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春秋059|鄭國即將迎來子產的時代,孔子的父親則一戰成名
山西南部,春秋時晉國核心區域
儘管胸有大志,晉悼公姬周的一生註定平淡無奇。大時代沒有給他更多的東西,十六年的國君生涯,他所面對的世界,與此前數十年並無太大不同。歷史令人疲倦地重複和循環,他也只能被動地重複晉厲公、晉景公們的事業,與楚國爭霸,與盟友周旋,小心處理公室與國內大夫們的複雜關係。
他可以慶幸,在自己的時代,沒有丟掉晉國的霸業,但其中艱難與曲折,終究令人感慨。
姬周的霸業,在與楚國的抗衡中延續,而其關鍵,仍然是對鄭國的爭奪。為了完成這個目標,姬周採取了三線並進的策略:在南方,聯吳制楚;在中原,保宋制鄭;在北方,和戎以穩定後方。
山東郯城,郯國故城
江南的吳國野心勃勃,雖然由於地域遙遠,晉國還沒有感覺到它的威力,但吳國對楚國三番五次的攻打和襲擾,以及公元前584年,也就是屈巫通吳的那一年,吳國對傳統上屬於中原範疇的郯國(在今山東省郯城縣)的侵犯,無論如何都讓人感覺到,這個國家不容小視,說不定哪一天,它就會像當初的楚國一樣,猛然間就出現在了中原大地上。不過此時姬周眼中最大的敵人仍是楚國,無暇為不可知的將來做長久打算,只要吳國是楚國的敵人,那麼它就是晉國的盟友。
吳國這個盟友很稱職,起碼看上去如此,姬周在位的十六年乃至此後更長的一段時間裡,吳國孜孜不倦地與楚國作對,成功地牽制住了楚國,使得楚國再也無法拿出全部精力去爭霸中原,這對晉國是莫大的援助。
比之楚國,同屬「蠻夷戎狄」,地處晉國西部或北部的戎狄們,顯然要容易對付得多。事實上,自從赤狄徹底消亡後,白狄也漸趨沒落,其他實力不濟的戎狄部落們更不能形成重大威脅。
侯馬,雕塑,晉和戎狄
公元前569年,山戎部落無終(在今山西省太原市東)遣使赴晉,代表諸戎向晉國請和。姬周起初不想答應,想去討伐諸戎,但是新軍佐魏絳(魏犨之子)一席話,讓他改變了主意。魏絳說:此時中原的諸侯都盯著晉國看呢,看晉國是否有德,有德就繼續追隨,無德他們就會背離;戎人誠意請和,我們卻去討伐,即為無德;況且勞師伐戎,楚國就會乘虛而入,攻打晉國的盟國,晉國沒精力去救,諸侯們就會背叛。
反過來呢,和戎則有利無害:其一,戎狄看重貨物輕視土地,晉國可以用貨物去換他們的土地,擴大疆土;其二,雙方達成和解後,戎狄不來侵犯,邊郡安寧,農事無害;其三,戎狄服晉,大張晉國聲威,諸侯必定安心歸順。
是年冬,魏絳代表晉國與諸戎部落結盟,從此晉國再無後顧之憂。
晉國在南方和北方都取得了成績,但在中原之中,卻遠沒有這麼順利。晉悼公姬周把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到了那裡,依然不能牢牢掌控那裡的局勢。
三線並進,實則一線獨進。
鄭國,實在是個大麻煩。
姬周登上晉國君位之初,來自鄭國的麻煩就源源不斷。
公元前573年夏,乘著晉國新舊交替之機,鄭國和楚國聯軍伐宋,攻陷宋之彭城(在今江蘇徐州),把逃亡至楚的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等人安置到那裡,又留下三百乘的兵力為之戍守。宋國起兵圍彭城,鄭、楚就起兵伐宋。宋國不敵,右師華元急忙向晉國求救。君位尚未坐穩的少年姬周親自出征,聯合諸侯救宋。
徐州漢畫像。徐州古稱彭城
此時欒書已經不在執政之位,是死了還是退休了,無法確知。韓厥成為新任執政。
在彭城的博弈,以晉國的勝利告終。公元前572年春,彭城投降,晉國將魚石等人捉走,囚於壺丘(晉地,在今山西省垣曲縣東南)。
