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干涉美國內政去

近期，美國密蘇里州弗格森地區白人警察打死黑人青年，由此引發的抗議持續發酵。美警方不僅用橡皮子彈、催淚彈、裝甲車對付示威民眾，甚至把狙擊步槍對準示威人群，遭到國際社會對美國政府侵犯人權的指責。對此，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哈夫辯解稱：「發生在弗格森的事件屬於美國內政。」暗示其它國家無權干涉。

近日，中國環球網發表時評：《讓美國也嘗嘗「被干涉內政」的滋味》。

美國被搞得太狼狽了，居然祭起「不干涉內政」的擋箭牌。那麼，就讓我們來踏踏實實地干涉一回「美國內政」。

【美國的嘴有多硬】

——美國的狼狽相——

源自2014年8月21日新華網，報道稱美國國務院發言人瑪麗·哈夫「辯解『發生在弗格森的事件屬於美國內政』」。請注意，「暗示其它國家無權干涉」一語為中國媒體的補充。

見此，北大著名教授張頤武評論道：「可參考，……美國就是這麼厲害，誰議論我也不買帳，但我議論你，你就得聽我的。你該怎麼干我指點，我怎麼干你少廢話。這體現美國有自信……。國力強，怎麼說怎麼有理。這就是美國的優勢，別人都還得學。」

讓我們比中國絕大多數網友勤奮一點，不只糾纏於「domestic issue」該不該翻譯成「內政」，將這場記者會的對話深究一番。

哈夫開場主動發布的消息碰巧是26名伊拉克高中生在美國參加交流，當介紹到其逗留地點，立刻被「不會在密蘇里停留嗎」的問題打斷。以下為問答的縮寫版（全文請自行查閱美國國務院網站）。

——問：現在，弗格森的情況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場混戰，特別是那些你們美國特別愛批評其人權紀錄的國家，都將矛頭指向了美國和那裡的情況。

——答：美國將拿出我們的紀錄，把我們的問題透明、誠實和開放地擺在世界任何其它國家面前，也會建議其它國家也這麼做。

——問：你相信這些國家中的任何一個？諸如埃及、伊朗、巴林、俄羅斯、XX和辛巴威。你是否認為任何來自這些國家的批評都應當歡迎或是恰當的？

——答：人都有表達自己想法的自由。這是我們美國深信不疑的一件事，言論自由。但我強烈地不贊同美國正在發生的與你提到的一些國家的情況有什麼可比之處。這的確是一件國內事務，我們會公開和誠實地處理，我願鼓勵你特別提到的這些國家也這麼做。它們可並不總是這麼做。

——問：因此你並不在意這是不友好或不合適的干預或干涉……

——答：人人都有言論自由，他們都有權評論在這個國家發生的事情。我也有權不贊同有些人所做的類比。

——問：那麼你或者美國聯邦政府會歡迎國際觀察員、國際人權監督員、團體去那裡……

——答：現在已經展開了行動。總統已經談到此事。總檢察官已經去了。我對這樣一個完全的國內事務沒有更多評論，這也不涉及國務院。

——問：埃及外交部已呼籲美國克制，依據美國的和國際的標準應對抗議。你如何看，特別是在你批評埃及政府後。

——答：我拒絕你在提問時對這兩件事的任何類比，讓我們分開說。首先，關於埃及發生的事，我們極為關注過去一年的人權狀況，對和平抗議者，對記者被扔進監獄，對大量的死刑。因此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當我們自己有問題時，我們將把我們的問題透明、誠實和開放地擺在世界任何其它國家面前，我們會呼籲其它國家也這樣。不幸的是，我們並不總能看到這樣，因此我們繼續呼籲。

……在埃及，言論自由並沒有得到尊重。……

——（被打斷）問：弗格森發生的事，特別是涉及新聞自由，那裡發生的違反（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驅散示威者，違反此修正案的逮捕和關押記者，以及實施違背第一修正案的集會權的宵禁，所有這些會怎樣削弱美國評說（別國）的能力，比如阿富汗，在那裡一位紐約時報記者因他寫的兩位總統候選人間的政治僵局而被傳訊。

