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西東，但留真實

去看了《無問西東》，這部推遲了5年上映的影片。感覺算不上偉大，但值得一看，製作誠意滿滿，文本構思時空交錯，通過幾個青年的選擇回答了真實，那幾段關於真實的台詞堪稱經典，數個鏡頭引人落淚。演員陣容強大，王力宏，陳楚生，黃曉明，張震，章子怡還有米雪、祖峰等大腕兒雲集，當然，還有奶茶妹妹的驚鴻一瞥；角色演繹到位，沒有用力過度，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實力展示，我想這算得上黃曉明演的最棒的影片之一了。

影片由不同時段的四個故事構成。我認為實際上是四個年輕人在不同情境下做出的相同選擇：聽從自己的內心，做出真實、真心、真情、真意的選擇。

電影是用倒敘以及時空交錯的形式鋪開，以四段故事裡相互牽連的人物融合成一體。

開頭是2007年，奶粉業的高級白領張果果（張震飾）

深陷於爾虞我詐的職場。

為了宣傳供職的億家奶粉，他認識了生下四胞胎女嬰的貧困家庭。就像他在酒桌上說的：現代人的情感只剩下這麼一點點了，他對於幫助這家人其實並不是那麼熱心，僅限於工作需要——留下秘書的名片，迫不及待的離開。回到家又被母親買到摻進肥肉的餃子餡兒噁心了一把，再加上所面臨的奶粉業危機，這個青年在這個缺乏信任、薄情的世界練就了一顆有堅硬外殼的心。後來兩個上司之間鬥法卻拿他當替罪羊，他卻技高一籌，利用上司的心思讓自己獲得對手公司更高的職位。他利用智謀為自己贏取最大利益。但是，就像張果果喜歡的擊劍，即便你鎧甲披身，但總有一支劍擊中你的內心。那初生的四胞胎女嬰就是擊中他內心的那把劍。他丟不下他們。在半夜聽到其中一個病危的消息立刻趕去送錢治療。之後還給這個家租了條件更好的房子，這家人感激不盡，請他給孩子取名。孩子們成了他的乾女兒。他成了這家人的救命稻草，什麼困難都找他。同時，以前億家公司的上司找到他，希望他提供前上司David的違規證據以趕走他，這樣張果果也可以報之前被擺了一道的仇了。該不該繼續幫助那家拉著他不放的一家人？該不該和上司聯手扳倒David？

接下來的故事推進到1962年。清華大學學生陳鵬（黃曉明飾）到北京市第九醫院中藥房去找中學同學王敏佳（章子怡飾），黃曉明透過窗口露出的臉純凈、青春、美好，

笑容里滿是單純。

他暗戀著王敏佳。透過全都戴著口罩的一群姑娘他也能認出哪個是王敏佳。看到包好的藥包上蓋著王敏佳的名字他的心都是甜的，笑容里全是蜜。他留意到那印章最後一個「佳」字只有單人旁。王敏佳是個漂亮的姑娘，