魚石這一節落下帷幕,晉國隨即開始了對鄭國的討伐。老套路再次上演——晉伐鄭,楚來救,而後又令鄭伐宋,晉於是再次伐鄭,採用魯人仲孫蔑的計謀,在虎牢築城,逼視鄭國……眼看又是一筆你來我往的流水賬,恰在此時,鄭成公姬睔死了,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轉折點。
姬睔死於公元前571年七月九日,在位共計十四年。他是一個不幸的君主,原因僅僅是他生在鄭國,一個夾縫中的國家。十四年來,他把大部分時間用來追隨楚國,尤其鄢陵戰後,更是不離不棄。只是姬睔對楚國的一心追隨,他的臣子們未必認同。就在姬睔疾病發作、卧於床榻之時,公子姬騑提出,鄭國追隨楚國久矣,而楚國索求過甚,鄭國不堪負擔,不如轉而從晉。
姬睔不同意:楚王為了鄭國,為了我,一隻眼都被射瞎了,我若背叛,天下還有誰肯對鄭國施以援手?你們幾個別讓我背上那樣的罵名。
七月九日,姬睔離世,其子姬髡頑即位,是為鄭僖公。除舊布新之際,晉國來伐,鄭國的大夫們議論紛紛,意欲從晉,執政姬騑受了姬睔榻上之託,出言阻止。奈何晉國已在虎牢築城完畢,對鄭國形成了巨大威脅,姬騑最終也只能順應眾人之意,與晉國講和。
河南,虎牢關黃河段
鄭國的歸服,是一件大事。晉悼公姬周特意在雞澤(在今河北省邯鄲市雞澤縣)召集諸侯會盟,以示慶賀。與會者除姬周外,還有魯襄公姬午(魯成公姬黑肱之子,公元前572年春即位)、宋平公子成、衛獻公姬衎、鄭僖公姬髡頑、莒國和邾國之君、齊世子姜光以及周王室代表單子。本來,晉國還邀請了吳王,並派遣荀會迎之於淮水之畔,但不知何故,吳王沒來。
雞澤之盟是春秋中後期規模很大的一次會盟,晉國的霸業在這次會盟上再次得到加強。南方原本屬於楚國陣營的陳國,見鄭國已經服晉,而自己也飽受楚國索求財物之苦,特意派遣大夫袁僑(袁濤塗之後)趕赴雞澤,向晉國求成。
鄭國背叛,已令楚共王熊審惱怒萬分,陳國又叛,熊審之怒可想而知。此後五六年間,楚國多次伐陳,幾乎每年都要打上那麼一兩次,終於在公元前566年底,逼使陳國背叛晉國,再次回到楚國陣營。
陳國回歸的第二年,鄭國也回到了楚國的懷抱。
這一切,大大出乎晉國的意料。
公元前571年鄭國附晉,與鄭成公姬睔之死不無關係;公元前565年鄭國叛晉,又值鄭僖公姬髡頑去世,其中雖無直接關係,但不能說一點關係沒有。
姬睔屬於因病離世,他的兒子姬髡頑則是死於非命。
姬髡頑的橫死並不複雜,與政治無關,純粹是個人原因,咎由自取。姬髡頑自為太子時,即性情傲狠,屢屢對諸公子無禮,比如子罕(姬喜)、子豐(姬平)與子駟(姬騑)。這三人都是鄭穆公姬蘭的兒子,乃同母兄弟,按輩分,姬髡頑要叫他們爺爺。面對這個極其蠻橫無禮的國君孫子,爺爺們一忍再忍,忍無可忍,終於在公元前566年十二月十六日,在姬髡頑前往參加晉國召集的鄬(鄭地,在今河南魯山縣)之會時,由子駟動手,派人下藥毒死了姬髡頑。
姬髡頑死後,子駟立太子姬嘉為君,是為鄭簡公。
這一年,姬嘉僅只五歲。
鄭國的群公子們因為姬髡頑之死的緣故,意欲謀殺子駟,子駟先下手為強,於公元前565年四月十二日痛下狠手,殺群公子,將鄭國國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十天之後,子駟派子國(即姬發,鄭穆公姬蘭之子)、子耳(公孫輒,子良之子)入侵蔡國,捉獲蔡司馬公子燮。舉國歡喜、奔走相告之際,只有一個人憂心忡忡,他就是子國的兒子,子產,即公孫僑。子產說:小國無文德而有武功,禍莫大焉;若楚國來討,鄭國是對手嗎?打不過楚國,就要聽楚國的話,那樣晉國又要來討;從今往後,沒有四五年的功夫,鄭國別想安生了。
子國聽了大怒:你小子知道什麼!國之大事,自有正卿們去安排,童子妄言,想找死啊!
