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母戊鼎」名字改錯了?青銅大師為國寶正名,他才是真正國寶

作者:張鵬

在故宮博物院,工作著許多文物專家,他們數十年如一日埋首深宮,和文物相伴一生,無人知道他們的寂寥和幸福。日前,隨著《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熱播,「宮裡的生活」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這裡的文物專家也進入大眾視野。

筆者走進故宮,拜訪了在故宮工作了50多年的著名學者,他就是青銅大師杜廼松老師。

進故宮神武門一路向西,進入非遊覽區,沿著紅色的宮牆走不多時,就到了故宮博物院研究室。走進去是一個古樸雅緻的四合院,院子里花木扶疏,果實累累,抬眼望去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故宮角樓。站在院中,只覺遠離塵囂,心神俱靜。

院子的一角,有一間辦公室,敲開門,迎出來的是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先生,一口京腔兒,精神矍鑠,帶著老北京人特有的周到與熱情。他就是故宮博物院資深研究員、著名學者、國內首屈一指的青銅器與古文字研究和鑒定大家,已到耄耋之年的杜廼松先生。

屋子四處堆滿書和資料,幾乎沒有更多落腳的地方,這便是老先生工作了多年的研究室。說起《北京晚報》,杜老感情頗深,「我喜歡看晚報,北京人的報紙啊。我還給晚報投過一些稿,其中發表過一篇文章叫做《燕園憶往》,回憶北大生活的,那是很多年前了。」

杜老上世紀五十年代就讀北大歷史系,而選擇考古專業,就是因為「始終被那種神秘感所誘惑」。一入考古深似海,一研究就是一輩子, 無數國寶級文物過手,他憑著一雙「火眼金睛」,探究它們的前塵過往,破譯它們的故事與奧秘。「弄明白了,就不神秘了。」他微笑著說。

杜廼松大學畢業20多歲就分配到故宮工作,大半生幾乎都是在故宮紅牆內度過,「好些次有單位想把我調出去,我都拒絕了,我喜歡守在這裡,研究我喜歡的專業。」牆外風雲變幻,潮起潮落,而牆內雲捲雲舒,寵辱不驚。他每天騎著一輛自行車悠然往返於不遠處的家和故宮之間。「你們知道嗎?自行車是故宮裡最好的交通工具,老『故宮人』幾乎都騎車。」在故宮工作的人習慣自稱為「故宮人」,杜老笑得像個孩子。他對自行車有著特殊的喜愛,從上北大的時候就喜歡騎車滿世界逛,直到半年前他才放下騎了一輩子的自行車。

紅色的宮牆下,那個騎著自行車的風華正茂的青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經過,直到皺紋爬上額頭,青絲變成銀髮。50多年的時光如同白駒過隙,就這樣匆匆逝去。他的心裡,卻裝著上下五千年,他通過青銅器上的銘文和古人對話,滄海桑田不過一念之間。

杜老一生鑒寶無數,最著名的當屬「馬踏飛燕」等國寶級文物。國之重器司母戊鼎幾十年來令他魂牽夢縈,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就做了很多精深的研究,直到不久前還撰寫了新的論文《司母戊鼎銘文形音義研究》,對學界爭論已久的「司母戊鼎」還是「後母戊鼎」的問題做出了嚴密的考證。

司母戊大方鼎因為收入了歷史教科書,幾乎每個中國人都知道,可是關於這個古鼎的傳奇故事和它的來歷用途,大多數人卻並不知道。

1939年3月,河南安陽武官村的吳培文的叔伯哥哥吳希增在野地里探寶,探桿探到13米時,碰上了堅硬的東西,挖出來一看,探桿頭上帶著銅銹。他們連挖了三個晚上,抬上來一個銅銹斑斑的龐然大物,這正是震驚後世的青銅器國寶司母戊鼎。

得到消息的日本人派兵進村搜寶。將吳家大院翻了個底朝天,無功而返。原來吳培文將大鼎埋到了自家馬棚地下。這之後,機智的吳培文買了一個青銅器,藏在自家炕洞里。不久以後,日本兵和偽軍又進村了,搶走了那個買來的青銅器。而此後,吳培文遠離家鄉避難,直到抗戰勝利才回到安陽。

(吳文培和司母戊鼎)

1946年6月,吳培文在當地官員的勸說下把大鼎從吳家大院東屋挖了出來,上交政府。1949年國民黨撤往台灣時,原有意將大鼎運往台灣,但由於大鼎過於沉重,最終流落在南京飛機場。後被解放軍發現,轉移到南京博物院。1959年中國歷史博物館建成,司母戊鼎被專門從南京調往北京,成為國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當時這個大鼎並沒有名字,當地村民一直叫它『馬槽鼎』,因為形似馬槽;後來又稱為『安陽大鼎』,這是以它的發現地命名的,都是很淳樸的名字」,杜老告訴我。不過,文物專家給古鼎命名通常都是根據鼎內部的銘文,用鼎主人或者做器者的名字來命名。於是,早期郭沫若先生和范文瀾先生都稱大鼎為司母戊鼎,這一名稱一直沿用了數十年。

杜老對司母戊鼎一直有著很深的感情,因為它是中國青銅器的瑰寶,「青銅器,國之大器啊!」他感嘆,雖然曾經考察過無數青銅國寶,但他始終對司母戊鼎念念不忘,並進行過精深的考證研究。

