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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中國到世界的天價垃圾貿易之旅 

廢物星球

來源: 廣州日報   【美】亞當·明特著

  看點:

  美國每年龐大的垃圾都流向了哪裡?中國的廢品回收產業現狀如何?一個在廢品回收家庭長大的美國記者用了十多年對中國和世界廢品回收產業的發展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描繪了近二十年來中國及世界垃圾產業的發展。

  垃圾回收的意義

  在殖民時代的美國,保羅·列維爾就表現出了變廢為寶的天賦,他十分聰明地從鄰居那裡購買廢金屬,然後在他的鐵匠店裡熔化再鑄。在20世紀50年代末的美國,有人運用這樣的才能,通過循環再用遍布美國鄉村的數千萬輛報廢汽車來謀生。到了今天,這種天賦則被用在中產階級像扔糖紙一樣扔掉的智能手機、電腦和其他高科技設備內稀有和價值巨大的元件上。然而,通常情況下,這些天才都是為了賺錢,而不是為了搞技術。相比其他任何全球產業,當今的回收業所具有的風險與回報相比即便不會更高,也算是旗鼓相當。如矽谷一般令人吃驚的巨額財富之所以能積累起來,便是因為人們找到了方式,把回收箱里的廢舊報紙送到了最需要它們的國家。

  當然,對於大多數美國人和其他生活在富有發達國家裡的人來說,循環再用是一個必須履行的環保責任,而不是生意。從這個角度來看,相比使用新原料的製造和生產,廢品循環再用降低了樹木的消耗量,減少了挖洞的數量,消耗的能源也少了(比起採用新礦石來製造啤酒罐,選用循環再用的啤酒罐可以減少92%的能耗)。然而,若沒有利潤刺激,沒有任何道德體系會把舊啤酒罐轉變成新啤酒罐。

  無論多麼可持續發展或綠色環保,全球回收業都純粹依賴消費者購買用其他材料製成的物品。原材料需求、消耗和循環再用三者之間有著牢不可破的聯繫:能回收再利用的唯一原因就是消耗,你能消耗某些商品就是因為有人回收再利用了廢品。在全世界範圍內,我們循環再用我們所購買的東西,而我們購買的東西很多。

  循環再用算是個多好的解決方案啊!據統計,2012年美國共回收了4635萬噸紙和紙板,節省11.7億立方米垃圾填埋空間;7519萬噸回收鋼鐵節省了0.85億噸鐵礦和0.48億噸煤炭資源(約60%的美國鋼鐵產量來自廢金屬);545萬噸回收鋁節省了7600萬兆瓦時發電量。根據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的統計資料顯示,在2001至2011年間,金屬回收再利用為中國節省了1.1億噸煤炭資源,並減少了90億噸礦產資源的開採。同樣是在這十年里,中國大力回收鋁廢料,因此減少釋放5.52億噸二氧化碳。現在,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銅消費國,整整一半的銅需求均由回收再利用資源滿足。只要是有回收業存在的地方——現而今這個產業已經遍布世界的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範圍涵蓋各類可循環再用的廢品,從衣物到汽車電池,莫不如是。

  根據我個人的經驗,條件最差、最骯髒的廢品回收再利用也比把森林砍光光或最環保的露天採礦強得多。

重點關註:廢金屬的回收

  廢品回收業走在了全球化的前列;的確,在人們第一次化劍為犁並嘗試把犁賣掉的時候,這個行業就出現了。因為循環再用非常容易實現,是一個從業門檻比較低的行業。在發展中國家裡,從垃圾桶回收再利用玻璃瓶、金屬瓶或塑料瓶,是為沒有資本的人提供的為數不多的創業機會。

  這一行業的消極影響,如污染、對健康及安全的威脅等,確實存在,可相比其他選擇,如回歸到自給農業,或無力支付學費等情形,這一行業往往會被視作一個並不合意卻也公平的權衡取捨而為人們所接受。對於發達國家裡的回收商而言,這樣的利弊權衡可謂難以想像;然而,在印度,在中國的南方偏遠小鎮,在洛杉磯低收入的地區,相比於對良好的營養、安全的食物、潔凈的空氣和清潔水源的追求,這些危害就不那麼重要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循環再用他人的垃圾也就不能始終算是最糟糕的事情了。