子國痛罵子產,是擔心他的話惹惱了子駟,招來禍端。
這個童子當然沒那麼容易死去,數年之後,他將成為鄭國乃至國際舞台上一個光芒四射的重要角色,只不過,此時此刻,他的表演機會還沒到。
一切正如子產所言,鄭國侵蔡,楚人來討。楚國新任令尹熊貞(即子囊,公元前568年上任)於此年冬天率軍伐鄭。
大軍壓境,舉國惶惶。子駟、子國、子耳等人打算請和,另外一些人,如子孔(鄭穆公姬蘭之子)、子蟜(即公孫蠆,公子姬偃之子,鄭穆公姬蘭之孫)、子展(即公孫舍之,子罕之子)則主張等待晉國救援,不願降楚。子駟不慌不忙引用了一句古詩:「俟河之清,人壽幾何?」黃河自古多泥沙,古人以為,聖人出,黃河清,而聖人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才會出一個。子駟的意思是,他可沒那麼多時間去等,現在楚軍攻勢正猛,百姓萬分焦急,不如暫且從了楚國,緩解一下局勢,等晉國人來了,再奉上幣帛,倒向晉國。
這就是子駟的策略——「犧牲玉帛,待於兩境」。反正一南一北兩個大國都惹不起,那就乾脆把禮品都給他們準備好了,誰強就給誰,只要能保住鄭國就行。
子展對這個策略十分不滿:小國事奉大國,靠的是信用,若不講信用,兵禍隨時都會到來,離亡國也就不遠了;鄭國過去幾年曾多次參加晉國召集的會盟,今日一旦背棄盟誓,即便有楚國來救援,也沒什麼用處;再說了,楚國遠道而來,糧食撐不了多久,我們抗一抗,它也就撤軍了,有什麼好怕的?
子駟不想再多說,他顯得很不耐煩:出主意的人多了就是不行,都別說了,從楚吧,有什麼責任我來承擔。
只是這個責任太大,子駟承擔不了。與楚國媾和之後,子駟急忙派人赴晉,以鄭簡公姬嘉的名義向晉國解釋,說鄭國從楚並非背叛晉國,而是迫不得已云云。
晉國南部山區
此時韓厥已經告老,晉國執政換成了荀罃。邲之戰後,荀罃作為戰俘,在楚國度過了近十年的光陰。返國時,楚共王熊審曾反覆問荀罃如何報答自己,顯然已經看出荀罃前途無可限量。如今,熊審的預感成為現實。
公元前565年冬天,面對鄭國使者的辯解,荀罃表現得十分淡定,他派人回復使者:楚國討伐貴國,貴國之君連一聲招呼都不向晉國打,就屈服於楚,貴國之君可真是厲害;寡君將率領諸侯與貴國之君相見於鄭國城下,貴國好自為之吧。
一年後,即公元前564年冬,晉、齊、魯、宋、衛、曹、莒、邾、滕、薛、杞等十二國聯軍,大舉伐鄭。
此時,晉軍將佐如下:
荀罃將中軍,士匄佐之;
荀偃將上軍,韓起佐之;
欒黶將下軍,士魴佐之;
趙武將新軍,魏絳佐之。
各諸侯之軍,分從晉四軍,欲合圍新鄭。
聯軍如此規模與氣勢,令鄭國大恐,急忙遣使求和。晉國本來決心要戰,但其他諸侯聽說鄭國求和,都不想再打。於是,一場迫在眉睫的大戰變成了一次著名的會盟。
會盟地點在戲童山(在今河南省登封市嵩山北),時間是公元前564年十一月十日。
鄭國重臣,幾乎傾巢而出,六卿——子駟、子國、子孔、子耳、子蟜、子展,諸大夫,以及諸卿之嫡子,簇擁著年幼的鄭簡公姬嘉,浩浩蕩蕩來到戲童山下。
河南登封,嵩山
晉國的士弱負責製作盟書,他口述道:從今而後,鄭國如果不對晉國惟命是聽或者有其他想法的話,就像這份盟書所說的,要遭天譴!
