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無聲者發聲

謝有順

《 人民日報 》（ 2012年08月24日 12 版）

　　這是一個全新的時代。

　　越來越多的人，從自己的故鄉出來，接受遠方世界的感召，開始改變職業，重建生活。數以千萬計的移民，幾乎同時在中國大地上遷徙，他們中的多數人又都選擇南下，在這裡工作、生活、紮根，這是中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盛大景觀。

　　這些被稱為打工者或新移民的群體，為世界在創造豐盈的物質的同時，也對整個民族的精神生態注入了新的元素：

　　因為變動，就有了新的希望；因為喧嘩，也可能藏著混亂；他們懷抱夢想，也體驗夢想破碎的悲傷；他們生產故事，並在不同的故事裡陸續出發；他們的人生有眼淚，也有笑聲，有低語呢喃，也有雄心壯志；他們是新生活的參與者和塑造者——在如此生機勃勃的生活面前，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

　　但他們的聲音往往是匿名的，嘆息是卑微的，生活也是無權者的生活，誰願意來傾聽和書寫？他們中的主體是80後、90後，但在他們同齡的作家筆下，好像這一代人都在過著喝咖啡、逛高級商場、消費世界名牌的錦衣玉食的生活，而除此以外的那種數量龐大、聲音微弱的打工者的生活，又有哪一個作家去描述、去認領？

　　必須讓大家知道，他們這一代人，除了不斷地在戀愛和遊歷之外，也還有飢餓、眼淚和流落街頭的恐懼；他們的生活場，除了校園、酒吧和寫字樓之外，還有工廠、流水線和鐵棚屋；他們的青春記憶，除了愛情、電子遊戲、小資情調之外，還有拖欠工資、老闆娘的白眼和工傷事故……他們的經驗如此豐富，也如此複雜，他們拒絕被單一地審視。

　　只能依靠自己來記錄、體認、辨析、講述、承擔和反抗。只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無聲的有聲，讓無力者前行。

　　所以就有了團省委主導成立的廣東省青年產業工人作家協會，就有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寫作會刊。在這裡，他們可以給自己的夢想安家，給自己像塵土一樣卑微的生存，找一個精神出口。

　　他們是如何思想、怎樣生活的？他們帶著各地的口音，以不同的靈魂面影，穿行於這塊熱土上，正在向我們講述怎樣不同的故事？今日的文學又該如何去分享這些人的經驗和感受？這不僅是一個寫作課題，也是一個社會議題。

　　所以，這也是一個呼喚新作家的時代。

　　在這裡出現的文字，可能只是來自某個工廠或某個雜貨店，他們沒有受過多少文學訓練，文字粗糙，情感直露，急於說出對某件事情的看法，寫的小說常常虎頭蛇尾，人物命運也可能不知所終，但我卻從這些赤誠的文字中，讀到了很多鮮活的細節、逼真的經驗、淳厚的感情，以及那些微小而堅韌的理想。

　　我經常受感於這些文字，並由此覺得文學終究還是在現實中活著，它並沒有死去。

　　當無病呻吟、紙上造假成了許多作家的寫作通病，這個時候，強調一種有感而發的、與現實短兵相接的寫作，未嘗不是一種有益的勸告。

　　重要的是這些人被聚集在了一起。他們的聲音值得傾聽，他們的筆也同樣值得尊重。正如許多小聲音去到天上，就能成為大聲音一樣，相信這許多微渺的寫作面孔，同時出現在一個平台上時，也能由此書寫出這個時代最重要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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