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習慣站在弱者一邊

又有人因違規喪生虎口，又有人在說「不作死不會死」，又有人高談闊論中國人的規則意識，寧波動物園老虎傷人事件所引發的輿論貌似半年前八達嶺事件的翻版。唯一升級的是，這次喪生虎口男子的違規更明顯更粗暴，因而喚起的同情心更加稀薄。說實話直到此刻，對這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我也只知道個大概，我都懶得去搜索新聞了解細節。孰是孰非固然要追究，但某些論調中所透露出的對生命的蔑視足以令人震驚。那些口口聲聲說規則的人，恰恰忽略了社會規則中最重要的內容，即尊重生命，保護弱者。

規則當然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但社會性質不同，秩序也不同，規則也不一樣。王朝時代見到大老爺要下跪磕頭的，那也是規則，你們現在為啥不遵守了？現代文明社會的規則，必然建立在法治之上，而它的底線就是維護生命尊嚴，對弱者的保護也是規則的重要旨歸。我說這套廢話的意思是，當個體觸犯了某條社會規則，並因此遭害，我們首先該審視的是這個規則是不是有問題，首先要質疑的是事件中的強勢一方是不是有過錯，最低我們也該葆有對受害者的基本的同情心。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社會？死於虎口被罵活該，老虎被擊斃卻受到網上祭奠。誠然老虎沒有過錯也不承擔責任，但人獸顛倒如斯，折射出這個社會某些價值觀的扭曲。

我知道行文至此，要做好被罵聖人婊的準備。原本我也不想寫這篇文章，之前八達嶺老虎傷人事件後，我已經寫過一篇《為什麼我們不遵守規則》。可這次事件後，我發現我文章一點影響力也沒有，連微信朋友圈裡都還在大談規則意識。中國社會確實是一個不講規則的社會，大家似乎都痛恨違背規則的行為，哪怕我們每個人都洗不脫違背規則之嫌。我理解大家大約是想通過這樣一個事件，製造出一種人人喊打的輿論氛圍，來喚醒國人的規則意識。上次八達嶺事件已經指桑罵槐過一回了，這次寧波動物園事件還要再敲山震虎一次，下次會不會還有虎山熊山傷人事件發生，我們再接茬嚷嚷？我發自肺腑地覺得這種指向規則意識的痛心疾首沒什麼卵用。其實大家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們都是聰明人啊。規則意識怎麼樹立？自然要依靠法治。不基於法治談規則意識都是耍流氓。

法治阻擋不了逃票翻牆，但法治讓責任和權利更清晰，從而讓民眾心悅誠服地遵守規則。以這次事件為例，我們在罵一個逃票者之死是活該之前，為什麼不想想他所違反的規則是不是有問題？這裡的規則是「買票入園」，那麼我們應該要將關注的重點放在票價是多少？如何確定的？票是否好買？動物園的圍牆有多高？是不是一般人都能夠翻越？翻越圍牆危險後果是什麼？防範措施是什麼？一個公共經營場所在建立自己規則時，必須依據法律充分考慮到各種可能性，必須要遵循現代文明社會規則尊重生命的底線。這絕非強詞奪理。據說動物園的圍牆有三米高，我們假設這個圍牆只有一米高，它同樣代表著規則。但我們還會罵那個逃票者活該嗎？所以重點有時不在於是否違反規則，而在於規則是否合法，是否合理，是否是法治意義下的規則。

在八達嶺老虎傷人事件之後，寧波動物園的防護措施還能隨隨便便被一個普通人突破，這顯然是經營方的疏漏。如果圍牆高得讓人無法攀爬，或者爬上牆就觸發警鈴，受到警告，就會避免這樣的悲劇。這就像有人跨越護欄橫穿馬路被撞一樣，駕車一方也要承擔一定責任。規則一定要突出對弱勢一方的保護，不能因其違反規則就理所當然地受到任意懲罰和踐踏。因為我們無法確保一輩子都不違反規則，更不能確保自己一直都是強勢一方。規則意識不是「我來定規則，你們都遵守」的遊戲，它並不專屬於受眾，也同樣約束制定規則的人。而真正的法治才能催生和保護所謂的規則意識。

在這樣一個事件中，與其呼籲國人的規則意識，毋寧反思我們對弱者的態度，那更能代表這個社會的文明程度。我們為何習慣性選擇站在「正確」一方，而無視種種公共事件中的強弱力量差距、公權與私域的分別，我們如此害怕「犯錯」，卻連文明社會中以人為本的是非依據都模糊了。村上春樹同學有句話值得我們重新學習：

「假如這裡有堅固的高牆和撞牆破碎的雞蛋，我永遠站在雞蛋這一邊。是的，無論高牆多麼正確和雞蛋多麼錯誤，我也還是站在雞蛋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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