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成勇的藝術(摘自20年前楊雪舞的《生存藝術》)

如果說智可以抑制我們愚蠢的野心,使我們從人生諸多貌似光面堂皇實際荒誕無聊的言行中解放出來,去開拓自己合符人性本真的幸福生活的話,那麼勇則可以堅定我們良好的信心,去迎戰人世間的一切攻擊和挑戰,並在迎戰的過程中能發揮自己最大的潛力,爭取做得最好,以贏得和完善作為一個人本該有的幸福。

同智一樣,勇隨時也在影響著我們的行動,影響著我們的事業,形象地說,勇與智是一對孿生姊妹。智,重在領悟人生;勇,重在迎戰人生,掃除生存道路上的重重障礙。真正的勇者,是不知道畏縮為何物的,他的腳步很堅定,按著智的旨意,他一直地朝前走去,不怕任何失敗打擊、恥辱嘲笑,因此也就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讓他放棄或改變,他已經認準了並且自以為是的行為。

什麼是勇?就是不顧一切有礙於生存發展的威脅而對生存發展作充分地肯定。這種肯定並不是簡單的默認,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而是一種克服或者說是迎戰一切有礙於生存發展的奮鬥和追求。這裡,有礙於生存發展的東西不是指生存的外部條件,而是指生存的生命自身,其障礙物是包含在「生命」本身之內並通過生存反映出來。

「生存」是生命、是發展、是創造,而障礙物則有把生命拖向死亡,使發展變成停頓,使創造導致毀滅的傾向。生存不是單一的發展,而是克服障礙物的過程,這種克服又是生存的必要條件,因此我們說勇是不顧一切有礙於生存發展的威脅而對生存發展作充分的肯定。

由於「障礙物」對生存的威脅而造成的人的心理狀態,我們稱之為「焦慮」。所以說勇又是一種可以稱之為承擔焦慮的能力。被稱為萬物之靈的人,如同生物界的其他生命一樣,都是一個充滿缺陷的物體,作為有思想的人,便對缺陷產生不滿,渴求缺陷能夠消逝。這種渴求從人類誕生以來就存在,象影子一樣跟在人的身旁。被大師們稱之為焦慮。並將這種對生命缺陷消逝的渴求分為三類:

一是對命運和死亡的焦慮,二是對罪過和譴責的焦慮,三是對空虛和無意義的焦慮。

這三種焦慮雖然有所不同,但卻是不可割裂的。在一般的場合下,常表現為以一種為主而兼有其餘兩種的情況。當三者都集於一人時,便給他造成一種叫「絕望」的境遇。

成勇,就是要以理性的自信,克服、消除一切來自於內心的焦慮,讓人生遠離絕望,永遠充滿希望,無論何時何境,都能保持旺盛的生命活力。希望在,生命的熱情在,人就不會倒下。

一節:直面死亡

1、

人生多艱!這是天下人共同的感嘆。這「艱」除了人生旅途中的種種艱辛和苦難,還包含著對死亡的恐懼。

人降臨到這個世界上,從懂事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明朗或潛隱地接受著死亡的威脅。無論是小孩還是一個老人,當他們眼睜睜地看到他們的親人離開他們,離開這個人世時,都會有一種深深地震憾。小孩會問自己,我也會有這麼一天嗎?老人會對自己說,我的這一天也許不會太久了?

無論是小孩還是老人,在潛意識中,都會有一種長生的渴求,我能不能擺脫死亡,我或許可以擺脫死亡,死亡快走開吧!等等這些,就是對死亡的焦慮。這種焦慮,從人懂得死的概念之後就走進了人的心裡,一直伴著人走完生命的最後歷程。它是人與生俱來的、最基本、最普遍、最不可逃避的焦慮;也是於人而言,最殘忍、最無情、最長久、最難擺脫的一種焦慮。正是這種焦慮,使得許多道貌岸然的、偉大的人物,最後都變得幼稚,變得可笑。譬如「大丈夫當如是」的秦始皇,為天下人稱之為「天可汗」的唐太宗,最後都因為渴望長生而去煉丹尋葯。

在這麼三種情況下,人們容易想到死:

一是有死的參照物,即看到或聽到死或有關死的人事。這是一種的聯想,將自己對死的恐懼深深地隱藏在心底,流露出來的僅僅是對死的人事的同情或關心。這時的人,多半愛講假話。

