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露:帶著間諜和漢奸印記的作家

《十字街頭》劇照

《十字街頭》主題歌

「春天裡來百花香,

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和暖的太陽在天空照,

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趙丹、白楊主演的電影《十字街頭》經久不衰,其主題歌「春天裡」更是膾炙人口,傳唱了幾十年,你也許知道該主題歌的作曲是音樂家賀綠汀,可你知道詞作者是誰嗎?

她就是本文主人公關露——一個帶有間諜和漢奸印記的作家。

從作家到紅色間諜

關露的面容

1939年的上海灘,關露已經是一位和丁玲、張愛玲齊名的女作家,她還有一個秘密身份:擁有7年黨齡的中國共產黨員。

關露,出生在山西,18歲時隻身闖蕩大上海,在上海報刊上發表了大量詩歌、散文、小說、評論及翻譯作品。

1939年11月,她正在修改長篇小說《新舊時代》,突然接到了中共華南局最高領導人葉劍英的「速去香港」密電。關露很快來到香港,見旅館裡見到了八路軍香港辦事處負責人廖承志和中共中央社會部副部長潘漢年,接到了黨的命令:打入極司菲爾路76號汪偽特工總部,接近日偽政權的特工首腦李士群,獲取情報,並相機策反李士群。潘漢年對關露委以此任是有道理的,幾年前李士群遭到中統調查被逮捕入獄,關露的的妹妹胡綉楓收留了李士群懷孕的妻子葉吉卿,李士群對胡綉楓很感激,關露因為妹妹和李士群的交往,也比較和李士群熟悉。

「現在派你去李士群那兒,把你看到的聽到的,彙報給我們,適當的時候對他策反。」潘漢年指示道。

關露答應了,黨的命令必須執行。

「今後要是有人說你是漢奸,你可不能辯護,要是辯護就糟了!」潘漢年鄭重地叮囑。

「我不辯護就是了。」關露點頭。

從香港回到上海,關露就前往極司菲爾路76號汪偽特工總部拜訪李士群,以後李士群每個月一二次派車來接關露到76號,關露與李士群夫婦一起喝茶、吃飯、打牌、聊天,還和李士群太太逛商場、看戲。

汪偽特工總部76號

坊間開始流傳:關露投奔了汪偽政權。許多朋友均對關露側目而視,談起她有人還鄙夷地往地上吐唾沫。1940年3月,左聯負責人找到了主管詩歌工作的蔣錫金,關照以後不要再讓關露參加左聯的任何活動。

關露默默地流淚。

1941年秋,關露有兩個月沒去76號,李士群派人來接她。

「你妹妹胡綉楓是共產黨,你也是共產黨。蔣介石這些年可把共產黨害苦了,也把我李士群害苦了。在反蔣這一點上,我們是殊途同歸。這些年我抓了哪個共產黨?殺了哪個共產黨?」李士群見面時說,「我要見潘漢年,想為抗日為民族做點有益的事情,說我想為自己留條後路也可以。」

「只要有誠心,潘漢年會和你見面的。」關露鼓勵地說。

此後,李士群有意無意地向關露透露敵偽的軍政動態,關露也從那些闊太太嘴中獲取了不少情報。

1942年2月初,朋友袁殊打電話給關露,叫她到霞飛路的卡夫卡斯咖啡室。關露匆匆趕去,沒想到看見潘漢年在那兒。

三天後,在關露的安排下,潘漢年由袁殊陪同,來到了愚園路李士群的家。李士群提供一份重要情報:日本人即將對蘇北新四軍軍部進行「掃蕩」。他並將有關軍事行動計劃詳細地告訴了潘漢年。

