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講 | 什麼是形而上學?(課堂實錄)

什麼是形而上學?吳增定  什麼是形而上學?咱們先從字面上來看,這是一個希臘文的概念,「φυσικ?μετ?」,這個詞分為兩部分,詞源學上的來歷來看「metaphysics」,前面這個詞叫「meta」,後面則是「physics」,也就是物理學的意思,就是講自然世界,包括人類在內運動變化的規律和法則,這樣的一個學問,那麼「meta」的意思是後面,連起來也就是說在「物理學之後的學問」,也就是說比物理學更高更抽象的學問,物理學是其中一個比較低的層次,還有比較高的層次,就叫形而上學。區別有點兒類似我們今天說哲學和一般科學之間的關係,一般科學研究天文地理,總是研究某一個特殊領域的規律、法則、本源,哲學當然研究的是終極的本源。形而上學的意思就是說,比物理學所代表的一般的具體的科學知識還要更高的一門學問。  在西方几乎哲學誕生的第一天起,這樣一種學問就構成了整個西方哲學甚至文明的核心,也就是說形而上學不僅僅是哲學的這樣一個核心內容和精神。再說一下這個詞兒的來歷,我們剛剛說這個詞其實是個美麗的誤會,什麼叫美麗的誤會呢?我們知道形而上學最初的來歷是用來編輯亞里士多德的著作的,亞里士多德在生前寫了很多著作,後來他去世了之後,就把這些手稿交給了他最喜歡的一個學生,今天如果按地域算,應該是敘利亞這塊地方,這名學生就把他老師的這些手稿帶回了敘利亞保存,但是因為防著別人來搶來偷,就想了個辦法,埋在了地底下,埋了很長時間,以至於後來這個地方都被人忘掉了,直到大概五六百年之後,亞里士多德生前創辦了一個學院,這個學院也構成了一個學派,叫做逍遙學派,這個學派也是有傳人的,偶然得到了這樣一批手稿,這名傳人就是安布羅尼科,當然這整個過程是一個long long story。後來這個人就對這批手稿進行了整理,分門別類的,我們今天看到亞里士多德的很多著作,比如有《物理學》、《生物學》、《靈魂論》、《天文學》之類各種各樣的學科,也就是說亞里士多德是奠定了整個西方科學的分類體系的,據一個不完全統計,今天科學術語中的百分之六十都是由亞里士多德繼承或者創造的,我們今天所說的科學概念、術語、體系,由此奠定。我有一個同事,可能是無聊,針對我們當時江總書記的一份報告做了一個統計,最後得到的結果是百分之七十的概念都是來源於希臘的,通過層層的傳輸,人類的文明就是這樣,希臘的概念怎麼傳到中國來,主要是近代以後通過日本,我們有很多現代漢語辭彙是來自日本的,亞里士多德的這個形而上學也是這個樣子的,安布羅尼科把亞里士多德留下的這些稿子分門別類進行編輯,最好懂先編出來,像《政治學》、《倫理學》這些實用性強的,那些不好懂的就往後編,編完了《物理學》,發現剩下了一些手稿,完全看不懂,好像天書一樣的東西,就把它命名為「物理學後面的手稿」,就是誰都看不懂的東西,的確是基本上像天書一樣,亞里士多德最後的這些手稿命名就叫「形而上學」,除非有特別大的勇氣,不然是沒人敢碰這本書的,像我也就是浮皮潦草的看過一遍,談不上什麼研究。後來這樣一個說法就讓人們覺得有一門學問,比什麼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生物,比這些學問要更高的,終極的學問,就叫它形而上學。  那麼「形而上學」這個詞是中文翻譯的,這個詞兒對國學有涉獵的同學應該會比較眼熟,應該是出自《周易·繫辭上》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樣兩句話,那麼我們必須要承認這個翻譯是少有的,貼切的、準確的,貼近metaphysics願意的這樣一個翻譯,因為西方哲學我們中國人接受的最大一個問題就是翻譯的問題,絕大部分的翻譯都不是很準確的,但是這個翻譯是少有的比較準確的,當然也不能說是完全準確的。  在我們中國古代《周易》的思想當中,「道」跟「器」是有嚴格分別的兩個東西,「器」是指具體的、可變的東西,而「道」是不變的,某種程度上是比較抽象的,永恆的東西。舉個例子比如我們眼前的這張桌子,這就屬於器的範圍,而這張桌子的結構原理就屬於道的範圍,假如我把這個桌子一把火燒了,但是只要這個桌子的模型,結構原理我知道,我完全可以重新複製一個出來。一棟樓地震震掉了,但是只要設計圖在就完完全全可以把這個樓再造出來,所以在哲學裡面,道就好像設計圖、結構原理似的,這個器就好像根據這個設計圖、結構原理早出來的一個個具體的事物。天底下麥當勞這麼多,假如麥當勞有「道」的話,那就只有一個,比如麥當勞的logo、食物的配方、原料、服務員的衣服之類的,基本上差不多。但是在易經裡面,這個道和器的意思,跟我剛剛講得不太一樣,這個「器」主要指的是禮器,比如婚喪嫁娶的時候,有很多器具,香爐啊、桌子椅子啊、祖先牌坊什麼的,這些東西都是器物的範圍,通過這些器物來體會人情,體會天地萬物之道,這是我們易經的道理,但是我們可以用它來理解西方形而上學這樣的一個意思。  簡單的來說這個西方形而上學就是來追求永恆的,不變的這樣一個「道」,至於這個「道」怎麼理解,它的答案究竟是什麼,這個不同的哲學家可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要尋找一個不變的根本的這樣一個東西。因為這樣一個原因,我們知道「形而上學」這個詞也是同樣從日本傳到國內的,大家要知道近代歷史就會非常清楚,日本對於我們中國的現代化,包括學術的現代化起到了非常非常大的作用,我們今天幾乎所有的科學哲學的術語都是從日本傳過來的,包括形而上學也是這樣,就是日本的學者在翻譯「metaphysics」時,他們想到了一個詞,就是易經當中的這樣一個概念,再比如「物理」,日文當中有很多漢字嘛,「化學」這也是日本傳過來的,甚至包括「哲學」,我們知道中國古代是沒有哲學這樣一個概念的。