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選登】趙永生：春天，一道靜卧身體某處的疤痕

傷春

花非花

淚亦淚

梨花帶淚

伊人憔悴

傷春的人

把時間借給江水

把驚心借給門環

把整夜整夜的

睡眠

借給窗外藍色的雨聲

百艷爭寵

眼中且能容下

而人世可以接納

以及它的內傷

一壺孤懸月下

半瓢寂寞煨煮

今夜

春闕如

惟有傷

春天的芭蕉樹

總有些東西是不能言說的

就像南方春天的芭蕉樹

把整整一個冬季的曉霜

幻化成浸骨的疼痛和傷感的愛情

在三月作別青春 拒絕回憶

獨自站成與春天格格不入的風景

總有些東西是無法挽留的

就像北方秋天的柿樹

伸手抓破湛藍的天空

卻沒有捏住半片流雲

只把帶血的傷口緊緊握在手心

在這千草萬花朝聖的春天

在這河水輕淌燕兒輕飛的春天

在這誓言遠去候鳥歸來的春天

芭蕉樹 你枯黃散亂的髮絲

和殘缺的手掌 在同誰抗爭

今天 在陽光和慾望的慫恿下

站在你身旁的毛竹又向上拔了一節

而你凝重的內心

是否 又完成了一次輪迴

燕歸來

遲早你是要走的

傍晚才銜來呢喃如霞

入夜，便化作褐色的風聲雨聲

你的哲學非白即黑

不難辨認一定是去年的那一隻

身線完美得尖叫

對天空，也愛得博大而深沉

在一朵花的開落之間能做什麼

四月恰好分叉如翼亦如尾

雨線還是易剪難斷

剪不斷，就交給綠醉紅醒的流年

還有什麼值得懷念的呢？

燕歸來。往事？

往事已成煙

情人節·水仙

卸任之後

天地一下就鬆綁了

霽月光風，閑情足夠

對話一株水仙

在情人節，在只有

兩分鐘生命的陽光下

你用花中少有的素雅

張開鵝黃的小嘴

說：「水！弱水三千

我只要你給我一瓢飲。」

你是水中仙子

水是你的全部

你仗劍的身姿綽約，如水

你吐氣如蘭的優雅，如水

你四季輪迴，透明如水

你水中安身，淡定如水

我喜水，更好水仙

我的雙目亦應屬水

要不然，怎麼會無緣無故

被18顆眼淚

包圍

三月，油菜花走過山岡

像一浪一浪

貼地啃春的羊

被新柳手中的牧歌

鞭打著

從這山，走過那山

三月未央

清明前的天空逝者一樣乾淨

倒影

是無邊的海浪

金屬般滾燙

那是從梵谷畫室里

逃出的迴響

漫山遍野的金色

吱的一聲

將旅跡

洶湧烙傷

我還來不及作一次遠行

在春天，我還來不及作一次遠行

繁花已經凋零

昨夜闌干，我看見流水已經遠逝

候鳥尚未歸來。繁花開在舊春風裡

桃花羞澀，梨花純粹，泡桐花

正帶著迷人的體香急速老去

我用兩個春天的時間醞釀一次遠行

用一生的光陰忘記一段愛情

因為愛情，我拉攏柴門準備遠行

轉身之際，看見繁花已經凋零

風是孤獨的

風，吹過樹林

林中有華麗的迴響

和鏗鏘的陽光

可是風

是孤獨的

風，吹過鏡湖

湖面有喧囂的漣漪

和幸福的魚群

可是風

是孤獨的

風，吹過耳畔

耳後有磨人的絲語

和虛無的甜蜜

可是風

是孤獨的

錦官走失在一首唐詩

除夕圍爐之時，人世

氣息微弱，像不冷不暖的天幕

被峨嵋的鐘聲洇染著

窗外。蜀國的煙花盛開

唯不見芙蓉

那位水袖滿風，一定要讓

錦官牽扶下馬的女子

大年初一。拂曉。推開門

突然被一陣不速的霧霾

絆倒。在門前，抬眼望去

不見玉樹臨風的錦官

和那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

花重花濃，花落誰家？試問

芙蓉妹子的香步何在？

靈眸何在？我在想

可能因為霧重霾濃

錦官已溫酒飲醉，攜一座城池

走失在一首盛唐的短詩

塵埃之上，天空腥淡

腥淡的天空中僅僅開著

一朵，曖昧的野菊花

酷似那枚，趙氏錦官

苦苦找尋的守宮砂

陽光落地有聲

這個下午

陽光落地有聲

你若不關心股市樓市

就可以做些無關痛癢的事

比如,把吊蘭從書桌移上窗檯

將沙發向左挪十厘米

或許，九厘米更好

茶几最好不動。完了

再整理整理那些略染纖塵的書

無關緊要的，付之一炬

然後，坐定。沏壺龍井

和著洛夫的詩歌一起下肚

或者懷抱吉他

彈唱《流年》。酣暢淋漓

想一個人

當然，在這個閑適的午後

陽光落地有聲的午後

慵懶升值為奢侈的午後

你也可以什麼都不做

就坐在搖椅里

傾聽陽光落地的聲音

隨時間慢慢老去

寒江憐影

夜色若有色

便不會以海的慈悲超度一江寒水

你也不會是

隔岸漁火刺出的那朵

紫玫瑰

誰讓江心托出魚脊

以石為粼

誰又讓只鷺悵然飛過

陡生寥廓

那第一滴沉入江底的

叫痛

第二滴姑且叫恨

或者悔

滾滾奔來的

是昨夜對飲後的宿醉

寒江憐影

願與逝水歸

我用語言的利刀捅她

一刀緊接一刀

我用語言的利刀捅她

狠狠地殘暴地捅她

我看見她的心在流血

她的眼神無助

像只被母親遺棄的幼狗

是誰將我變成一個暴徒

愛抑或恨

嗔言或者沉默

酒精還是私慾

我還在捅她

殘忍地絕情地

咬著牙使勁捅她

我想將她一刀斃命

然後江湖逍遙

我捅她的時候

將良知置之度外

將愛置之度外

我捅她一刀

就向無間地獄邁進一步

誰叫我一念之間變成暴徒

我的愛人

如果你是地獄的烈火

我願是那撲火的飛蛾

綻 放

夜色如蓮

一直開出了莫奈的畫布

風裸著小腳丫

在湖面上嬉笑奔跑

密密麻麻的腳窩

盛滿碎銀

而柳在竊竊私語

好像是說

潮水的喘息時緩時急

魚群則在湖心密謀

一次史無前例的綻放

月亮將半個臉龐

偎進山崗

一場比魚群更加盛大的綻放

在抵達的路上

等

從拂曉的星辰

一直等到正午的驕陽

時光已在步步走低

你仍在等

等來一樹繁花凋零

你說：不妨，花謝了還有葉

等來一地落葉舞風

你說：不妨，葉落了還有季節

你說你要一直等

等到殘陽如血

等到青絲成雪

等到孤獨也暖也要等

哪怕

哪怕在原地生了根

等，竟是如此漫長

年年月月

日日夜夜

時時刻刻

分分秒秒

等，又是如此短暫

一生

青春祭

如果河流死了

就葬它在大海

讓它遺世的腳力

開出人間最樸素的白花

如果白雲死了

就葬它在天空

讓它珍藏一生的淚水

把每一個姓梅的季節打濕

如果青春死了

就葬它在春天吧

讓群芳徹夜舉著哀悼

鳥兒唱著贊詩

將它乾淨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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