潘漢年表示謝意。

李士群

1942年春,關露的上級領導吳成方代表組織通知關露:不要再去李士群那兒搜集情報,已經安排代替她了。

關露感到一陣輕鬆,當即表示:「我希望前往延安,或者蘇北新四軍根據地。」

「組織上將派你去擔負新的可能是更艱巨的任務。」吳成方說。

幾天後,吳成方通知關露:組織派她到潛入日本人的刊物《女聲》,收集日本情報。

「這個刊物是由日本大使館和海軍報道部合辦的,正在招聘中國編輯。」吳成方對她說。

關露進入《女聲》雜誌擔任編輯,每天趕往香港路、江西路口的《女聲》編輯部上班。

1943年8月,第二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大會在日本召開,《女聲》主編、日本女作家佐藤俊子派關露赴東京參加大會。

關露猶豫了:參加會議就要登報和配發照片,那等於向世界宣告,她是日本漢奸啊!

這時,潘漢年派人送來一封信,要她到日本轉交秋田教授,關露別無選擇,只好上路。

日方要求中國代表發表廣播講話,給關露題目是《大東亞共榮》,關露堅決地拒絕,把題目換成《中日婦女文化交流》。當然,她把信安全地送給了秋田教授。

會議結束,關露回到上海,聽說李士群9月在家中神秘暴斃;還有,她出席日本大會的新聞在國內廣為傳開,《時事新報》的文章寫道,「當日報企圖為共榮圈虛張聲勢,關露又榮膺了代表之儀,絕無廉恥地到敵人首都去開代表大會,她完全是在畸形下生長起來的無恥女作家。」

關露欲哭無淚,心痛如絞。

1943年9月,《女聲》主編俊子在自己居住大樓(今北京東路157號)里為關露找了一個住處,從此兩人常在一起聊天。關露冬天走進俊子的房間,她就會問:「你冷嗎? 你有開水嗎?」有時候,俊子拿一包糖果或一些配給的東西送給關露。1945年4月,佐藤俊子因病去世。關露和佐藤俊子相識了3年,心裡很是難過,在《女聲》上刊載了紀念佐藤俊子特輯。佐藤俊子逝世,關露繼任《女聲》主編……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後,中共接到密報,關露已經名列國民政府鋤奸名單,於是安排她撤離上海。至此,關露的間諜生涯結束。

與王炳南談婚論嫁最後卻收到絕交信

  

一個姑娘最渴望的就是愛情,尤其是一位女作家,關露對未來的愛情更是充滿了美麗的憧憬,可是事與願違,她的愛情之路充滿了曲折和悲情。

關露8歲的時候父親中風病亡,15歲的時候母親徐綉鳳也病故,二姨收留了她和妹妹。看著關露長大了,二姨很想讓她嫁一個好人家,熟人介紹了一位銀行經理,可關露不願意相親,並且逃婚了——帶著妹妹來到了上海。她們在上海遇到了好人劉道衡,他資助關露姐妹日常生活開銷和上學費用。關露讀完了法學院,又進了南京中央大學文學系深造。

關露在南京中央大學遇到了長相俊美的才子劉漢卿,兩人熱戀了。後來,劉漢卿去比利留學,關露寫了許多愛情詩抒發思戀之情,不料劉漢卿在國外追求別的姑娘,陷入了一場「三角戀」,最後竟然殉情自殺。

關露猛受打擊:沒想到劉漢卿會移情別戀!而且居然為別人殉情!

妹妹胡綉楓擔心姐姐出意外,就介紹姐姐認識沈志遠。沈志遠長相斯文,氣質儒雅,關露很快就和他戀愛並且同居了。

分手相戀的歲月是美好的,朝夕生活在一起矛盾就發生了。沈志遠不希望她老是在外參加革命活動,整天不在家。後來,關露懷孕了,沈志遠希望孩子出生會讓關露的心收回來,關露也很想要這個孩子,可是革命工作太忙,關露最終忍痛去醫院做了手術。沈志遠和她狠狠地吵了一架。不久,關露第二次懷孕,又沒有要孩子——她不願意影響自己參加革命活動——沈志遠拂袖而去,永遠地離開了她。

