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蓋生:遙望陳平原
蓋生,淮陰師範學院教授,講授、研究文學理論。出版文學理論專著四部,發表學術論文近百篇。
遙望陳平原
陳先生在一本書中曾言,每個學者都有權計算學術成本,據我的了解,以陳先生的天分,做一流之事,即便取得不了世界一流的成果,至少也是國內一流,但他卻選擇了做史,除學術的明智之外,更多的可能與性格有關:陳先生多的是文人的樸實與淡泊,少的是現代學人的強悍與浮躁。
所以說遙望,是因為沒有近緣,說沒有近緣,倒不是沒有機會,因為做訪問學者時整整聽了他一年的課,要找機會,總是有的,但一因專業興趣或自揣在學養有差距,二因聽說該先生生性傲岸,連親門弟子都難以接近,更何況掛單的蹭聽者了,因此,一直沒有近距離接觸過。
我知道陳先生的大名,還是在八十年代初,《文學評論》曾連載他與錢理群、黃子平關於20世紀中國文學的三人談。以後,又陸續看了他一些文章和著作,雖有專業方面差異,但也對其視野之宏闊,見地之新銳,文筆之瀟洒深深地敬佩。去北大之後,從開課目錄得知,陳平原為研究生講中國散文研究,上課時,就早早去佔座,由於前兩節沒課,空座幾乎沒有,倒不是人已坐滿,而是每個座位前的桌子上,都有佔座的標誌,或一本書,或一本筆記本,或者就是一張紙。早就聽說北大都遵守先來後到的遊戲規則,所以就沒硬坐,看一看無法可想,只好席地而坐,好在是夏天。
上課時,陳先生駕到,大家自然都行注目禮:雖然人到中年,卻顯得要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南方人特點,顴骨略高,有些黑瘦,一件很普通的外衣,一進屋就脫下放在講台上,只穿一件線衣講課。總之,面對黑壓壓的有席地、有肅立的各色聽眾,全然沒有大學者的洒脫和年輕名教授的自信,甚至還有些書生式的羞澀和不安,他不時為站立者尋找佔座而沒來人的空位。這與他瀟洒的文筆恰好形成反差。陳先生開始用仍帶家鄉的潮汕語味的普通話講課。我原以為,陳先生主修專業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他開「中國散文研究」專題課,不過是偶然的客串,所以來聽,不過是慕名而來,「驗明正身」而已。但聽著聽著,方覺先生深暗中國傳統文化精髓,而且,與所講敘的閑適、疏淡內容相對應的是他骨子裡的溫文與超逸:恬淡的心態,平和的語調,他也許是中國最後一個文人。據說,陳平原很喜歡周作人的散文,也許由於周的引領,陳先生才遊歷到中國古代的散文領域吧?於是,聽陳平原課的人越來越多,聽的自然不願放棄任何一次機會;沒聽過課卻聽到聽者私下評論,也想一睹風采,雖然陳先生長得並不動人。大家來聽課,與其說是為了解一個文學領域,倒不如說是來感受一種被遺忘的文人情調,一種與高度組織化、科層嚴密的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自由、飄逸的情懷。後來我發現,課間休息時,陳先生只是一個人默默地站在講台上,慢慢地品味自備的純凈水,從沒有象別的先生那樣,一群本門的、私淑的弟子或仰慕者圍在身邊,沒完沒了的請教、奉和恭維,看來確實象有人說的那樣:陳先生很難接近。
據別人講,陳先生研究的領域很雜,古今中外幾乎是全面出擊,這如果沒有相當的學術自信,是不敢把面鋪得這樣大的。但仔細看去,發現陳先生主要還是做史:學術史、小說史、散文史等,他這種選擇可能和他所一貫信奉和推崇的湯用彤的治學思想有關。認為建立理論體系需要一流天賦,做具體的史需二流天賦,使用二流天賦做一流之事,收穫的可能是三流成果也做不出來。而以二流天賦做二流的事卻可能取得一流的成果。陳先生在一本書中曾言,每個學者都有權計算學術成本,據我的了解,以陳先生的天分,做一流之事,即便取得不了世界一流的成果,至少也是國內一流,但他卻選擇了做史,除學術的明智之外,更多的可能與性格有關:陳先生多的是文人的樸實與淡泊,少的是現代學人的強悍與浮躁。
當然,率真、甚至任氣是陳平原文人性格的另一面,據說,在系裡或其他場合開會,當他聽見不合自己心意的看法,往往當即毫不客氣地用手指著對方,直率地說:「你說的不對「,這確實很難叫人下來台,但這要比表面奉和,背後做手腳的人還是可愛得多的。
在北大,按照不成文的慣例,導師要在開學的一二周之內,以請客的名義會見剛剛入門的碩士生、博士生以及掛單的訪問學者,這也表現出北大教授有大乃容、虛懷若谷的一面。但聽說陳先生從不遵守這慣例,所以他對自己的親、疏弟子,往往一半會兒認不全。有的訪問學者抱怨陳先生不關心他們,我想,除陳先生性格方面的原因外,這些弟子由於學養方面的欠缺,其成績不足以引起陳先生的關注,也是個因素吧?反正作為蹭聽者,我從未主動接近過陳先生,只是偶爾在校區碰見,自揣陳先生不會認識我,不打招呼不算沒禮貌,也就過去了。
文字來源:作者賜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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