  只要某個領域有人消耗和扔掉東西,回收業就會把觸角伸向這個領域。近十年來,我一直在追蹤報道這個行業,因此參觀了大量企業,他們致力於購買、銷售和循環再用金屬、紙張、塑料、石油和紡織品。我還參觀了一些世界上最先進和最原始的回收廠,很多都致力於翻新和重複利用特定的產品,包括汽車、電視機、日本的彈珠機和印度的教科書等。

  本書將覆蓋所有這些領域,不過焦點集中在廢金屬上。我基於幾個原因選擇了這一領域,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在於,世界上循環再用產品(在重量方面)堪稱之最的既不是報紙,也不是筆記本電腦,更不是塑料水瓶,而是美國的汽車,要知道美國的汽車大部分是由金屬構成的。2012年,美國循環再用了將近1190萬輛汽車(這一年經濟不景氣,因為經濟疲軟,美國人使用同一輛汽車的時間增長了),因而產生了數百萬噸金屬,這些金屬快速且高效地被全世界用於製造各種新產品(大部分被用來製造新汽車)。和報紙、可樂罐及電腦不一樣,汽車很少會被填埋。相反,它們的最後一站幾乎全都是回收廠,因此汽車的回收再利用率幾乎達到了百分之百,這個比例是其他產品無法企及的(比如,在美國和歐洲,紙張和紙板的回收再利用率只有65%)。

  我把關注點放在廢金屬上,還希望把關於回收再利用的探討拓展到家庭回收桶以外,而且回收再利用家庭回收桶里的東西所採用的方法和市場,與回收再利用被扔進當地廢品站里的破舊汽車的方法和市場是一模一樣的。事實上,從統計數字來看,從美國家庭和辦公室里收穫的可回收再利用廢品的數量往往只佔美國回收廢品總量的一小部分。

美國回收商艾倫的工廠(1)

  在美國,偶爾在廢品回收日開車經過鄰居家,我都會注意那些裝滿舊皮箱之類東西的回收桶,人們把這些東西放在那裡的初衷既算是誤信,也算是正當的認知:廢品回收公司也需要採用合適的方法去「再利用」它們——無論所謂的再利用意味著什麼。廢品回收公司絕不會白白放棄採取合適方法的機會。他們只是尚未找到有利可圖的途徑,譬如如何分類製成皮箱手柄和皮箱箱體的兩種塑料。這種工作只能由可從中獲利的人來完成,而迄今為止,收走藍綠兩色回收桶里東西的大型回收公司尚未找到這樣的生財之道。然而,他們已經開始了解如何深層挖掘回收箱,從而得到那些回收起來有利可圖的東西。這既不是最吸引人的活,往往也不是政客和環保主義者在討論「綠色工作」時會談論的話題。可對於某些人而言,這意味著一個機會,它與矽谷人的夢想一樣,擁有無盡的潛力。

  艾倫·巴克拉克就是這樣的人。作為北美最大的家庭廢品回收商——南得州區廢品管理公司的回收經理,他是廢品回收的專業人士,對這一行充滿興趣,認為其有利可圖。與全球廢品回收業的很多同行一樣,不再年輕的他依然具有青春活力,這樣的朝氣蓬勃只能說明一點,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那些分類垃圾的機器。有人會因為自己所做的是處理別人家垃圾的工作而覺得羞恥,可艾倫並沒有這樣的感覺,他熱愛這一行。

  我們是在2012年1月認識的,相識的地方就在廢品管理公司斥資1500萬美元興建的超大型廢品回收廠的訪客區。艾倫是這家工廠設計工作的中流砥柱,現在是這家工廠的負責人。即便我們非常愉快地聊著天,艾倫的目光也不在我身上,他關注的對象是厚玻璃窗另一面的車間以及下面兩層樓里的車間:塑料瓶、紙板、廢紙快速移動(速度為A級),被傳送帶運上運下,擠壓,來回往複,然後那些塑料瓶、紙板、廢紙就會被整齊分類,堆成乾草捆大小的一堆,並用不鏽鋼扎帶捆綁好。「對於這份工作,你要麼是愛,要麼是恨,」關於這一行從業者的心情,他是這樣告訴我的,「你或許會在六個星期後離開,也許到不了六個星期你就不幹了,否則,這一行將會成為你的終生事業。」