1980年,杜老首次考證出司母戊鼎的年代為殷墟前期,是祖庚、祖甲為祭祀母親戊製作的青銅器,與當時學術界認為古鼎誕生於殷墟後期的觀點不同,這篇論文震動了國內外的考古學界。

然而,近年來圍繞著司母戊鼎的名字,卻又風波再起。近年來,有學者提出,「司」字應作「後」字解。把「司」改為「後」,實際上是否定了從前把「司」理解為「祭祀」的說法。一些專家認為「後母戊」的「後」字其意義相當於「偉大、了不起、受人尊敬」,與「皇天后土」中的「後」同義。改為「後母戊」,意思相當於:將此鼎獻給「敬愛的母親戊」。

2011年3月底,中國國家博物館新館開館,司母戊鼎亮相時標牌已赫然顯示「後母戊鼎」。央視播出後,隨即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司」「後」之爭也由學界擴展到社會層面,甚至出現了尷尬的情況。中國國家博物館稱「後母戊鼎」,而在其出土地殷墟,國內唯一以文字為主題的國家級博物館——中國文字博物館,它的釋名仍為「司母戊鼎」。

古鼎定名的眾說紛紜讓杜廼松深感不安,本著老學人的那種專註和較真的勁頭,他決心要把這一個字的事情弄清楚。為此,杜老查找翻閱古書典籍,研究祭祀禮俗,對各時代的古文字進行反覆對比,深入考證,終於找到司母戊鼎的「司」字令人信服的證據。杜老的論文今年8月已發表,立即引起了文博考古界的關注。

杜廼松認為,從科學角度分析,大鼎稱「司母戊鼎」是準確恰當的。他指出,大鼎銘文字「司」字,按許慎《說文解字》雲,其結構「司,從反後」,用通俗語言解釋,即「司」字為「後」字的反寫。對許慎的解釋,如單純從「司」字的字體建構上看,此說法似無差錯。但他在這一名著中,對「司」字的解釋僅僅是從字形結構上予以闡釋,並未提到「司」字有「後」義,說明了「司」字與「後」字,非同義。「兩個字的意義不同,不可以相互為用,不是轉注字;兩個字音不同,不相近,互相不可假借。」

杜廼松進一步指出,《說文解字》將「後」字與「司」字分別列出,分屬「後部」和「司部」。不少資料證明,早期甲骨文、金文中「後」字的寫法,一般則寫作「毓」, 不寫「後」。「毓」 即「後」字,甲骨文與金文有較多的例證。而且,甲骨文、金文的「毓」作「後」時,其義多指先公先王,並沒有「王后」的意思。較多資料證明,「司」字非「後」字,從金文資料考察來看,「後」字的寫法,要到春秋戰國時才出現,戰國印璽等沿襲了「後」字的寫法。在出土或傳世的文物中,「後」字寫法的出現,離司母戊鼎的時代殷墟前期相差將近千年。

杜廼松認為,安陽大鼎銘文的「司」字不可作「後」解,還可以從使用大鼎的祭祀者和被祭祀者之間的關係來說明。1976 年在河南安陽殷墟發現的婦好墓,在出土的銅器中,兩件大方鼎上有「司母辛」銘文,他從甲骨文、金文、考古學、書法藝術等諸多方面考察,證明了「司母戊」鼎之「戊」與「司母辛」鼎之「辛」同為商王武丁王配偶。進一步確立了兩鼎的年代均屬殷墟第二期,武丁至祖庚、祖甲時期。按此,「母戊」應是商王祖庚和祖甲之母輩。「母戊」稱謂清楚地標明了被祭祀的對象與祭祀人的輩分關係。「母戊」即為祖庚、祖甲之母輩,祭祀者應為祖庚或祖甲。「司母戊」 之「司」與祭祀之「祀」字,聲音相近,「司」字無疑可假借為「祀」字。《爾雅·釋詁》:「祀,祭也」。商周青銅器作為重要禮器,其中一個重要功能就是作為紀念死者的祭器。

(杜老工作的故宮小院)

杜廼松還對古代的祭祀禮儀作了考證。他指出,卜辭有「司室」一辭,「司室」即「祠室」,即宗廟內的祭祀之所宗祠。還指出,對大鼎的「司」字,可以作這樣理解,實際上是「祀」或「祠」的簡化字,從聲韻上看,更貼近於祀字。他認為,大鼎的「司」字,解釋成「祀」字更科學、更合理、更準確。「司」字,在音、義上既與「祀」字相通,「司母戊」三字即可直接解釋和破譯了,即:「祭祀母親戊」。他提出了這樣的疑問:「如果把『司』字作為『後』字解,試想兒輩怎能將其父武丁王的配偶在祭器上直接稱其為『後』呢?從典籍看,這也完全不合商周時代嚴格有序的禮儀制度。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杜廼松認為,從「司母戊」大鼎形體之碩大、鑄造之精良、裝飾之詭譎、銘文之宏放典雅等特點看,體現了殷商時期高級貴族對祭祀禮儀的重視和隆重程度。他多角度研究考證了大鼎銘文的形音義,大鼎稱「司母戊」鼎是恰當的。

杜老費盡心血,終於完成了對古鼎名稱的考證,符合青銅器定名「名從主人」的原則,杜老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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