這是關露的第二次愛情事故。

1937年「八·一三」事變,中共黨員武劍西帶著王炳南來到關露家,關露見到了久仰的王炳南。

時年40歲王炳南

1938年初,關露和王炳南第二次見面,離開時他把她送到南京路,她把自己寫的詩集《太平洋上的歌聲》送給了他。

兩人握手告別,她攥著他冰冷的手關切地說:「怎麼這麼涼?凍的吧?還不快把手放到兜里暖和暖和。」

他的心怦然一動,順從地把手放回兜里,感激地一笑。

不久,關露收到了王炳南的來信,信里夾著他的一張照片,照片背面寫著:「你關心我一時,我關心你一世。」

關露心裡一動,暖洋洋的。此後,兩人鴻雁傳書,傳達著情愫。

王炳南和德籍妻子王安娜以及兒子

1946年,兩人重逢,其時王炳南已與德籍妻子王安娜離異,於是,39歲的關露與王炳南的感情迅速燃燒,很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1946年,王炳南跟隨周恩來到南京與國民黨政府談判。他決定到蘇北找關露商定終身大事,行前向周恩來和鄧穎超彙報了他和關露之間的關係以及到蘇北的計劃。

幾天後,鄧穎超找王炳南認真談話:「恩來和我反覆研究,認為關露是個好同志,但由於她的特殊經歷,在社會上已經造成不好的名聲,群眾以為關露是文化漢奸,而你又是長期搞外事工作的,群眾都知道你是共產黨。如果你們兩個人結合,將會在社會上產生不好的影響,對你的工作不利,你考慮一下是不是這樣?」

再說關露睜大期待的眼睛,沒有盼到王炳南的到來,而是等到他的一封絕交信,他坦率說明了絕交的原因。

關露感到天昏地暗,一任淚水橫流。最後,她含淚在王炳南的照片背後寫下:

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痴。

關露精神崩潰了,得了精神分裂症。

1949年3月,關露在北京去看望王炳南,表達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的執著,王炳南三次重複:忘掉過去吧!

30多年後關露逝世,在紀念她的座談會上,王炳南說:「我認為,讓一個已經馳名的左翼作家去當『文化漢奸』,在群眾中造成不好的影響,現在看來這樣的安排是不妥當的。」

王炳南晚年照片

關露和王炳南的第三場戀愛,在「政治」的名義下遭到了徹底摧毀,從此她在感情的路上,獨身隻影,面對的永遠是愛情的紅燈。

離開上海後的命運曲折慘痛

關露1945年10月30日秘密到達了淮陰新四軍根據地。初到解放區,關露有些興奮,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一天,在一個招待所偶然碰見了《新華日報》(華中版)副刊編輯蔣錫金,想到多年的委屈,不由得激動得痛哭起來,蔣錫金安慰了她一番。

不久,關露又去拜訪蔣錫金,將創作的新詩交給他,希望能在《新華日報》副刊發表。

蔣錫金請示社長范長江,范長江慎重地說:「關露的詩可以發表,但要換一個署名。國民黨正在攻擊我們收容了一批漢奸,我們這張報紙是面對上海、南京一帶的,那裡的讀者只知道關露是『漢奸』文人,並不知道她是做策反工作和情報工作的。如果我們的報上出現署關露名字的作品,就會在群眾中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我們要慎重行事。」

