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 | 千秋無絕的詩歌
肖邦《E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聽到,就以最完美的形式佔據我的頭腦中,現在聽與從前聽都是同一感覺,就是,由弦樂鋪墊下鋼琴聲石破天驚而出,隨之一瀉千里的氣勢,頃刻間就被征服。肖邦是最得巴赫、莫扎特真傳的浪漫派作曲家,他的作品吸取德奧古典加上源於義大利歌劇衍生而來的旋律意識,以及支撐旋律線的方式,讓一切都欣賞起來爽心悅目。李斯特比肖邦年少一歲,卻比肖邦多活了37歲,他對肖邦有無窮無盡的懷念,他說「肖邦的東西是那樣玲瓏剔透,要把它再現出來,那筆觸至少也得有點兒空靈才行,我們並不妄想,在這幾行字里我們已經能做到這一點。」
第17屆肖賽第一名韓國人趙成珍
一直以來認為鋼琴協奏曲是非常美妙的一種音樂形式,莫扎特的秀雅流馨,舒曼的溫情閃爍,李斯特的大氣磅礴……雖然無數次被各種協奏曲感動,但我還想說,肖邦的《E小調協奏曲》是我的最愛,它美到你無可方物。特別是第一樂章隱藏的力量可見肖邦的激情,是青春、是熱忱、是暢快,當然,還有一絲淡淡的憂愁。這跟他的作曲風格並不背道而馳,而是複雜個體中呈現的陽光一面,每次聆聽總有回到青蔥歲月的激動。
肖邦創作的鋼琴協奏曲僅僅兩首,而且都是在1830年離開波蘭之前所作,二十歲不到的人兒就寫出這麼燦爛的波蘭音樂,就算其中帶些青澀,也讓後世的膜拜猶如滔滔江水之連綿不絕。他的作品具有波蘭平原低地氣息,弦樂的色澤糅合了豐盛的林木與泥土的芳香,還有斯拉夫的音型與德奧的結構,這才是波蘭音樂。當時的波蘭環境顯然不足以盛放肖邦的音樂才華,他要不負眾望奔赴他鄉尋求音樂的發展。從早期的協奏曲中,我們可以看到青春期的肖邦已經是「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了。華沙時期是肖邦一生中最愜意幸福的時期之一,儘管他在一些信中表露出拜倫式的傷感主義與失望。他如當時的波蘭年輕人一樣,沉溺於榮耀、歡樂、舞蹈、愛情中,英勇地把希望寄托在維也納會議上,而在雙面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統治下繼續做著夢。1830年3月17日,肖邦的《第二鋼琴協奏曲》首先在華沙演出。半年後的10月11日,《E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才在華沙首演。首演後肖邦便永遠寄居他鄉了。跋涉過山路,輾轉日復落,更迭又一年。此後他在離開祖國的日子,思懷故鄉的紫羅蘭。星光如月映長空,驚奇愁眠夜向中。他如波蘭詩人所寫「我們坐在大教堂腳下,輕聲談論著災難,前程,未來的擔憂,而有人說這是最好的,我們現在所能做的——在明亮的影子里談論黑暗。」
浪漫主義對「美」的觀念,有些層面的確戛戛獨造,難能可貴的是肖邦的創造性,他探索鋼琴的技術源泉與表現潛力,表現出無窮無盡的獨創性和精湛技巧。肖邦有著天然的在鋼琴上即興創作才能,而且有著一氣呵成的流暢,一噴而發的激情,十分情緒化。但不等於他不受古典派嚴格對位格律等約束。肖邦的這些用古典精神創作的經驗中閃爍著稀有的崇高的風格和情趣,而且常常包含著十分宏偉的氣魄。這在他的協奏曲中就已經表現出來。第一鋼琴協奏曲是追隨莫扎特確立的古典協奏曲形式,他是以浪漫、平靜、略含憂鬱的心情寫出了這首曲子。作品中,靈動如脫兔的音階下行,晶瑩如冬青子的音色,貝里尼式的義大利抒情旋律,無不匠心獨運,體現一種美的張力和震撼力。
第一樂章
莊嚴的快板(Allegro maestoso),E小調
▲ 阿格里奇/阿巴多/倫敦交響樂團
一開始就顯得高潔自許,詩意縈繞。運用適合體裁的修辭程序,以撩動高貴激情之語言,呼應了肖邦自童年開始就接觸到他的氣質所需要的優雅和華貴。他以揮灑自如的「莊嚴快板」喚起我們興奮,我們似乎聽見了一切不平坦的、驚心動魄的感情傾瀉。「耽於夢想、優雅、敏感、感情充沛、高尚」,舒曼為肖邦的協奏曲概括出這些美質,在第一樂章中都有明顯的體現,可以說評價精準無比。
第二樂章
浪漫曲(Romanze.Larghetto),甚緩板,E大調,有夜曲風格
▲ 阿格里奇/阿巴多/倫敦交響樂團