  在某種意義上而言,這裡可以說是一個綠色天堂,在廢品回收日被清理出來的家庭可回收物,如人們細心收藏的報紙、瓶子和鋁罐等物,最後都到了這裡。如果說艾倫是守在天國之門的聖彼得或許並不準確,可他的確是指揮鏈條中的一環。然而,如果休斯敦材料回收廠堪稱綠色天堂的話,那麼必須得說,休斯敦市肯定就是綠色地獄了,如果你注意到這裡的家庭廢品和回收利用狀況,一定會覺得這個說法並不過分。

 美國回收商艾倫的工廠(2)

  高中生都會到麥當勞找工作,也有些很喜歡做剪草坪的工作。艾倫卻不是這樣的學生。他是那種極富創業精神的孩子,他尋找的是那些可低價買入、高價賣出的東西。他找到了兩種這樣的東西:一是電腦打孔卡,在20世紀60年代末之前,這是向大型主機輸入數據的主要工具;另一種就是連續式電腦列印紙。這兩種東西很受當地紙廢品站的歡迎,而且可以現金交易,紙廢品站會把這些東西整理好,以便加工成新紙。因此,艾倫在高中時就成了一個小富翁。事實上,他可能比當時的大多數人都有錢。

  是什麼吸引他進入廢品回收這一行的呢?他這麼告訴我:「我很幸運,我很有這方面的天分,而且這一行也很適合我的注意力缺失症和強迫症。」與許多年輕企業家很早就感受到強烈的使命感一樣,艾倫的大學生涯也沒有持續很長時間,退學後,他便到朋友的一家垃圾搬運公司上班。在那裡,他建議垃圾工人把可循環再用的廢紙和紙板賣給廢品站賺錢,而在接下來的三十年里,他一直致力於回收再利用休斯敦地區各家公司(而非家庭)的廢紙和紙板。不過,2008年事情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廢品管理公司當時正在尋找一家合適的廢品回收公司,幫他們在休斯敦開展家庭廢品回收生意,他們認為擁有近三十年廢品回收經驗的艾倫就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合作夥伴。這可謂一個大好時機。

  廢品管理公司於2008年收購了海灣廢品回收公司,2010年,該公司開始著手把海灣公司轉型為單流循環再用廢品加工廠,並於2011年2月正式營業。時至今日,該廠每天可分類272~318噸的單流循環再用廢品。而這大約是一架空客A380客機的重量,只是構成這一重量的都是報紙、塑料奶罐、啤酒罐和鞋盒。我請艾倫粗略估計一下,這些廢品來自多少個家庭,他告訴我,一個休斯敦家庭平均每月提供的單流循環再用廢品為23千克。而艾倫的家人每星期會倒六個回收桶!與此同時,在這家工廠處理的廢品中,有一小部分來自商業場所,如超市後面裝滿紙板的大垃圾桶。然而,根據粗略估算可知,休斯敦廢品加工業每日的加工量約等同於1.2萬個休斯敦家庭一個月回收再利用的廢品總量。

  走進艾倫公司的超大型車間里,我發誓,我腦海里閃現的第一個畫面就是《查理與巧克力工廠》里的巧克力工廠:廢品傳送帶急速向上行進,把廢品送進旋轉的星形機器中,就像是爆米花在煎鍋里蹦跳一樣。有些廢品被繼續運走,有些則掉了下去。我不僅看到洗滌劑和洗髮水的瓶子以超過每秒122米的速度急速行進,還看到奶瓶從未知的幾個點掉到了一個巨大的籠狀物里。我忽然想到那句台詞,「孩子們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

美國垃圾場的翻掘者

  倫納德·弗里茨已是八十高齡。2007年是美國工業廢品回收業史上發展勢頭最強勁,也是最有利可圖的一年,這一年,他的企業取得了非凡成就:休倫谷聯合鋼鐵公司收購了超過5億千克可供循環再用的廢舊鋼料。2011年,該公司的加工量為3.5億千克。世界上很少有回收廠能達到如此規模。