子駟一聽,搶上前去,宣讀道:上天降禍鄭國,讓鄭國夾處於兩個大國之間;大國無德,兵臨我境,逼我與盟,使我祖先不得祭祀,百姓不得安寧,男女羸弱,而無處訴說;自今日結盟之後,鄭國若不順從有禮且有力保護鄭國的國家,或者有其他想法的話,也像這份盟書所載的那樣,要遭天罰!
荀偃聽了大怒——誰有禮聽誰的,誰有力聽誰的,這叫什麼話,跟沒說有什麼兩樣?如此盟辭,置堂堂盟主於何地!荀偃當即叫道:這盟辭必須改!
子展說道:盟辭讀畢,天神已知,如果這樣還可以修改的話,那麼背叛大國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荀罃一看這陣勢,明白鄭人是有備而來,若在眾多諸侯面前強行修改盟辭,必定失去人心,於是對荀偃好言相勸,與鄭國盟誓之後,退兵而去。
戲之盟,鄭國貌似佔了便宜,實則吃了大虧。那份模稜兩可、左右逢源的盟辭,既讓晉國惱火,又令楚國惱怒,於是兵禍接踵而至,子駟想不「犧牲玉帛,待於兩境」也沒有可能了。從此之後,晉楚輪番來伐,把鄭國攪得雞犬不寧,民生凋敝。所幸這種局面並未持續太長時間,公元前562年,晉國經過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徹底收服了鄭國,此後數十年,鄭國幾乎再未叛離。
《左傳·襄公四年》書影
收服鄭國,在與楚國的抗衡中佔據上風,是晉悼公姬周一生最大的功績。雖然此後楚國又與秦國聯手,並且結了姻親,共同對付晉國,但雙方互有勝敗,晉國並沒有吃多大虧。
與晉國搏鬥了三十餘年的楚共王熊審,在公元前560年去世,楚秦聯盟隨即瓦解。熊審之子熊昭即位,是為楚康王。
晉悼公姬周則在公元前558年有疾而終,其子姬彪即位,是為晉平公。
姬周一生雖然把主要精力都用於徵服鄭國,但在其他方面也有所作為,公元前563年時,他曾滅掉一個國家——偪陽(在今山東省棗莊市嶧城區南)。
偪陽乃一妘姓彈丸小國,在諸侯林立的春秋時代,本來不值一提。晉國滅偪陽的理由也不值一提——荀偃和士匄想為宋國的向戌謀一處私邑,因為向戌乃宋國重臣,對晉國更是從無貳心——這是典型的霸權主義。晉國與諸侯聯軍滅偪陽的過程還是不值一提,雖然有幾分曲折,終究還是滅了。但是,偪陽之役,有一個人必須提及,他是個魯國人,人高馬大,身強力壯。攻城初期,偪陽人設計引誘諸侯軍隊入城,而後放下懸門,打算來個瓮中捉鱉。千鈞一髮之際,那個魯國人雙手托住懸門,放聯軍逃了出來。
這個魯國人,是魯國郰邑之宰(即郰邑長官),故史書稱之為郰人紇,也叫郰叔紇,或者叔梁紇。叔梁是字,紇是名,他實際上出於孔氏。叔梁紇的祖先是公元前710年被宋國太宰華督殺害的孔父嘉。孔父嘉死後,孔氏衰落,其後人逃亡到了魯國,從此在異國他鄉紮下根來。到叔梁紇時,孔氏已在魯國傳承數代。
叔梁紇其人,本來也沒什麼值得說的,但他在公元前551年有了一個兒子,頓時讓他的人生變得與眾不同起來。
因為,他的兒子,名叫孔丘。
(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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