對陳鵬她並沒有愛情，只是同學之情，她，陳鵬，還有和王敏佳在同一個醫院做醫生的李想是中學同班同學。他們相約一起去看中學恩師許伯常。趴在牆頭的他們看到了師母劉淑芬侮辱、欺負許老師。出於對老師的敬愛和保護，王敏佳決定寫封信警告一下劉淑芬，讓她對許老師好一點。為了不暴露筆跡，她和李想找來醫院的病理報告，兩個人一句一句的想，一個字一個字的蒙著寫。然後包著磚頭扔進老師的小院。李想是醫院裡受院長器重品貌皆優的青年醫生，在醫院的未婚女職工中很受青睞，王敏佳高調展示（也許她只是自然的流露）與李想的親近引起其他女同事的嫉妒。而她撒的一個小謊最終造成人生中的悲劇。出於一種孩子式的虛榮和不甘心以及遺憾，她向同事展示了一張與毛主席合影，說上小學時毛主席到她們學校是她獻的花，此後每年她都要在天安門前與毛主席合影。實際上那不是她。她確實曾被選中獻花，但因為她有表叔在台灣，也因為她太激動發燒生病了而使機會給了別人。她一直固執的認為那個位置本就應該屬於她。這給她帶來了災難。我覺得這部影片中對人性揭露得最深刻的就是許伯常和劉淑芬這對夫妻了！他們本是一對戀人，曾經有過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他對她說要一輩子對她好，她信了；有過一起彈琴唱歌的美好時刻，劉淑芬以為她們會一輩子都在這深情里。她上班掙錢供他讀大學，他畢業後當了老師，也變了心。雖然在道德世俗的壓力下，許伯常還是娶了劉淑芬，但是他把自己的不喜歡全都無聲的說了出來：生活用品與劉淑芬的涇渭分明，他絕不用劉淑芬的杯子、碗，包括床。他對學生、鄰居所有人好，就是對劉淑芬冷冰冰。他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對這婚姻的不滿，否認夫妻的事實。這種冷暴力使劉淑芬處於一種焦慮、狂躁中，只能用打他、侮辱他的形式顯示自己在他心中的存在感。她說：外人只看到我欺負你，他們沒看到你也打我，用這種方式。許伯常控制不住痛苦大叫：人的心為什麼就不能變呢？為什麼什麼都在變就是心不能變呢？這對夫妻面對變了質的感情，一個不敢挑戰世俗道德的批判，屈從於現實卻不能讓自己的心屈從，只能選擇去傷害曾經的愛人；一個活在過去里，不敢、不願接受感情已經生變的事實，選擇了傷害她的假想情敵，一個無辜的人。她整日揣摩那封匿名信，終於記起丈夫曾經有一個愛徒寫作文喜歡一「逗」到底，她找出了證據：王敏佳的作文本。她帶人衝進醫院打了王敏佳，罵她是勾引自己丈夫的婊子。在眾人的詰難面前，一起寫信的理李想退縮了，他不敢站出來。因為他才寫下血書爭取到去邊疆工作的名額，他不想失去。王敏佳承認是一個人所為。在那樣一個意識形態濃厚，政治上階級鬥爭挂帥的年代，她在台灣的表叔，她寫匿名信，她捏造給毛主席獻花的謊言形成了一個「證據鏈」：她騙了所有人，她是婊子、破鞋、特務。曾經的那些嫉妒她、看不慣她的同事成立了批鬥她的小組，在醫院放電影前批鬥她，幕布的另一邊是英雄的支邊醫療隊代表李想在作報告。王敏佳嘴角的微笑刺激了劉淑芬和她的幫凶，她們說她還敢笑？打她！打死她！所有看電影的人自以為站在了道德和階級鬥爭的正確面，他們揮舞著拳頭，打著一個與自己毫無衝突的弱女子。他們是出於什麼原因伸出的拳頭？陳鵬呢，他本揣著一顆愛慕的心給王敏佳刻了印章，在王敏佳生日的時候送給她，路上那印章在天安門廣場洶湧的人潮中擠掉了，他不顧一切，必要尋回。看到那天王敏佳身上開滿花朵的裙子，他也覺得美，回到宿舍用木頭雕刻了花朵，染上綠色紅色黃色，準備送給她。卻看到李想握著王敏佳的手腕，兩人對視著。其實那是王敏佳讓李想在自己的胳膊上實驗扎針灸。他握著花朵，回到學校，答應了進核研究所的決定。離校前王敏佳來送他，陳鵬向她解釋什麼是核，就是一粒原子以加速度撞向另一粒，他牽著她的手在清華校園裡飛奔，感受加速度，