答：這（指弗格森）是一個國內情況。我不是對你提出的任何問題下判斷，目前所有的事實正在匯總之中，不該由我來評論。如果我們要談在阿富汗的記者，我很樂意評論。但我還是要說，我不認為應該在這些情況之間進行一對一的類比。我們注意到阿總檢察官禁止一名紐約時報記者離境。我們對此深感不安，已經敦促阿政府尊重基本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

——問：但象阿富汗這樣的政府難道不可以這樣回應嗎，「當地和州警察都正在一個美國大城市對付記者，美國哪來的資格批評我們？」

——答：不管是在密蘇里還是阿富汗。我相信你已經從美國聯邦政府了解到我們對記者履行職責看得多重要。不管是對美國還是海外，我們長期堅持同樣的言論自由原則，我們將繼續堅持……

隨後的問答相當長時間仍集中在上述埃及和阿富汗發生的事，期間哈夫再次重複對弗格森的態度，可謂七嘴八舌，窮追不捨，但至少有一點不難看出，美國並未如有的評論所說：「以『內政』為盾，抵禦國際社會對其人權問題的批評」。

他們唯一可利用的，只有在事實未查清前不做任何事實性的辯解，以及國務院的確不分管地方社群和諧。就連「這方面的情況我不掌握，請向有關部門查詢」這招，以及掌控話筒遞給誰的學問她都不會用，反而是有問必答。同時，這樣的應對根本免除不了美國政府已經受到的國內外強烈批評。

【美國的內政好乾涉嗎】

對「此事屬美國內政」的辯解，立刻「啞然失笑」的是環球網，它說「國際社會或許真該在此問題上適當干預一下，讓美國也嘗嘗『被干涉內政』的滋味」。

那麼，美國在這件事上已經被「干預內政」了嗎？這很好判斷，先看看美國干預中國內政時常見的做法。按中國標準，非政府消息一概是謠言就算了，「在政府未發布權威消息前就妄加猜測，說三道四」要算吧。這種行為中國這次有沒有？

客觀地說，還真不多。可是為什麼不多？很簡單，因為美國國內對政府豈止「說三道四」，完全就是「狂轟濫炸」，把機會都搶光了。這倒逼得中國媒體客觀起來，比如新華網上述報道用了「因涉嫌持刀襲警，被警察擊斃」的措辭；《新京報》雖也強調當事人「在未攜帶武器的情況下」遭白人警察槍擊，但也深入挖掘了背後的種族問題來龍去脈；《現代快報》引用美媒提醒：「槍殺布朗的警察在開槍前被布朗毆打得幾近昏厥，面部遭嚴重創傷」。

儘管如此，對美國警權過大的抨擊仍然回蕩全美，有媒體甚至提示，白人警察槍殺黑人簡直就是屢教不改的慣犯。而關於該鎮黑人抗議招至武力鎮壓是否有原因，對不起，這樣的信息不容易被讀者喜歡。這不禁讓人聯想起幾天前香港人民群起抗議邪惡勢力「佔中」陰謀的盛況，表達訴求可以，但違法一定要坐牢，你以為你是美國黑人那麼招人同情嗎。

可見，美國內政真要干涉還不好操作。他們的苦肉計太狡猾了，平時就放縱國內新聞不說，還允許種種異端邪說公然抨擊美國根本制度，弄得還不待全球反美國家聯手出擊，美國人自己就能把自己滅了似的。

搞笑的是，如果說美國的種族矛盾水深火熱，美國黑人為什麼不象薩達姆、卡扎菲和巴沙爾的子民那樣成群逃亡？會不會是這些受盡欺凌的黑人也清楚，他們在美國抗議，玩狠了也有鎮壓，但享有的輿論關注和道義支持使奧巴馬也得出言謹慎。若生活在那幾個「反美燈塔」國家，上街罵美國無妨，萬一不滿當地政府，只怕鎮壓比美國更狠，屆時還得呼喚美國「干涉內政」，甚至干涉了也沒用。