  倫納德告訴我,他的母親是收售舊布的,她把家用和工業用的二手舊布分成洗滌可再用的廢布和扯碎後可用於造紙業的舊布。在20世紀前半葉,舊布業發展得十分繁榮,甚至擁有行業期刊,而且對沒有其他技能的人來說,這也是他們最後的選擇。現而今,除了經歷過的人,那些歲月早已被人們遺忘了。「每星期賺2美元,」倫納德回憶道,「每小時賺五六美分。」

  循環再用在當時並沒有特別之處。事實上,recycling(循環再用)這個單詞被創造出來的時間並不長。我們把這種行為稱為循環再用,倫納德和他的家人則稱之為「翻掘」。在你沒本事做其他工作的時候,這是你唯一的選擇。九歲的倫納德很想要一件新校服,於是在1931年的夏天,他去工作了,也就是在底特律郊外的垃圾場中「翻掘」。他特別向我強調,那可不是「貴族」垃圾場,而是為窮人準備的垃圾場。垃圾場本身就設在一個深坑裡,上面有岩架,運垃圾的卡車就把車上的垃圾從那裡翻倒下去。如倫納德所說,卡車一到,所有人全都聚攏過來,隨時準備撲過去抓住所有可以再出售的東西。12個瓶子可以賣3美分,不過倫納德清楚地回憶道,真正值錢的是一種羅馬清潔劑的瓶子,一個就能賣5美分。「在那裡,人們會為了這樣的瓶子大打出手。」倫納德嘆了口氣。流浪漢會拿著沒有墩布頭的墩布把出現在垃圾場。原本用來鉤住墩布頭的掛鉤裸露在外,變成了武器,可以鉤住人的手,「他們才不在乎你的年紀、你的身份。這是真真正正的血腥金錢」。

  再也沒有人會去翻掘美國的垃圾場了(人們現在會把瓶子分類好,扔進藍色和綠色的回收桶)。可在倫納德年輕時,人們確實會這樣做,發展中國家的人們也依舊在這麼做。我在印度、巴西、中國和約旦都見過倫納德所說的那種垃圾場,裡面星星點點地分布著一些窮人,一般都是母親和小孩,他們真的會為了生計而打架。最著名的垃圾場自然是在孟買,《貧民窟的百萬富翁》這部電影已經惟妙惟肖地演繹了那裡。在電影里,孤兒翻掘垃圾,尋找可循環再用的廢品,換回食物。

  1931年,倫納德為了新校服和一個漸漸清晰的未來而去翻掘垃圾。通過這種方式,他比在那個垃圾場謀生的大部分人賺得都多,到了夏末,他賺到了12.45美元。「那個時候,對一個小孩子的暑期工作而言,這可是相當豐厚的一筆報酬啊。」

 紐約的「拾垃圾熱」

  1942年夏初,美國即將加入「二戰」戰圈,紐約經歷了這個國家最初幾次「拾垃圾熱」中的一次。這股熱潮的目的在於獲取鋁這種輕型金屬,用來製造飛機。舊的罈罈罐罐是主要的收集對象,而窗框、炊具,甚至兒童玩具也在需求之列。一旦收集起來,這些鋁製廢品將被送到鋁廠再熔化。

  在傳統上,舊貨商是中間人,他們挨家挨戶收來廢金屬,然後送到工廠再熔化。小型舊貨商知道從何處收購舊的罈罈罐罐,市價幾何,最重要的是,他們知道把廢品送到再熔廠前如何做好準備工作,以及誰可以進行再熔化工作。他們擁有耐心、經驗,而且因為利益驅動,他們還會按照類型和形狀,把鋁廢料和非鋁製零件分類,比如拆掉壺上固定提手的鋼螺絲,否則會污染煉鋁爐。我的祖母和她的兄弟姐妹們在她大哥的成人禮前做的就是這種工作。