陳鵬說，核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在說自己。他的心還是在飛向王敏佳。所以，即便到了邊疆核試驗基地，他彷彿心靈感應似的覺察到王敏佳的狀態，請了假飛奔回來，看到的是被打倒在地滿臉血污的王敏佳。大家都以為她死了。在洶湧的政治大潮里，在事關前途的選擇面前，李想為了自己的前途讓王敏佳獨自面對危險、厄運；而陳鵬，很直率的拒絕研究所，說自己有要照顧的人。他始終追尋著自己的內心，比許伯常、李想都要勇敢的追隨自己的內心。王敏佳在陳鵬掘好的墳墓面前蘇醒，陳鵬把她帶回當初收養自己的雲南小山村。而李想，在支邊時為了挽救隊友，獻出了生命，那一對隊友就是張果果的父母。他們每年都帶張果果在清明節給他掃墓。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因為日軍佔領北平，清華大學師生帶著儀器等碾轉長沙來到雲南昆明，建立了西南聯大。大批內地居民流落昆明，導致建築材料飛漲，限於經費，當時的教室、校舍都是泥牆茅草屋頂或者鐵皮屋頂。南方富家子沈光耀（王力宏飾）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他各方面都很優秀。因為父親面臨失明，他聽說這邊的一種蛇膽對眼睛好，就在閑暇到處捉蛇。當昆明的雨季到來時，教室到處漏雨，雨打在鐵皮屋頂發出很大的噪音，物理老師講什麼根本聽不到，於是先生在滿是物理公式的黑板上寫下：靜坐聽雨。

西方的自然科學與中國的詩意禪境在此時奇妙的融合。看到窗外為了報國而強身健體，在雨中跑步的同學們，沈光耀很有觸動。在街頭遇到美國空軍招飛行員時將軍說的那段話更是深深打動了他：這個世界缺的不是完美的人，而是從心底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與同情。他過硬的身體素質、快速的反應能力是飛行員的必備條件。他很想當飛行員。他寫信給家裡後，他氣質優雅高貴的媽媽趕到學校要求他發誓不參軍，這是家訓。

不僅僅是他是家裡的獨子，而是祖輩的要求。他不能違背。警報響了，日軍的戰機飛來了，老師帶著學生們撤離到山溝里，這已經是日常了，所以大家雖然緊張，但是有序，甚至抬著上課的教具，恐龍模型，教室轉移到山溝里，老師仍在專心致志的教，學生仍在聚精會神的聽，而飛機不時從頭頂呼嘯而過，也許就帶著炸彈襲來。沈光耀遇到了教哲學的吳嶺瀾。警報解除後，很多地方唯剩斷壁殘垣。經常跟著沈光耀的那個小孩子被炸死了。看著這一切，沈光耀知道必須有我們自己的空軍。在家庭與國家之間，在親人與愛國之間該如何做出選擇？沈光耀的步伐很堅定。

成為飛行員後的沈光耀在飛機上看到了一個孤兒村，於是他每次都從餐廳拿走很多食物，沿著同樣的路線飛到村落上空投下食物，地面上那些孩子們輕切的叫他「晃晃叔叔」，因為他每次來都會抖動著飛機的翅膀。即便他知道這是違反紀律，但是「這個世界缺的不是完美的人，而是從心底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與同情。」他是這樣回答sir的。他的戰友們被他的行為所感動，也和他一起投食物。撿拾他投的食物的孩子總是抱著一個更幼小的孩子，那個孩子就是陳鵬，靠著他們的救濟才活了下來。在與日軍空戰過程中看著一個個犧牲的戰友，他選擇了玉石俱焚。知道自己絕無生還可能，他喃喃低語：媽媽，對不起！當那對雙胞胎將沈光耀的寫生手冊還給沈媽媽的時候，媽媽一頁一頁的翻看，在那幅死於轟炸的小孩畫作旁邊，他寫著：媽媽，對不起！沈媽媽知道，正是在那刻起，他決定追隨內心，違逆祖訓和對媽媽的誓言，只為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只為這些負重而行、死於非難的同胞！在家與國之間，他選擇了愛國。雙胞胎離開時，門兩旁楹聯中寫著：三代五將。沈光耀的血脈里就流淌著為國捐軀的因子。他本可以一生安享富貴，像媽媽期望的那樣享受生活的美好；他本可以發揮聰明才智在學術等方面取得卓越成就，但他做出了當時內心最渴望、最真誠的選擇。