不信你看，這次「呼籲美國尊重民眾集會以及和平表達意見的權利」的國家——埃及、伊朗、敘利亞和土耳其，誰不是平時騷亂新聞的名角。所以，世界被壓迫人民多有經驗。

【人權和主權是死結嗎】

這次不少中國網友為何會驚呼「原來美國也知道有『內政』」，一個核心原因其實是中國的新聞里，「美國干涉中國內政」讓人太熟悉了。這其中的邏輯是：干涉內政是不義、無德、非法之舉，因而中國反對美國干涉中國內政，當美國自己不想被干預時，這才知道內政不能干預了吧？

此邏輯有個巨大的漏洞，它完全迴避了被干預的事本身的對錯。眾所周知，「反對干涉內政」這一工具只能由政府使用，平民即使在內政中也只是被治理者，何談內外。那麼這一工具就暗含著一層意思：一國內部事務的對錯，自有本國政府判斷，國際社會無權評判。

在美國這樣的國家，國內事務之對錯有足夠的不同聲音。這也正是美國內政不好干涉的原因之一。對國內對錯「權大的說了算」的情況，「不得干涉」就意味著容忍侵權泛濫。因而，對嚴重侵犯人權的國內事務，至少從道義上說是應該干預的，最多因為主權原則而受阻。即使堅持主權原則而不允許干預，至少也要承認，有些被干預的事本身至少是不對的。比如象美國這樣警察隨便殺平民，平民因此而抗議被隨便鎮壓，中國人民不也覺得不能拿「內政不能干預」來抵擋了嗎？

鑒於主權也屬當今世界秩序基石之一，人權與主權何為優先之爭其實既不宜將一方絕對化，也不宜勢均力敵，陷入僵局，合理的標準應當是：要看侵犯人權國國內有無監督和糾正機制。事實證明，有這種機制的，往往侵權惡化不到哪去，而侵權惡化到必需干預的，恰恰是幾乎完全沒有監督和糾正機制的國家。

另外，環球網在建議「讓美國也嘗嘗『被干涉內政』的滋味」時，可能忘了這個玩笑的回彈效應。根據對等的外交基本原則，如果主張美國的內政應適度干涉，就等於承認自己的也可以被適度干涉。如果堅持自己一切內政都不得干涉，就對美國也一樣。如果要分情況，就必須對內政中侵犯人權等事項的嚴重程度制訂國際公認的判斷標準。以《聯合國憲章》規定「每個國家都有權不受外來干涉選擇本國人權的發展模式」（請注意這句話對憲章原文進行了巧妙地增改），以及「人權的國際保護主要是針對外國侵略與佔領、種族歧視、國際恐怖活動等大規模侵犯人權行為」來辯解即使有效，也只能回到死結，從而等於縱容侵權泛濫。

【「正人先正己」的威力】

上述有些國家的指責，其實還隱藏著一個文字遊戲：既然美國自身也有侵犯人權現象，憑什麼總是對其它國家人權指手畫腳？由此推論，則生出一個道義高標——所謂「正人先正己」。

自己某件事做得不好，就同一類事批評別人時，當然容易被嘲笑和反駁，這很自然，其它人也完全有權嘲笑和反駁。不過這是道德形象問題。而且，美國並沒有因這種嘲笑而惱羞成怒，他們強調的只是在這種被嘲笑的境地下，自己並不喪失批評的權利，這就是社會基本規則的問題了。

如果這種情況就無權批評，意味著世上將只有聖賢能夠批評他人，而聖賢事實上是不存在的。因此「正人先正己」不管多正確，在操作上必須先解決一國自己「正」到何種程度方可指責他國，否則等於取消「正」的必要。