  平時,紐約人可以接受舊貨商利用他們的廢舊物品謀生。可戰爭期間這種態度發生了變化。在美國,外國人都是受懷疑的對象,特別是那些廢品商,他們在過去三十年里通過出口廢金屬到世界各地發了大財,而出口國中還包括臭名昭著的軸心國。於是,包括紐約市市長法瑞羅·拉嘎迪亞在內的紐約人出於善意,自然也就不再有熱情把他們的罈罈罐罐交給廢品回收業。在疑心的驅使下,拉嘎迪亞要求由業餘愛好者組成的社區委員會負責收購廢品,並送到鋁品再熔廠。

  毫無疑問,在「二戰」期間,家庭廢品處理者在把垃圾扔進收集桶里讓別人去分類時感覺很愜意。事實上,現在家庭垃圾分類者把蘋果手機盒扔進藍色回收桶,然後把桶放在路邊,也會感覺良好,這二者的感覺可能是一樣的。可他們的行為對真正的廢品回收商並沒有多大幫助,這些回收商就是把那些廢品轉化成新物質的公司。或多或少就是因為這一點,在災難性的1941年收鋁熱後,聯邦政府便轉而要求傳統的廢品收購商和拾荒者在戰爭期間負責收購可循環再用廢品。

  20世紀上半葉,廢品回收業得到了快速發展,交易的廢品包括舊布、報紙、金屬、骨製品和其他物品。根據齊姆林提供的數據,在倫納德的家鄉底特律,廢品回收業像氣球一樣膨脹發展:1890年有60家廢品回收公司,1910年有127家,到了1920年,就發展到了296家。根據美國政府當年工商業普查的結果,截至1948年,美國已擁有3044家廢舊鋼鐵回收公司,銷售額將近17億美元。但相比「二戰」後的美國廢品回收業,這可謂小巫見大巫了。「二戰」後期,美國的繁榮創造出了歷史上最富裕的消費者階層,以及隨之而來的垃圾。已經存在了一個世紀之久的美國廢品回收業剛剛開始大展宏圖。

我家的廢品店

  在20世紀80、90年代,我從十幾歲的少年成長為一個大學畢業生,期間一直在家裡的廢品站幫忙。我父親的辦公室里有一扇巨大的窗戶。從那裡,父親不僅可以看到祖母和她付錢的情形,還可以看到電視屏幕,畫面上有存放著鋁、銅、黃銅和鉛等廢品的金屬倉庫,有買賣廢品的磅秤,還有堆滿廢金屬的場院,人們把各種各樣的東西送到那裡,從舊汽車,到20世紀70年代流行的大型計算機,再到19世紀的大型鑽床,無所不有。

  他坐在那張破爛的辦公椅上,看了一眼電視監控器,然後按下了電話上的一號線鍵。「這裡是斯凱普廢金屬回收公司。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對方要賣的可以是任何廢品:鋁罐、棒球棒、明尼蘇達大學化學實驗室的銅絲網、整部汽車、只剩下一半的冰箱、鍍銀線,甚至一大堆浴室秤。沒有令人驚訝的東西,每一件廢品都有個價錢。「音叉?」他問電話線另一端的那個人,「大概每千克30美分,不過我得親自看看。」大約在這個時候,收銀機的抽屜砰一聲關上,已經準備好開始做生意了,然後祖母就會回到充滿榮耀的雜物室。在整個辦公室里,只有這個房間瀰漫著為全世界的廢金屬收購商(和我的祖母)所熟知的廢品站氣味:濃得像金屬,又淡得像電線。我曾在四個大洲聞到過這種氣味,從泰國的小鎮到芝加哥邊境的倉庫,莫不如是。

  在祖母做熱狗的時候,父親走出他的辦公室,打開金屬倉庫的大門,開燈,抬起閘門。他會在倉庫里轉一圈,在昏暗中眯縫著眼看他的存貨。要是有時間,父親會摸摸一個紙板箱的邊緣,裡面裝著來自聖保羅一家工廠的黃銅刨花;看看另一個紙板箱,那裡盛放的是郊區一家維修廠送來的汽車散熱器。前門附近總是放著很多盒子,裝有黃銅「掉落物」——即工廠在鍛造過程中掉落在地上的黃銅;剪掉的鋁廢品,即機械工用鋁箔裁下小部件時掉下來的乾淨廢品;水管工送來的一盒盒銅管、一盒盒水表;而一盒盒閃閃發光的細銅線,是國防製造商完成了激光制導炸彈訂單後送來的;一個個鋼桶,裡面裝著鄰居們送過來的鋁罐;很多裝滿了舊電腦的紙箱,是由好心的環保主義者送來的;還有很多紙箱里裝滿了黃銅子彈殼,是從當地一家靶場撿來的,那裡很受警察和小混混的歡迎,根據我的經驗,牙醫也很喜歡那裡;還有來自一家當地印刷商的印刷版,我家廢品站的名片和信箋抬頭都是找他們印刷的;一家大型航空公司要賣掉的叉子、餐刀和湯匙,父親出價競買並且贏得了競價。