那麼「形而上學」這個詞兒,從日本傳過來之後,很自然的就成為我們中國人理解西方哲學非常核心的一個概念,這裡就是根據詞源學,把這個詞的歷史跟大家簡單解釋了一下。  這個詞不是亞里士多德自己創造的,是後人為了編輯他的著作,把他的那些誰也看不懂的,用現在的話說叫「不明覺厲」的,這些部分就稱之為形而上學。那麼形而上學有沒有一個具體的意思呢?還是有的,我們回到亞里士多德的思想世界中來,亞里士多德對自己的思想體系也有一個分類,具體的分類方式我們暫時不提,總的來說就是理解和總結形而上學這部分概念的內容,他自己總結為「第一哲學」,顧名思義就是最重要的,也是根本的這樣一個哲學,那麼研究的對象,他就用希臘文的一個詞「ousia」,這個詞很難翻譯,直到今天我們都很難翻譯,亞里士多德認為這個希臘文的概念具體怎麼講呢?就是「being as being」,「being」我們知道是西方哲學最核心的這樣一個概念,我們說西方哲學通俗來講就是在問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世上到底有什麼東西?英文裡面「being」的第三人稱單數表達方式就是「is」,當我們講到這裡大體上就有兩個意思,第一個就是「there is」,就是說有什麼東西,第二個就是問這個有的這個東西本質究竟是什麼。通俗的來說亞里士多德講的這個形而上學研究的概念叫做「ousia」,「ousia」就是「being as being」,也就是「是什麼以及它為什麼是這樣?」將這兩點合併起來,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問題,就是問,第一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是終極的存在?第二這個終極的存在的本源究竟是什麼東西,那麼這個當然是希臘人最初的哲學上的一個疑問,如果我們熟悉古希臘哲學我們會知道,哲學在誕生的第一天起就在追問這樣一個問題,而各種各樣的哲學家也提供了不同的答案,我們讀古希臘哲學的時候,很明顯就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這個世界上永遠存在的東西是某些材料性的東西,比如水、火、土、氣等等,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包括人都是這些材料的不同的變化形態,比如說我是一個人,但實際上是土做的,從土裡來,也歸於塵土,這麼想就會覺得大概土是比較終極的;還有另外一派則認為「ousia」或者「being as being」,不是什麼具體的水、火、土這樣材料性的東西,而是一些結構性的原理,比如剛剛舉得那個桌子的例子,他們就認為這個桌子的本源就不是木頭、鐵這些東西,而是結構和內在的原理。  所以簡單的來說這個「第一哲學」就是「形而上學」,在問的問題就是這個世上根本性的東西是什麼,這個「ousia」,最後把它歸結為一個平常的英文概念,也就是「reality」,也就是「實在」,不是「實體」,因為「實體」讓人想到物質性的東西,「1+1=2」我們不能說它是個「實體」,但是我們可以說它是個「reality」,而且比一般事物要更加實在,所以哲學家們在形而上學的思考中其實就是在問那個真正的「reality」,實在的到底是什麼,由此,我們為什麼說西方哲學是形而上學,幾乎所有的哲學家給出的答案都是那個永恆的、抽象的、不變的才是「reality」,那些變化的、眼睛見到的、時間中的、歷史中的都是變化的,都是假的,不實在的,剛剛我們舉的這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眼前的這張桌子,我們能看到具體的形狀和顏色,這些都是不實在的,因為可以毀滅掉,可以燒,也可以用斧子劈,但是哲學家通常都認為它的結構原理是比較實在的,因為沒辦法燒也沒辦法毀掉,只要有人能思考,就有人能想明白,比如幾何型原理、畢達哥拉斯定理,三角形雖然可以擦掉,但是三角形的結構原理就是「reality」了。比如我,幾十年的生命,我能體現的「reality」,就是我是一個人,一個有理性的動物,這個才是一個根本性的東西。  整個西方講到形而上學就脫不開這樣一個根本性的思維方式,我們簡單的可以稱之為「二元對立」,或者「二元論」,「dualism」,就是認為這個世上所有的存在物都可以分成兩類,一個真一個假,一個高一個低,一個實在一個不實在,而形而上學關心的對象就是這個「reality」,其它的都是不實在的,終究就是個「無」。從這個角度可以說形而上學是跟佛教思想對立的,佛教講緣聚緣散,終究是個「空」,而形而上學就是要追求這個不變的,真正的「實」,而且這個「實」也是人類理性、文化歸納出來的這樣一個東西,而這也成為了激發文明的一個根基。  梁漱溟先生寫過一本書叫《東西文化及其要義》,在其中概括了中國、西方和印度,三大文明的要點,西方文明的特點就是太「實」,一定要實實在在的,而且這種實在是要邏輯科學這些實在的東西構築的;印度就太「空」,無論印度教還是佛教,都追求「空」,追求「無」;最後總結起來還是我們中國文明最好,在有無之間,在虛實之間,極高明而道中庸。這個概括是非常有道理的,尤其是非常符合西方的特點,就是要追求這樣一種永恆不變的「reality」,如果我們把這個理解為形而上學,就構成了西方哲學甚至西方文明的一個重要特點。


(本文根據作者於「尼采、海德格爾與西方形而上學」講座錄音整理,未經作者校對,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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