二是有死的可能性,即自認為自己有死的可能性的情況下想到死。譬如在大病中、在匪徒的威脅下,在自然災害中。這是一種心底隱匿的對死的恐懼的外露,一種人的本性的真實顯現。這時的人,說出來的大都是真話。

三是有死的願望,即是因為對生存的恐懼大於對死的恐懼所致。譬如一個愛情至上的人失戀,一個利欲熏心的人突然破產,一個權力第一的人被掀下權力的寶座。這時,他們死的願望的產生是由於缺乏對生存壓力的應付能力,在經歷了生存的恐懼時感到比對死的恐懼更受不了。

顯然,這種求死的願望常常是帶著對死的深深恐懼的,他們一方面感受死的恐懼的威脅,一方面感受生存壓力的威脅,在受不了眼前的生存壓力威脅時,這才迫不得已地選擇了死。正因為如此,這種願望常常是非常短暫和易變的。不少經驗豐富的老公安,就是利用這種人短暫和易變的尋死心理,以拖延時間的戰術,來挽救這些人的生命。

從維護社會秩序這個角度來說,人的骨子裡這種懼死的天性,是有著非常積極的意義的。要不然人們就不會害怕戰爭,不會害怕危險,也不會在乎刑法。「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僅僅是針對極少數鐵骨錚錚的有堅定信念的硬漢而言,倘若所有的百姓真的都不懼怕死,任何樣的統治都是維持不下去的,結果必然是一個亂鬨哄的,熱熱鬧鬧的社會。

從生存發展這個角度來說,人的骨子裡這種懼死的天性,又是有著非常消極意義的。俗話說:二十歲時推著社會往前走,三十歲時與社會並排走,四十歲時跟著社會後面走,五十歲時拉著社會不要走。當然這是就一般人而言,並且是以「人到七十古來稀」這樣的生命時刻表而言的。現在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人到七十的很多,美國人平均壽命已達八十多歲,中國人也不會差去很多。這麼看來,原來的俗話要向後順推20年。四十歲時推著社會往前走,五十歲時與社會並排走,六十歲時跟著社會後面走,七十歲時拉著社會不要走。不過這些都不是本文要討論的範疇。這裡要說的是:

為什麼人到了中年以後,就會逐漸地落後於社會,而終至於想拉住社會不要前進了呢?這是一種心理病,根子就是對死的恐懼!

生命的死亡是必然的。生命的開始就意味著生命的結束。人的一生就猶如爬一座山,從零歲到五十歲是往上爬,看到的是生命發展與成熟,上了五十歲,便是上了山頂,接著便是朝下滑,看到的是生命的衰老與死亡。人生苦短,當然也就不思進取了。先是跟著社會走走,而後生出日落西山的感慨,自然想拉住社會歇一歇,不要走了,就這樣好。

自己不能再發展了,便對發展失去信心,便只剩下了對下滑的恐懼,這便是心理衰老的根源。

2、

現代科學研究證明,心理與生理的密切關係:一個心理衰老的人實際上是在用可怕的速度加速他生理的衰老;而一個心理年輕的人實際上又是在用最有效的方法減緩他生理的衰老。

任何生存的勇者都逃脫不了死亡,也不可能對死一無所懼。在對死的問題上,勇的價值在於正視。勇者總是儘可能的逃避死而去求生。

在中國史上,項羽有「勇神」之稱,實際上是稱他的人還沒有悟出勇為何物。他能求生而去死,實際上是一時對失「面子」的恐懼大於對丟性命的恐懼,如果關他幾天禁閉,讓他靜思幾天,肯定他又會變卦又會懼死,這實際上是懦弱。勇者怕死的背後是熱愛生命在支撐著。也就是說勇者始終對生命抱著愛心,抱著信心,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不會主動放棄。

那位卧薪嘗膽的勾踐便是很好的例子。一個一國之君,突然身為人臣,還要去食人糞;讓自己妻為人妾,供他人辱。還有那位遭朋友出賣的孫臏,對質於惠王朝前,本想當場手刃龐涓,以雪出賣之恨,但轉瞬又改變想法,原因是「背友之人猶如死狗,我用不著陪他死。」後遭剁去雙腳之刑,並在額頭上用墨刺青。