「關露的具體情況究竟如何呢?」蔣錫金問。

「關露是一個好同志,她犧牲自己,很好地完成了黨交給她的任務。現在精神上可能受些刺激,有點不正常,正在休養。你要好好安慰她,不要使她再受刺激。」 范長江關照道。

關露並不知情,不斷地來找蔣錫金,不斷地帶來一些新作。

「我已經請示過組織,你要發表作品就得換名字。」蔣錫金坦率地說。

關露生氣地拉下臉來。

「你為什麼不能讓人們把『關露』這個名字忘掉呢?你應該考慮黨報榮譽,不要去考慮你個人的榮譽。」蔣錫金激動地教訓她。

關露沒想到自己為了黨的利益犧牲了那麼多,結局居然她是黨報的榮譽的污辱,於是悲傷地大哭起來。

不久,整風運動來了。關露因為7年的上海地下黨經歷,居然遭到審查拘留,關露的妹妹胡綉鳳找到關露的領導吳成方和潘漢年證明,關露這才恢復了人身自由。

1951年,她的小說《蘋果園》被文化部電影局負責人陳波兒看中,要她改編成電影劇本,她被調到北京電影劇本創作所。1955年,反對胡風集團的政治風暴席捲中國大地,關露因為曾經和胡風有過接觸,也被實行隔離審查,後來查下來沒事,這才撤銷審查。1955年6月,兩名公安人員直接來到關露辦公室,向她出示「逮捕證」,關露被關押在「功德林」監獄的單人牢房,每天寫材料交代和潘漢年的關係,她又一次精神分裂症發作,常常一個人獃獃地坐在地下,有襪子也不知道穿,看守送來飯菜,她用手抓起來就往嘴裡塞……1957年3月,關露被釋放。1958年初,電影局領導找她談話:「你調來電影局以後一直沒有寫齣電影劇本,群眾有意見。現在你的身體也不大好,組織上決定讓你退職休養。」

進入60年代,關露的日子沒有好過。1967年盛夏,關露又被投入秦城監獄,整整關押了8年,直到1975年5月才被釋放。劫後餘生,關露決心多寫些東西,彌補失去的歲月,她重寫長篇小說《劉麗姍》,修改中篇小說《新舊時代》,撰寫文學回憶錄等等。然而,1980年5月,她突然暈倒在地,不省人事;雖然搶救及時,生命脫離了危險,但記憶力受到嚴重損害,伸手都不能拿起筆。為了照顧她,組織上安排了一間僅10平米的小屋供關露居住。

80年代初期的關露

1982年3月23日,中共中央組織部發文《關於關露同志的平反決定》:「關露同志原在上海做文化工作。1939年秋開始為黨做情報工作。1942年春由組織派到日本大使館和海軍報道部聯合主辦的《女聲》雜誌社工作,搜集日偽情報。關露的歷史已經查清,不存在漢奸問題,『文革』中對其拘留審查是錯誤的,應予徹底平反,恢複名譽……」

至此,關露從1945年抵達解放區,因為上海這段特殊經歷不斷地受到審查、拘押和監禁,一共關押被捕四次,前後延續整整37年!

1982年即平反當年的12月5日,75歲的關露在寫完回憶錄和有關潘漢年回憶文章後,吞服安眠藥自殺——屍體被發現時,她躺在一張破舊單人木板床上,唯一陪伴她的是枕邊的一個大塑料娃娃;自殺用的安眠藥裝在牛皮紙大信封里,信封里,還有王炳南當年送給她的照片,照片背面是王炳志的題字「你關心我一時,我關心你一世」,還有關露的題詞:「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痴。」

1982年12月16日,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關露的骨灰安放儀式,因為是自殺,不能致悼詞。人們站著默哀,緩緩地向遺體告別。已經老人的王炳南默默地參加了儀式,默默地站在人群後面,默默地向關露遺像深深三鞠躬。

關露,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就這樣走完了她的人生!

上海,讓默默無聞的文學青年關露成為著名作家,生命的意義大放光彩,人生的篇章十分絢麗;上海也讓關露終身背上了沉重的十安架,終身都蒙受著濃重的陰影。

一切都源於選擇!

人生的選擇往往決定了人生的結局。

假如關露像張愛玲一樣始終寫作,沒有做「間諜」的一段人生經歷,她的人生應該是另外一種色彩。

我走在上海的許多馬路上——比如襄陽南路,比如淮海中路,比如萬航渡路——常常想起關露也曾經在這些馬路上走過,心裡頓時產生一種複雜的感情,也生出深深的感概……

不同時期的照片折射出不同的人生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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