  這裡雖小,卻是個相當典型的廢金屬庫。雖然如此,憑藉這家倉庫買下郊區一棟房子並負擔兩個人的私立學校的學費(我和我妹妹)還綽綽有餘。

 美國回收業的行話

  2012年,美國廢金屬回收業約7000家回收廠把約1.35億噸的可循環再用廢品轉化成了製造新產品的原材料。無須挖地,亦無須砍伐森林,就能得到包括鐵、銅、鎳、廢紙、塑料和玻璃在內的約1.35億噸可循環再用廢品。

  在我父親的廢品店,廢金屬的買家有三類:工廠、精鍊廠和鍛造廠,將這些廢金屬熔化,生產成新金屬;較大的廢品回收公司,他們有實力從較小的廢品站購買大量廢品,以高價賣給急需大量廢品的工廠;與上述這些買主打交道的是中間商。

  全球廢品回收業的門外漢根本不可能聽得懂父親和買家的談話。「你們收蜂蜜多少錢?嗯,大麥呢?就這點?好吧,我屁股底下有一大片海洋,很想把它移走。好吧。那樺木/懸崖呢?」這是全球廢品回收商發明的行話,假如你喜歡的話,可以稱之為回收商的世界語,這些行話的起源最早可追溯到1920年。當時,舊布和舊衣的回收商遇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每噸棉質舊布都不一樣,那麼買賣雙方又怎麼就一噸棉質舊布達成交易呢?美國國家廢棄物交易商協會在1914年首先就這個問題給出了答案,他們創造出了具有約束力的規格,詳細列明舊布的各個等級。如果送到買方手中的舊布與說明不符,買方就有理由要求索賠、仲裁或訴諸法律。這個辦法很有效,到了1917年,舊布由最初只劃分為三個等級(主要適用於造紙業)拓展到了二十三個等級。早期的三個等級包括:

  優質1號白色棉布:白色潔凈大棉布,無編織痕迹,包括厚編織毛衣、帆布、花邊窗帘、拉絲舊布或臟舊布。2號白色棉布:帶有污漬的白色棉布,家庭舊破布,燒焦、帶有油漆漬和油漬的舊布。黑色棉襪:只包括黑色棉襪。遮腳部分和邊緣可為白色。

  可對一個要控制寫字紙顏色的造紙廠來說,保證只收購黑色棉襪、不摻雜其他顏色的要求可謂至關重要。1919年,不僅僅有棉襪和廢紙方面的廢品規範,也出現了廢金屬規範,而到了20世紀50年代初,這些已經成為國際廢品回收業沿用已久的規範。

  可還有個問題:當時達成交易最快捷的方式是利用電傳打字機,而電傳打字機公司是按照字母數收費的。為了簡化通訊,降低昂貴的電傳費用,廢品回收商同意用一系列由四到六個字母組成的單詞代表他們交易中各個等級的可循環再用廢品。舉例來說,talk(談話)就成了鋁銅合金散熱器的簡稱,lake(湖)表示黃銅臂桿和沒有彈藥的來複槍子彈殼,Taboo(禁忌)則代表低含量銅鋁合金碎邊和固體。

  因此,父親說到清潔電線時便用Barley(大麥)這個詞來表示,這是華盛頓廢品回收業協會、美國廢料回收工業協會直接根據國家廢棄物交易商協會提出的規格而創造出的一種規格:大麥1號銅線由無塗層、非合金的1號裸銅線組成,不小於B&S線規1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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