令人肅然起敬的是:勾踐、孫臏終能忍辱而生,而其所忍之「辱」,又是何等難忍之辱啊!正因為勾踐、孫臏能忍人之所以不忍,這才能稱得上為勇,他們才是真正的勇者。

真正的勇者,就是這樣,並不怕死,只是不屑去死,不甘願就此而死罷了。這才為頂天立地之勇。

類似例子,古今中外,數不勝數,這比起那些動輒上吊、跳河,要麼吃安眠藥的懦夫,自然是天上地下。正視的另一面是敢死,這似乎與勇者的前一面「怕死」有矛盾。其實是統一的。怕死是有一線生的希望時儘可能求生,敢死是終無生的希望,或者是必須去死時凜然地去死。

生命個體的死亡是生命個體的必然歸宿,時候到了,或者是需要了,要去就讓他去吧。這是古之勇者給人留下的保貴的精神財富,為普普通通,千千萬萬的人所接受。

對正常的衰老死亡,勇者的這種看法,一般人也會接受,而且嘴上這麼說的人也不少,只是心理上感受死的壓力程度不同罷了。然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大多數人都能凜然地去死。我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兩個至愛的親人離開人世,她們都是年逾古稀的老婦人。生前都很懦弱,特別是躺在病床上,都曾跟我說過自己真不願死的話。特別是我的母親,我當時分明地看出了她們對死亡的萬分恐懼,卻又沒有一絲兒能給她們以幫助的辦法。只是強忍著淚水說:你不會,不會,會好起來的。當我離開她們後,淚水就忍不住嘩嘩地流下來了。為此,我真的痛苦了許久。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母親卻很坦然,見我難過,反倒安慰說:你們好好過,人反正都是要去的。

象我母親的這種對死亡的看法,應該是許許多多普普通通的人對正常死亡的看法。關鍵是對待不正常的死亡,即背悖衰老、死亡這條發展的軌道。由於生病,由於人與人之間的爭鬥而使人面對死亡時,勇者的行為便會使自己步入一個最佳的選擇,而懦夫則往往令自己墮入困境。

譬如一個得了癌症的人,死神就在他的面前。勇者能接受這一事實,只要不死,他仍然是活著;懦夫害怕這一事實,雖然活著,卻比死還難受。又如面對強大的敵人,勇者的敢死精神使他能臨危不懼,這就為他克敵能力的充分發揮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而懦夫則驚慌失措,難於發揮自己應有的克敵能力。結果自然很明顯,前者有克敵制勝的可能,而後者只能是坐以待斃。

因此我們說,勇者的敢死與怕死是一體的,這敢死實際是一種積極的人生,一種積極地求生。

3、

勇者之所以敢死,是因為他將自己置於家族之中。把自己置於家族之中,這是一般的層次。

當生理學意義上的父系事實得以承認,一種非常令人激動的感覺就進入了父親的意識中,這種意識最早導致了父系社會的產生,最終讓父親認識到孩子是他的「種子」,父親對於孩子的情感便由兩個原因而變得非常強烈:

一是對權力的喜愛,其二是希望自己在死後生命能因孩子得以延續。

一個人看到自己造就了他的後代,在某種意義上也就是造就他自身。孩子們的生命實際上就是自己生命的延長,在這樣的情況下,單個人的宏偉抱負不會在墳墓中宣告終結,而是能夠由於後代們的存在,使他的事業得以延續並不斷發展。這將是一件激動人心和令人欣慰不已的事情。阿伯拉罕被告知,他的子嗣們將佔據加南的時候,他是何等地心滿意足!這種事情,即使是最一般的人,也都多多少少地能體會到。兒子,是我的兒子,佔據了加南。無論是誰說這樣的話,人們都能感覺到甚至比他自己佔據了加南更值得自豪。

正因為如此,從某種意義上說,雖然大多數人總是有些私心的,只是程度不同、反映的形式不同罷了。但在一個方面,即在對待自己兒女,人表現出令鬼神也驚詫的無私奉獻精神,而且又是這麼同一。幾乎所有人——無論是善人還是惡人,是自私透頂的人還是稍有些私心的人——都有這樣的表現!他們願為自己的子嗣家族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再把視野拓寬一點,看看動物界,就是最私我的虎也總能對「兒女」無私奉獻,這就是一種家族觀念在起作用。

當我第一次抱著自己的小男孩時,我將他舉在自己的面前,仔細地端詳,後來禁不住淚流滿面。我甚至大聲喊聲起來:我不會死了,我不會死了!旁邊的人還以為我瘋了。

我是經歷過幾次死亡威脅的人,一次險些喪身在車輪下,一次從十多米高的腳手架上跌下來暈死三天三夜。這些遭遇使我對死有很深刻的印象,曾經進行過嚴肅的思考,當我看到兒子,看到自己的兒子時,我感到是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續,看到了自己生命的不朽有了一個保證。因此我喊起來:我不會死了!

