行徑路和《天隱子》中所說的修行法門,其實是類似的。都主張在性地上下工夫,從而達到冥心凝神,遺形忘我。只是兩者表述的方式不一樣而已。可以說,白玉蟾是以丹法的理論來解釋莊周的坐忘之道。
二、凈明派以內丹理論融攝儒家忠孝之說
《凈明忠孝全書》云:「曲昧道理者,元神日衰,福德日銷,只是他自不覺,若能翻然醒覺,截日改過者。懲忿則心火下降,窒慾則腎水上升,明理不昧性天,則元神日壯,福德日增。水上火下,精神既濟,中有真土為之主宰。只此便是正心修身之學,真忠至孝之道。修持久久,復其本凈元明之性,道在是矣!」類似的話,還見於《丹陽真人語錄》,大抵認為人能清靜,則心腎交媾,水火既濟,而金丹結就。或以坐忘之道致之,或以忠孝之道致之。蓋人心存忠孝,則外邪不染,心地凈明,自然水火交媾,元神強壯也。
《心印經》云:「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周玄真注曰:「水者,北方正氣,在人屬腎,主精。人能窒慾,攝精養腎,使腎水不下流,氣生其中,則不溺於愛河矣。火者,南方正氣,在人屬心,主血。人能懲忿,調血養心,使心火不上炎,神生其中。則不焚於火坑矣!」
謹按懲忿窒欲,出自《周易·損》云:「君子以懲忿窒欲。」是為儒家修身之要,君子通過懲忿窒欲,以修身誠意,使自己的行為合乎禮法,進而達到聖人之境界。內丹家以易學象數理論而融攝之,使之成為道教修鍊的一種。
三、伍柳仙宗對佛教的融攝
三教合一之說,至於明清發展到了極致,而儒家尚且反對紫之奪朱,要求攻乎異端。保持孔孟之道的純正性。唯有道教認為一切皆是道生,儒家孔子曾經問禮於老子,老君西出函谷關化胡為佛教,儒、佛之教都本於道家。基於這個認識,所以有些道教徒樂於融攝儒佛之觀點,譬如凈明派的融合儒家理學,又有明代伍柳派的仙佛合宗。
《仙佛合宗語錄》云:無者,心之無生滅,以定息至無出入而俱無也。無生滅則無妄覺,而有正覺之所至。無出入則無妄動而有禪定之真寂靜,方是真無。無出入故有寂定。無生滅則有覺照。如是者,唯有佛知見者能之。故云,不可說,不知見。若世之邪人誑語,自稱知仙佛,妄言不可知見,只因不知寂而常照之義,是不住正覺。將何者名為仙,名為佛。蓋正覺原是我性真之體,人人心中本所自有,人必由正覺知見而復見性體。性體即是仙佛,彼皆不知仙佛正理,反要無了正覺知見,便是墮頑空矣。何以復性真之體而成仙佛,所以彼皆不成超劫正果,為大錯矣。《內秘真藏經》云:「大乘之道,離一切相,離一切行,覺法空寂,覺無所覺,寂無所寂,無覺而覺,無寂而寂,名無上道。」
在伍柳派看到,佛性即是道性,是永恆不變的存在。甚至將泥洹解釋為泥丸,「丹田者,仙云:泥丸。佛云:泥洹。又云:佛事不周,終不取於泥洹。」將內丹修鍊印證和佛教修鍊對應起來,「史太素,胡太真問曰:何謂同一工夫?古言佛教離宮修定,仙教水府求玄,何彼言之不同也?答曰:彼言不同者,由於凡夫俗子之口,非聖真得道者言也。我今再詳言,其所同者,蓋仙言煉精化氣,又言留得陽精,決定長生。即同佛言成淫修梵行,以出欲界者也。仙言轉神入定,伏氣,胎神,即佛言四禪定息,定心,定而滅盡,以出色界者也。仙言煉神還虛,即佛言土地菩薩修上八地如來出現,已成佛時,加持至九地,十地,更加持上至十一地等覺,以超出無色界之上者也。工夫之同也,如是亦有如是證果,同入仙門學仙者,同此即成仙。同人佛門學佛者,同此即成佛。若一切學人能見聞此,能信受此,能知悟此,猶可望成仙佛。若不聞此,不信此,不悟此,則是既不知修仙修佛,何以妄想成仙成佛耶。世之言當下就了者,是言臨死時逢惡道魔境,離之而能就了,實於大道仙佛不能就了也。有言當下回機者,是言死於此而生於彼,時用躲輪迴之機,雖入惡道,能速回其機,而不墮入也。此皆凡夫之所修,亦仙佛初修之前劫七生,天上七生。人間者一生,天上一生。人間者之初果根基也。仙佛二宗,人亦當知。」將金丹等同於舍利等等。
伍柳丹法的出現,筆者認為是內丹理論和三教合一的思潮推向了極致。如果說白玉蟾的引莊周之坐忘入內丹,還算是道家宗風的話;而伍柳派的仙佛合宗,則已經是扭曲了的道教了。伍柳丹法,是內丹發展的流弊。佛教攻擊柳華陽為魔民,其將佛教理論和金丹術附會糅合在一起,既曲解了佛教,也誤解了內丹。
謹按《歷代真仙體道通鑒》中說張伯端真人於「元豐五年三月十五日,趺坐而化,駐世九十九歲,有屍解頌云:四大欲散,浮雲已空。一靈妙有,法界圓通。一好禪弟子用火燒化,得舍利千百云云。」張紫陽真人乃天星下降,於三教之書無所不窺,羽化之後而得舍利,或為著書者增益之說也。蓋仙道貴生,火化遺體,不符合道教儀軌。著書者本意是想誇讚紫陽真人不僅修道修的好,學佛也是有成就了。然援引禪宗以入道教,紫陽真人實為始作俑者。後世伍柳派認為金丹即是舍利,或亦受此啟發。然紫陽真人之論禪宗,乃金丹成就之後,學禪宗以求心性之超脫,而伍柳派學禪宗,乃是認為佛就是仙。兩者不可同日而語也。並且「采瓊花之仙異」一事,紫陽真人明白說了,仙家之修鍊不同於佛教之修鍊,金丹大道修成金仙,不同於佛教之修成鬼仙。其尊道而貶佛之意思明顯。奈何後世道士不悟,將金仙等同於鬼仙乎?
餘論
內丹所依憑了易學象數是一個模糊的符號,八卦是連接形而上的道和物質世界的橋樑。正因為八卦的模糊性,所以給道士的解釋提供了發揮的空間。內丹流派的多樣化,乃至內丹修鍊之融攝其他方術和儒釋思想也成為可能。我們發現,《鍾呂傳道集》中所說的內丹和《悟真篇》中所說的內丹,完全不是一回事。《鍾呂傳道集》中認為五臟之炁相生,而為一粒還丹;而《悟真篇》則認為先天真一之炁為鉛,擒之以制汞,交媾黃庭,結就聖胎,是為內丹。個人認為《鍾呂傳道集》中所說的內丹,仍然不脫早期上清派存思之窠臼,是內丹理論發展的一個過程。或者說是當時道士試圖用《參同契》的理論來解釋存思、吐納之術。內丹雖然都號稱鉛汞結就,但是對於鉛汞的解釋各家不一。雖然都稱之為內丹,但是對於內丹的理解,也是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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