如果說有一種單獨的情感瀰漫在浪漫主義時期,那就是愛情。實際上,「愛情」就是浪漫主義一詞最中心的含義。舉例來說,羅密歐與朱麗葉及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愛情故事就抓住了浪漫主義時代公眾的想像力。這種對愛的無止境的追求,對難以達到的愛的尋覓變得揮之不去。當人們用音樂來表現時,就產生了浪漫主義音樂中最常聽到的渴望和思慕的聲音。肖邦曾在給友人的信中,稱慢樂章表現的是春宵明月之景——春苑月裴回,竹堂侵夜開。驚鳥排林度,風花隔水來。多美的春夜啊!朦朧月色中,馥郁的玫瑰和精緻的茶花撇在一邊,幽艷暗香的空氣中,卻是西方馬鞭草隱隱的清香。春宵總有等待,心情彷彿像等待戀人叩門的聲音。肖邦常駐華沙貴族圈,聽慣了長裙曳地的窸窸窣窣和年輕的笑顰淺語,他自己則喜歡輕輕地念當紅詩人蘇梅的兩句詩;「謝米達,我愛你,我的心總是飛向你的身邊,有時象熏香的煙,有時又象狂風暴雨。」於是,我們常被他躡手躡腳,生怕驚醒春夢而感傷。對他運用小的「裝飾」音群甚喜愛,此最能表達心底隱秘的情思。這種裝飾群好像閃爍著虹彩的露珠,一滴滴地落在旋律上,頓有心起微瀾,波光灧灧之感。如此賦予詩意的想像,音樂才具有神秘的魔力。
第三樂章
迴旋曲(Rondo Vivace),甚快板,E大調
▲ 阿格里奇/阿巴多/倫敦交響樂團
末樂章如小駒肆意奔跑,它的迴旋是無牽無掛的翩翩起舞。在阿·海德利的《肖邦傳》中,揭示了肖邦的兩首鋼琴協奏曲末樂章都根據在維也納受到歡迎的波蘭舞曲形式創作。舞曲節奏上與波蘭南部的克拉科維亞克民間舞蹈有關。丘陵上散落著無數小塊耕地,是波蘭南部迷人的景色特徵。每年9月份,這幅美麗畫面開始躍動起來,農民忙著在冬天到來之前做最後的農活。阿圖爾·魯賓斯坦在《我的青年時代》里描繪的美景自然在頭腦中顯現,「我個人偏愛波蘭的秋季,還有它溫柔、憂鬱的黃昏,此時大自然濃淡相間地塗著金色、棕色和黃色,成為肖邦一些最動人夜曲的天然背景。」不止是夜曲,這種民族元素出現在肖邦所有的音樂中。這兒可猜測是慶祝豐收而選取的舞曲。鋼琴主題樂句反覆再現,與不斷插入的樂隊相呼應,這種燦爛輝煌的插入方式甚具莫扎特的方式。
▲ 克里斯蒂安·齊默爾曼
肖邦《E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激情澎湃與夢幻相結合,深得古典樂迷喜愛,也是肖邦國際鋼琴大賽常用曲目。最喜愛的演繹,遠的魯賓斯坦不說,近的還是屬於在肖邦大賽上成長起來的鋼琴家,特別是在他們剛出道時彈奏的聲音,是當作珍藏級別的,大概是由於演奏家與肖邦創作鋼琴協奏曲時的年齡相仿吧,更能表現出年輕人的單純和浪漫情懷。1960年波利尼在肖邦鋼琴大賽上奪魁後馬上錄製了這部協奏曲,一舉成名。此時18歲的波利尼皎皎如明月、燦燦似星辰。奇怪的是,年老的波利尼,他的演繹尚能帶有年輕人的激情和細膩,曾使我反思過自己是否有對第一鋼協的「青春情結」?1965年阿格里奇的演奏果斷利索,決絕鏗鏘,當然還有一絲微妙的雌雄同體的氣息,表達出波瀾的浪漫情懷。青春多麼短暫啊,回看2000年還是18歲的李雲迪在肖邦大賽上的演繹,可以說是我最喜愛的版本。那時,李雲迪略為緊張的表情言於表,初出茅廬的青澀透露了浪漫主義時期的肖邦風格,激動中的惴惴不安,指尖誕生清麗纖細之音,可以用既強大又脆弱來形容。他的演奏,一位令人尊敬的導師說,「李雲迪是屬於中世紀神學院里的那種「哲學沉思」與「美學漫步」型的鋼琴家,不炫技但卻流暢無比,又具有浪漫派詩人的性格,總之,是一個肖邦式的鋼琴詩人。」希望李雲迪珍惜一切的來之不易,在藝術上有獨特的感悟和長足的發展!
▲ 李雲迪
感觸生命的流動,在古典音樂里更是有深刻的體會。音樂有時僅僅是一種感覺,屬於轉瞬,屬於從前,屬於遙遠。波蘭詩人亞當·扎加耶夫斯基的「去利沃夫,畢竟它存在著,安靜、純潔如一棵桃樹。它在每一個地方」,讓我們看到一種跳出凡塵的美。而肖邦,我直接把他當做波提切利畫下的天使。表情憂鬱的美男子,因為西方傳統的「四體液」理論認為黑膽汁質,也就是憂鬱氣質是一種藝術創造的氣質。擁有天才的美男子,他的音樂有著豐富的層次,柔和的色澤,那種純美中的激蕩和凜冽,一直綿延在無數人心中。
我願在你的詩歌中讀到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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