家族觀念之所以有力量,就因為他能讓家族成員相信自己永存。這種個人永存的信念是建立在擴大了的生命觀上;即家族中便有「我」,只要家族存在,「我」便不死。因為家族存在,我反正不死,有了這樣的生命觀:

一方面就敢於去正視死,當死神臨面之時,無論是面對疾病還是惡敵,都能泰然處之;另方面,還敢於藐視死,當家族的存在受到威脅時,敢於挺身而出,不惜一死。

4、

當勇者將自己置於民族之中時,他的勇便又進入到一個更高的層次。民族觀念使他相信整個民族中便有「我」,只要整個民族存在,「我便不死」。

於是,這種對死的正視,就更有價值,也更有意義。他在自己的整個民族中都看到自己生命的影子,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是這麼強大,這麼持久。在這強大、持久的生命面前,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並由此生長出一種重民族輕個人的想法,這種想法使他為民族的利益去死時,能夠做到從從容容;使他面對任何死亡威脅時,也能做到沉著、冷靜。

這種民族生命觀所產生的特殊勇氣只要不動搖,就可以藐視死亡,達到視死如歸的境地。

出生在希波戰爭取得完全勝利、成長在伯里克利盛世的蘇格拉底,以一種對哲學的嶄新理解開創了希臘哲學的新紀元,通過他的教誨產生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產生了犬儒派等新學派,並通過他們一直影響到希臘與羅馬時代。

這位最智慧的蘇格拉底以雅典城邦的「牛虻」自居,就是要像牛虻叮牛一樣鞭策著雅典的前進。他把哲學活動視為自己的神聖使命,規勸人們追求和認識美德。

當蘇格拉底看到雅典德爾斐神廟金頂上刻著的「認識你自己」的格言後,頓生靈感。他說,這才是人生的至理名言,才是哲學的最高任務。蘇格拉底完全相信人的命運是崇高的,他打破了舊哲學所設置的框框和禁區,他把人的理性及其對自由的追求看做是人的最高存在價值。

這位「街頭演說家」也是全雅典最著名的「持不同政見者」,他譏諷舊習,抨擊時弊,對那些自我標榜為社會支柱的政客們的揭露尤其不遺餘力。最後政府嫉恨之餘,終以「煽動罪」、「敗壞道德罪」逮捕了蘇格拉底。

不過可以肯定,年輕人是很喜愛這位老人的。新思想的魔力,吸引年輕人簇擁到了他的身旁。不過,他們的家長則擔心他們是在學習革命學說。此外,他的一個性情魯莽、反覆無常的學生亞里西比亞德斯在與斯巴達的戰爭中投敵叛變了。這並不是蘇格拉底的過錯,然而因吃了敗仗而悔恨交加的雅典人卻要竭力尋找夫罪羊。

蘇格拉底受到了501人的陪審團的審訊,在法庭上,這位雄辯的哲學家仍是口若懸河,向審判他的法官們宣傳他的主張。他說:

「世界上誰也無權命令別人信仰什麼,或剝奪別人隨心所欲思考的權利。」

「必須擁有討論所有問題的充分自由,必須完全不受官方的干涉。」

「人只要具有自己的道德和信念,即使沒有朋友的贊同,沒有金錢、妻室和家庭,也會成功。」

多麼精彩的辯護!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被告是在錯誤的時間闡述了錯誤的論斷,那些審判他的法官們並沒有理會蘇格拉底,因為他們深信除掉蘇格拉底,就是除掉一個最危險的敵人。法庭最後以多數票宣判了蘇格拉底的死刑。

也許他們之中很少有人想到他真的會死,因為他有法律權利,可以要求從輕處置,並可要求重新進行投票表決。假如他依照慣例低聲下氣、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有許多位陪審員肯定會改變他們的態度,但他卻表現得無所謂。

在臨刑前的一段日子裡,他的弟子們來監獄看望他,慫恿他越獄逃跑。他卻說:「我的信仰中有一條就是法律的權威。我常給你們說,一個好的公民就要遵守本市的法律。既然雅典的法律判處我死刑,合乎邏輯的結論就是:作為一個好公民,我必須去死。」

他的朋友為他焦慮不安,認為他實在有些強詞奪理。於是他們爭辯說:「這豈不是把邏輯扯得太遠了嗎?」然而,老人依然固執己見。

柏拉圖在他的對話體《斐多篇》一書中,曾經描述過蘇格拉底在人世上最後一夜的情形:

