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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野草》文本勘訂四例

只有兩萬字的魯迅散文詩集《野草》,1924年12月至1927年7月陸續發表於《語絲》周刊。這個《語絲》初刊本已經有了一些誤植存在,到了1927年7月北新書局印行的單行本,在訂正初刊時誤植的同時,又出現了一些新的手民誤植。這些新的誤植,在其後九十年間的各種《野草》單行本包括幾套大型的《魯迅全集》的《野草》中幾乎都一直沿襲了下來。

2014年12月前半個月,為了紀念《野草》發表九十周年,我用半個多月時間,細細地把這兩萬字權威文本逐字梳理即作了完整的文字勘訂,確認該散文詩集只有兩個版本學、文本學意義上的文本,即《語絲》初刊本和北新書局初版本,其後難以數計的單行本包括編入多種《魯迅全集》中的《野草》,都不具備版本學、文本學意義的價值,只可稱之為轉印本。

先將我的魯迅《野草》文本勘訂摘出四例發表,因為這四例是一直沒有引起研究者注意到的舊有的差錯,也是嚴重影響了對《野草》內容理解和研究的四處文字障礙。

《復仇》中「頸子」應為「脖子」

《復仇》中先寫「路人們」來圍觀「他們倆」,「從四面奔來」後就一直「伸長頸子」;隔了兩段後的再一段寫及這群人,說「他們於是覺得喉舌乾燥,脖子也乏了」。

前後相距不過二百字,先是「頸子」,後又是「脖子」。寫的是同一群人,魯迅會這樣不顧前後表述的一致嗎?

去查《語絲》,原來兩處都是「脖子」。這一下明白了,是1927年7月北新書局印行《野草》單行本時錯將第一處「脖子」誤植成「頸子」,後來各印本就一直沿襲了這處誤植。

《死火》中「衣裳」應為「衣袋」

到了2005年11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印行的十八卷本《魯迅全集》所收《野草》,其中《死火》有一處仍沿襲了1927年7月北新書局初版本《野草》的誤植。含有這處誤植的各種單行本《野草》相關聯的兩個自然段同大陸地區最權威的新出《魯迅全集》中的一樣,均為:

我拾起死火,正要細看,那冷氣已使我的指頭焦灼;但是,我還熬著,將他塞入衣袋中間。冰谷四面,登時完全青白。我一面思索著走出冰谷的法子。

我的身上噴出一縷黑煙,上升如鐵線蛇。冰谷四面,又登時滿有紅焰流動,如大火聚,將我包圍。我低頭一看,烈火已經燃燒,燒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抄錄的以上兩個自然段,多讀幾遍就會發現:第二個自然段尾中「我的衣裳」的「衣裳」,其實就是指上一個自然段中間「我還熬著,將他塞入衣袋中間」的「衣袋」,「他」指「死火」。「死火」被「我」將其「塞入衣袋」後遇到體溫,於是「燃燒」,因為接著是「燃燒」後的「死火」已經「流在地上了」,當然是「燒穿」了「衣袋」這個具體的「衣裳」局部的結果。整件「衣裳」是不是已經「燃燒」,作品沒有寫,因為要集中筆力重點寫「死火」。

細讀上下文,就可以得出這唯一的準確理解:是裝在「衣袋」中的「死火」因攜帶者的體溫復燃,「燒穿」了裝「他」的「衣袋」才「流在地上了」。

去查初刊《死火》的1925年5月4日出版的《語絲》第二十五期,上面抄錄的第二個自然段中的「燒穿了我的衣裳」的「衣裳」原刊是正確的「衣袋」。

依據文本勘訂學原則,沒有手稿保存下來的文本,後出的文本產生非作者意願的新的異文,以最早的發表本為據;如果最早發表本亦有誤植,那就再作科研性質的據上下文本意義來推定的「理校」即據事理和上下文意來勘訂。

《死火》的《語絲》初刊本,已經有「水凍」應為「冰凍」、「慧星」應為「彗星」的誤植,這些誤植當然應在初刊本的文字整理即勘訂中予以更正。

孫用《〈魯迅全集〉校讀記》沒有發現《野草》中《死火》一文內「衣裳」應為「衣袋」的初版本誤植。孫玉石有細讀性質的考察《野草》的專著,還重版修訂發行過,卷末有一長文論述《野草》文本變遷,他也沒有發現這一處誤植。

因為這則《死火》連同《影的告別》和《臘梅》一併選入了大學本科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讀教材,更有指出和公開勘訂的必要,以利於向全國廣大的青年文科大學生準確施教。

《失掉的好地獄》中「地上」應為「地土」

魯迅《失掉的好地獄》第五自然段段末,包括北新書局在內的所有單行本《野草》都是這樣的:

遠處還萌生曼陀羅花,花極細小,慘白可憐。——那是不足為奇的,因為地上曾經大被焚燒,自然失了他的肥沃。

整篇寫「地獄」,這裡卻冒出了一個「地上」。一般是說「下地獄」,地獄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查《語絲》該散文詩的初刊文本,原來這「地上」初刊時為「地土」,北新初版本在排字過程中手民誤植了「土」的相形字「上」,未被校出來改正,一錯就是九十年。

《頹敗線的顫動》中「人與獸」應為「神與獸」

各種單行本魯迅《野草》中《頹敗線的顫動》倒數第四自然段段末,寫「垂老的女人」挺立「在荒野的中央」的情形有一句:

她於是舉兩手盡量向天,口唇間漏出人與獸的,非人間所有,所以無詞的言語。

不曉得什麼原因,眾多研究魯迅《野草》這首散文詩的人大多整段在自己的論文里抄錄過包含這一句的一大段,因為這一大段寫得太讓人驚心動魄了,但就是沒有哪怕一個人發現緊鄰的「人與獸的,非人間所有」其中很明顯的嚴重語意上的抵觸矛盾。

查《語絲》初刊本該散文詩,「人與獸」原來是正確的「神與獸」。——又是一錯九十年。

原載:《 中華讀書報 》( 2015年11月11日 1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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