如果美國沒資格指責他國人權問題，世界上人權乃至社會發展指數最高的國家總有幾個吧，這些國家極少存在人權不良紀錄吧，那麼這些國家對某些國家的批評，被批評者又從善如流了嗎？

或者，還有沒有一種國家，總是謙虛地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好，因而秉承「正人先正己」，從不指責任何國家，但也以此為法寶，反對任何國家指責自己，追求「你好我好大家好」？

美國在自身不正的情況下，是如何四處干涉他國內政呢？上述評論熱血沸騰，一口氣列舉了南斯拉夫、伊拉克、烏克蘭、敘利亞、利比亞和埃及，甚至連「美駐華使館自行監測中國PM2.5數據」也搬了出來。《中國網觀點》還外加了一個「干涉內政」與「侵犯人權」合體的「雙節棍」：正是美國人慫恿下的敘利亞內戰導致了ISIS的擴張和做大做強，好比將伊拉克人親自送給了一個「劊子手」。

對這些事例都只需問一個問題：在美國干涉之前發生了些什麼？另外，知道空氣有多臟，與「在世界推行西式民主價值觀」有一毛錢關係嗎？

【「干涉」到底有多可怕】

「干涉」，特別是中國受到的「干涉」有多可怕呢？從上述評論還能興災樂禍地「讓美國也嘗嘗滋味」來看，顯然不是八國聯軍。其實，這種干涉的主要體現，無非就是「被批評」或者說輿論壓力。

人非聖賢，即使中國總以聖賢標準要求自己，也未能被世界視為聖賢，批評本來就是天然、應有的存在。美國當然有雙重標準，但不獨美國有。有又怕什麼，世界人民並不傻，誰看不出來？

千萬別忘了，當我們指責美國不應以內政來迴避世界的壓力時，也是在樹立一個規矩——任何國家發生這樣的事，都應該接受國際社會的關注、批評，嚴重的情況還應當受到干預。各國就對方人權紀錄相互抨擊並不要緊，這本身就是一種國際共同壓力，有助於促進各國改善。

然而從有些中國媒體的勁頭來看，它們好象不打算樹立這樣的規矩。相反，它們只是久旱逢甘露般地狂歡——原來美國也有被批評，只好拿內政來遮擋的一天，彷彿自己早有「走著瞧，你也有那一天」的預言。拿內政來遮擋究竟是對還是錯呢？他們不說了。也許他們回過神來一想，不行，這事在美國身上得說是錯的，換到朝鮮身上還得說人權是內政。對了，還得抓住美國根本就派不了觀察員進朝鮮這點來鬥爭。

批評有那麼可怕嗎？世上最可怕的對美批評在中國文革中已經見過了吧，美國因此垮了嗎？美國遊客還傻子似地將印著這些口號的紀念品買回去。今天最可怕的對美批評當如戴旭吧，美國抗議過嗎？倒是網上流行起「絕不首先使用戴大校」的玩笑，中美雙方或許可以鄭重承諾「絕不首先發布對方人權報告」，以示「批評裁軍」的誠意？

值得注意的是，戴大校對美國的批評，對美國沒起多大作用，倒在國內網民中倡導起一股風潮，比如我這篇文章就很容易被人說是為美國辯護，於是我一定是漢奸。

我哪裡是為美國辯護？我連弗格森事件的事實都沒涉及，我分明是在國際人權事務中推廣「大家都來照照鏡子，出出汗，紅紅臉」而已。

美國還有一種陰險毒辣的干涉內政手伸得更長。有報道說美國新版SAT考試將突出美國價值觀和建國文獻，這將深刻影響中國青年學子的三觀。有評論員稱美國戰略家們繼續著「和平演變」的大夢，還是張頤武教授回應：「可參考，就是有實力。美國看起來亂，但主流社會有一定之規。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軟實力也弱，精英知識分子都不自信，到歐洲尋找精神皈依，但後來經濟好國力強，整體做大了，有挑戰也能度過。」

你看，這麼有希望，中國還怕那點批評？

關於作者

吳戈，軍事、國際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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