像往常的大多數夜晚一樣,那天夜晚蘇格拉底和青年朋友們一起討論哲學問題。討論的主題是:人死之後還有生命嗎?蘇格拉底傾向於認為有,但不作定論,而是認真聽取並思考持不同觀點的學生們的反對意見。一直到最後,蘇格拉底始終都控制著自己的理智,不讓感情影響思考。雖然有幾個小時他就要與人世訣別了,他依然平靜地與學生們討論著來生轉世的機會。

有一位弟子勸他在臨死前換下那件破舊的長袍,他堅持不肯,說:「我生前即穿著這件破舊的衣服,難道穿著它,死後不能見上帝嗎?」

他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在一旁痛哭流淚的朋友說:「我還欠神醫一隻公雞,請別忘記還給他。」

臨終前,蘇格拉底沒有絲毫的激憤、畏懼或是悲哀,而是依舊用他智慧的語調誠摯地奉勸著一切,同朋友們討論哲學問題;在時間到來時,他安詳地喝下了毒酒,用自己的生命和哲學報答了祖國城邦。

蘇格拉底為他的祖國追求善的理想,而他的祖國則用死刑酬答了他的貢獻,成全了他的哲學。蘇格拉底認為城邦的法律是公民們一致制定的協議,應該堅定不移地去執行,只有遵守法律,才能使人民同心協力,使城邦強大無比,嚴守法律是人民幸福、城邦強大的根本保證,基於這樣的認識,他欣然受死,毫無疑問:他的價值遠遠高於個人的生命。一個城邦的理想狀態必須是人人從內心守法的狀態,這既是蘇格拉底一生的理想和信仰,也是他最後慷慨以身殉法的內在動力。 從這個意義上說,蘇格拉底又應該是位民族英雄。他將自己的生命同整個民族的利益聯繫起來考慮,在自己的整個民族中看到自己生命的影子,於是他無比地熱愛他的雅典城邦,不容許最神聖的理想有絲毫的被褻瀆。

蘇格拉底毅然選擇死亡。他並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只是更注重自己的靈魂,注重他的靈魂寄託的城邦。也許有人會笑他天真、頑固、執迷不悟,但只要是真正洞察他內心世界的人,就會為他的勇氣與對城邦的忠誠所折服。

柏拉圖用令人難忘的語言描述了蘇格拉底死去的情景:

「我們的朋友就這樣完了。他是我們所了解的所有人中最慈善、最正直、最有學識的人。」

這位老哲學家死後的十多年時間裡,他的思想比以前傳播得更加廣泛了。哲學也由此從自然轉向了人,轉向了對人自身的發掘,轉向了對人自我意識的肯定。所有的希臘以及後來的羅馬興辦的有名氣的哲學學校都奉蘇格拉底為鼻祖。柏拉圖是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又是柏拉圖的門生,我們至今,仍生活在蘇格拉底的遺產之中。

蘇格拉底將自己置身於國家、人民中,他做的一切都是自己信仰和堅持的,所以他能夠藐視死亡,在自己信仰和堅持的事業中看到自己生命的延續。

5、

如果說人對死亡的焦慮是一個圓圈,那麼對命運的焦慮就是在這個圈子裡起作用。死亡對人的威脅就是絕對的,而命運對人的威脅卻是相對的。命中的生死、貧富和一切遭遇,之所以要以一個「運」字跟著,就是因為從單個的人來說,具體的遭遇有著很大的偶然性和不可預見性。

正如P·蒂利希博士所言:人們可以指出我們時間性存在的偶然性這個事實,即我們存在感動此時而非彼時,始於某一偶然時刻,止於某一偶然時刻,具有在質上與量上都是偶然性的諸多體驗。人們可以指出我們空間存在的偶然性(我們發現我們在此處而非彼處);指出我們自己和我們由觀察周圍世界的那個地點的偶然性;指出我們觀照的現實即我們的世界的偶然性。兩者(我們時間性存在的偶然性質與我們空間性存在的偶然性)也可以不是這樣而是別樣:這就是它們的偶然性與這偶然性產生出來的對於我們空間性存在的焦慮。

人們可以指出在原因上相互依賴的偶然性,其中,人只是一部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這種偶然性都來自我們世界的變遷,來自我們自我深處那些隱匿的力量。偶然性並不意味著不受因果性制約,而只是意味著那決定我們存在的原因沒有最終的必然性。這些原因是被給定的,不能按邏輯推導出來。