1923年，英文和國文皆為滿分的清華大學學生吳嶺瀾按照當時絕大多數人的觀點：優秀的學生都應該學實科（理科）而選擇了實科物理，但是在學業上卻屢屢受挫。他很苦惱，他以為把自己交給課本，交給知識就可以獲取成就。他同樣渴望學實科來救國。他去問校長梅貽琦（祖峰飾），

圖片發自簡書App

梅校長問他的真實，他納悶，真實是什麼？校長說：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做什麼，和誰在一起……都不違背自己，都感到坦蕩而安心，這就是真實。（大意）後來他在清華大學校園裡聽到了來華訪問的泰戈爾的一段話：

我問你們，我也問我自己，我們有的是什麼，有什麼東西可以從家裡拿出來算是你們給這新時期的敬意。你們必須回答這個問題。

你明白自己的心嗎？你知道你自己的文化嗎？你們史書里最完善最永久的是什麼？你們必得知道，如其你們想要自免於最大的侮辱，遭受蔑視，遭受棄卻的侮辱。拿出你們的光亮來……他看到立在泰戈爾旁邊的那些才華橫溢的人們：梁啟超、徐志摩、林徽因等，他們都神態安定，眼睛發亮，他看到了自己的內心，他由理轉文，研究哲學，後任教於西南聯大，是沈光耀的老師。

這就是真實的力量。

陳鵬始終忠於自己的愛情，

他給已經毀容的王敏佳寄清華校園裡金黃金黃的銀杏葉，給她寄雪花膏，她在他眼裡一直都是美的。他曾對王敏佳說：我就是那個給你托底的。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他想看到王敏佳，在火車上一片對原子彈的自豪讚歎中，陳鵬摘下的帽子里都是落髮，他受到了核輻射。但他仍想找到王敏佳，而王敏佳呢，她說在死亡再次來臨前她要找到他，照顧他。

張果果最後的選擇是拒絕前上司的提議，「我和他們不一樣」，在商場中他選擇了做一個有操守的人。他約見了四胞胎的家人，在此之前他對他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煩有些倦了，這次約見，他給了他們自己的名片，告訴他們可以隨時找他。而那個家人是來給他送四胞胎的胎毛筆的。

這四個故事，實際上在訴說，在興趣和現實產生衝突時，要遵從內心的真實；在家庭與國難發生衝突的時候，遵從內心最本能、最善良的選擇，就是真心、正義、同情；在前途與愛情發生衝突的時候，遵從內心，追求真情；在利益與良知、操守發生衝突的時候，堅守內心，做自己，做讓自己快樂的事。

真實最有力量，因為它坦蕩，不違背良心，所以踏實，所以使人心安。它是真心，真情，真意，是善良，正義和同情。

真實是人間的希望，民族的靈魂，是人性深處最美的存在。

所以，失去了真實的劉淑芬選擇了跳井，而終於面對內心的許伯常撲上去想救她。

敗筆和硬傷肯定是有的，西南聯大校園裡那幾個姿態婀娜，戴寬檐軟邊帽和墨鏡的旗袍女生是其一。因為女學生的旗袍是不會那麼曲線畢露的。淑女的教育里也沒有把度假的裝扮穿戴在校園裡的。

這種年代感的敘事和討巧的關於真實的台詞是我喜歡的。還有建機場時那些般負重向前的民眾，

讓人想到伏爾加河上的縴夫，想到我們這個災難深重的民族，想到這苦難的民眾如螻蟻般、驢馬般從不曾享受，只有沉重的生活。還有孤兒村的孩子們，忍著飢餓，在神甫的鼓勵下唱著歌以忘記飢餓，在大的苦難面前我們也要唱起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