曾有這麼一件事情:一個十歲的小孩,在一次同哥哥騎車去郊外的旅途中出了禍事。不過他並沒有死,而且是完完整整地活了下來。

那天,他們把車子騎得飛快,在他們面前,道路卻極窄,當他發現意外時,一切都已經晚了,根本來不及剎車。一大扇釘滿鋼釘的木板架橫在窄窄的道路中央,那是附近一個農場拆掉的,來不及搬走的廢料。當然,他並不知道,因為當時幾乎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他的車便重重地撞在正面,一顆大鋼釘刺穿了他的頭顱。他的哥哥在後面剎住了車,不過哥哥嚇壞了,不知所措……

可不是嗎?我們在生活中不是常常要面對突然而來的危機而恐懼和無奈嗎?當我們被窮困潦倒壓得喘不過氣來時,當我們看到終於尋到一線曦光又被烏雲吞噬時,當我們的命運被扼住了咽喉時……我們確實沒有絲毫辦法。我們被偶然地擲入整個因果關係的網罟。我們在每一刻都偶然地為這些關係所決定並在最後那一刻為他們所拋棄。

命運的這種偶然性和不可預見性便是命運的不可穿透的神秘圈。在這不可穿透的神秘圈中,人們總會有許多無法解決的悲愁苦難,也總有一些無法超解的惡行不義,當然也總會有狂喜、有歡樂和令人膜拜的善行,命運就站在我們遭遇和體驗這一切的後面。當他站在悲觀苦難、惡行不義與偶然事故對於我們肉體和靈魂的存在之力所施加攻擊的後面時,焦慮就會通過它們緊緊地攫住我們。

我們將如何才能擺脫命運對我們的威脅呢?宗教給我們揭示的「悲智雙修」襟懷,使我們能夠體悟到人間不幸苦難的集體性,進而了悟人類命運的共同性,得出人類必須借著同情共感相互結合,且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化解人間的不幸苦難。

大凡上世紀上半葉出生而又有過算命經驗的人都知道,那些「算命師」,總會千遍一律地重複著這樣一句話:小時候,你一定很苦……到了中年以後,時來運轉……這是一種集體性的苦難,不過是被「算命師」鑽了空子。讓去算命的人敬服地點著頭:可不是,我小時候確實苦。然而關心歷史的人就會知道,那一代人,又有誰小時候能不苦呢?

我們可以指責宗教其它方面的虛偽性和欺騙性,但從這一點來說,他揭示了人擺脫不受命運威脅的途徑,這就是必須把自己置於集體之中。當然,這個集體外延可大可小,可以是團體,可以是國家,可以是整個人類。很明顯,他的外延越大,層次便越高,就越不容易受到命運的威脅。

搞橋樑工程的人都知道同濟大學校長李國豪那三本很有價值的科學專著,卻很少人知道,這三本專著是李老身陷陰暗的隔離室寫的。本來就在研究橋樑工程,突遭惡運(「文革」來了),卻不能一心去做自己的事。國家需要好的橋樑,入獄也要研究。不把自己置身於國家集體之中,實在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許多自以為有些小聰明的人,一聽到國家、集體這些個詞就嗤之以鼻,感到在新世紀來談這事有些可笑。殊不知,大的勇者,只有心裡裝了這些詞才成其為勇,所謂怯於公戰勇於私鬥的「勇」,實際上是勇不了的。勇字的背後是需要精神來支撐的,這精神的底蘊便是一腔的正義,明確的目的,崇高的理想,否則勇是來不了氣的,結果便也沒有了勇。

至於來至於命運的威脅,要與命運的威脅來鬥爭,更是離不開「集體」、「國家」及至「人類」、「世界」這些詞兒。

宗教了悟人類命運的共同性,尋到了耶穌的「受難」精神。勇者了悟人類命運的共同性,尋到了迎戰命運的力量。結果:

勇者一方面能極端地藐視命運對自己的威脅,在惡運面前仍干自己認為該乾的事,二方面能隨時感到自己力量的強大而擁有正義,堅定戰勝命運的信心。

命運相對的威脅之所以存在,原因是有死亡這個絕對的威脅做它的背景,沒有死亡佇立在其後,命運就不會產生不可逃避的威脅。

將自己置身於集體、國家乃至人類的人,在生命觀上,同將自己置身於家族、民族的人一樣,認定自己強大而擁有正義,所以能藐視死亡,在集體、國家,直到全人類中看到自己生命的延續,因為自己擁有正義而在心靈上享受著無比的優越感而能笑對死亡。在現實生活中,這方面的例子實在不少。

對大多數人來說,死亡是令人懼怕的,當我們遇到偶然的厄運而又根本無法應對的時候,我們只能「認命」,只是因為又不甘於死亡,所以又要去求生,在認命中求生,在認命中與命運抗爭。

6、

生活對大多數人是不平等的。在這個世界上,命運好的人,畢竟只是少數。所以,是認命還是與命運抗爭,是一個人生存的意義所在,也是一個人的成敗之所在。

明太祖朱元璋早年應該是屬於命運極不好的人。他出生在安徽鄉下最窮的一個村寨,連學前班也沒上過。更有甚者,伴隨他長大的:是一路下來的天災、人禍、瘟疫,剛滿十七歲,他的父親、母親、兄弟都一一死光光。

生活對身陷困境而又沒有什麼特長的人總是格外殘酷,沒有人理他,沒有人幫他,當然更沒有人尊他敬他。無依無靠、孤苦零丁的他,只好背井離鄉、四處漂流,希望能找份工作,能掙點錢,能有個好的發展,有朝一日,有人搭理自己、幫助自己、尊敬自己。可是,在那天災人禍齊頭並進的年頭,許多初中、小學生都找不到工作,況且他一個鄉下來的近乎文盲的農民工?到處流浪、辛酸又凄涼,工作還是無望。一個大小夥子,總不能活活餓死吧?見一座寺廟,朱元璋雙眼一亮,暫時無奈,且去先當回和尚。

從古到今,滿世界的主兒們都要求你得有利用價值。也就是說,除了你的花銷,還要幫他賺到錢,不然他又靠什麼維繫主兒的身份?為此,你必須替主兒提供超出你花銷的工作績效。方丈也是個主兒,也得維繫自己主兒的身份,和尚們當然也得有績效。方丈給他一個職務,叫化緣僧又叫遊方和尚;朱元璋就得四處去討錢討飯,創造效益來奉獻「佛祖」。這份工作好象有點苦、有點累、有點窩囊、有點沒意思也有點太沒前途。可是,苦累卻能錘鍊人的堅強意志,太沒意思的生活往往會給你以後最有意義的事業提供寶貴的經驗。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自古英雄多磨難」更是這麼來的。問題是你能否「吃」得下這苦,經得住這磨難?因為苦難總是象爛泥,對陷進去的人從來就毫不留情,它會不斷地吞噬你,一直要把你完全淹死為止。

天下那麼多好工作,都沒朱元璋的份。這還不算,一場大火又將皇覺寺燒了。可憐的朱元璋,連個討飯的差事也做不成。人到了這個地步,當然還是有許多路可以走的。

朱元璋思之再三,從普渡眾生的和尚走向大開殺戒的士兵。從這以後,朱元璋要面對的,便不再是什麼苦、累、沒意思,而是得去搏擊、去拚命、去出生、去入死。這是一種最無奈的人生,也是一種最經典的人生。無奈因為隨時可能死,經典因為隨時可能贏,就象現在商機最大的風險投資。投資者很可能一夜暴富,也可能賠光血本跳樓成仁。茫茫人生幾萬年,時代的主流商機隨著各個不同的時間段在不斷地變換。在朱元璋剛長成人的那個階段,對窮人來說,恰恰只有投軍的商機無限,既可以不要分文資本,也沒人看你的學歷、職稱或者是身份地位以及過去的表現。只是大凡入門容易的事情,你進去後其競爭的慘烈也當屬空前。自然而然,在這無奈與經典之間,必然要冤死無數鮮嫩可愛的生命,讓他們的鮮血染紅極少數贏家榮譽的桂冠。

朱元璋,便是這極少數贏家中之一。打他闖進軍營的第一天起,就象一股洶湧的波濤,突破一切阻撓,勇敢地、頑強地、堅定地一直向前。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要當什麼皇帝,可他終於做成了皇帝。這除了他智慧地選擇了時代的主流商機,具有勇敢、頑強、堅定的精神,也還要感謝生活最初給他的非常不平等的、萬般困窘的、隨時要置他於死的厄運的磨練。這就是我們稱之為與厄運抗爭的結果:你吃得苦有多大,你的成功就有多大!關鍵是你能不能「吃」得下這苦?!

朱元璋出身卑微,又生不逢時,落到一個似乎不適於生存的困境,實在是比我們現在的求職或在職的人要悲慘萬分,這困境使他飽受人世間的磨難。客觀地講,大千世界、營營眾生中,似這般困境的人確實很多很多。問題是:這很多的人遭受了磨難就「忍」,而朱元璋卻是將磨難「吃」下去。「忍」是非常痛苦的事,一個總在痛苦中的人,往往會對幸福中人產生不平、妒意,然後去詆毀、攻擊。這一方面對改變自己的命運毫無益處,白白浪費了精力,另方面是增加了自己的痛苦,損害了自己的心智。

當年周瑜因不平諸葛亮事事優於自己,對天怒吼:「既生瑜,何生亮?」最後活活氣死。大人物尚且如此下場,小人物後果更加不堪。朱元璋面對困境,遭受痛苦:他一方面樂於承受,二方面是儘力改變。朱元璋「吃」下了苦,將種種困苦皆藏於心裡,心裡有了底,明了人生世相,心就比較平和,對幸福中人,就只會傾慕、嚮往、看齊、加入,再無不平、妒意、困苦可言。譬如大家都看到貴極尊極威武之極的秦皇時:「彼可取而代之」,這不是朱元璋的意思;「大丈夫當如是耶!」這才是朱元璋心底的聲音。

遙想當年,劉邦與項羽同見成功人士秦王出巡的侈華場面。項羽脫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話里充滿豪氣,明顯露出不平與蔑視。「他秦王算個什麼?我可以取代他。」而劉邦則是傾情讚歎:「大丈夫當如是耶!」話里有仰慕、尊敬,渴望也不乏豪氣:「男子漢大丈夫,活在世上,就應該象他這樣干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威震天下。」

這是個觀念問題,也是個心胸問題,更是個智慧問題。中國最具智慧的聖人,強調智者要「見賢思齊」。遇見比你強的,比你好的,比你干出更大成績的,你就要虛心向他學習,以他為榜樣去努力,這才可以達到他那樣的境地,取得他那樣的成績,爭到他那樣的「命運」。這就是朱元璋的為人處世,也是他功成名就的原因。當年,劉邦有這個觀念,有這樣的胸襟,有這樣的智慧,結果,他成了最大的成功人士,做了漢朝的開國皇帝;而項羽卻只有滿懷一腔怨氣、怒氣、豪氣,自刎在金沙江畔。

朱元璋從不去忌恨那些佳境者,而是以成功的他們為目標去追求、去超越,從天差地別的境遇中吸取對自己發展有益的甘露,而揚棄一切與人與已有害的東西,去改變自己的「命運」。結果:「受」苦的人,因 「忍」的痛苦,在痛苦中萎縮了自己,瀛弱自己,憔悴了自己的心,終在內外煎熬中滅亡了自己;「吃」苦的人,因 「吃」的平和,在平和中壯大了自己,強雄了自己,滋潤了自己的心,終在內外的滋補中升華了自己。

正因為這樣,朱元璋的一切困苦經歷,只是煉就了他適者生存,隨風而起的能力。等等這些,原本是看不見出頭之日的苦難,反使得朱元璋煉就了隨遇而安、見機行事、從長計議、隨風而起,這麼一種戰略家的修為。

朱元璋似乎一踏進人生就是這樣:他沒有現在,卻懂得去創造未來!就這麼,這個和尚為自己掙得一個成功的人生,爭到了一個皇帝的名份。

大道理似乎人人都明白,關鍵是遇到具體的事又邪了道。這是因為:觀念是心底感悟的積綻,改變起來很難很難;心胸更是一種見識和經驗的長期拓展,非一日之寒;至於智慧,側需要一種深刻的透視和靈性,需要正確的觀念和廣闊的心胸作鋪墊,需要敢於抗爭「命運」的勇氣。

生活,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生活,歡迎成功者,尊重成功者,讓成功者得到名譽和地位。只要我們懂得見其賢處思齊,見其不賢處棄之,能夠正視命運,敢於挑戰命運,將命運之劍握在自己的手中,憑了勇的智慧削去人生中的一切厄運。


推薦閱讀:

安靜的力量 | 本來藝術家 · 王小椿
【美圖共享】◆ 美女黃奕藝術照
藝術 |《重返文藝復興:你不知道的天才之爭》
【轉載】美國藝術家William.Whitaker繪畫欣賞(1)
藝術培訓,共享教室來了,共享德華文化新空間在海鷹大廈

TAG:藝術 | 生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