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元子：不僅僅是「打醬油」

《西遊記》這書，擱到現在，應該叫做「魔幻文學」了。其間記載了無數的神佛仙聖、妖魔鬼怪。當然，絕大多數的神怪都是民間所熟知的，像如來、觀音、三清、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李天王、二郎神等。但是就在這高層的神仙圈子中，忽然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鎮元子，其地位之高，可以躋身於TOP10之列，但是，這位大仙，在《西遊記》的孫悟空偷吃人蔘果、大鬧五庄觀一段情節中驟然出現「打了回醬油」後再未現身，這實在是有些莫名奇妙。於是，查查這鎮元大仙的戶籍和個人信息，順便看看他與《西遊記》的關係，便是饒有趣味的了。

鎮元子及其級別、戰鬥力

鎮元子的級別非常高。級別高的人一般不會親自說有多高，而是讓別人來說。這與孫猴子的逢人便吹「俺老孫五百年前如何如何」是不一樣的。鎮元子的級別，是由他的徒弟清風、明月報出來的：

唐僧……道：「仙童，你五庄觀真是西方仙界，何不供養三清、四帝、羅天諸宰，只將天地二字侍奉香火？」童子笑道：「不瞞老師說，這兩個字，上頭的，禮上還當；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的香火。是家師父諂佞出來的。」三藏道：「何為諂佞？」童子道：「三清是家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三藏道：「令師何在？」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聽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

兩個一千多歲的小道童如此講師傅，那猴子顯然不服氣，以為道童在扯淡。然而鎮元子確實有這地位。從《西遊記》可以看出，這鎮元子與如來弟子金蟬子相知，菩薩也讓三分，則其輩分在菩薩、太上老君之列。據《上清靈寶大法》，三清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最高神稱「元始」，說明了中國的神品級高的一個標準便是誰最老。元始天尊既然是宇宙的「元始」，所以他在道教看來最厲害。而鎮元大仙的名號里也有一個元字，又稱作地仙之祖，則他也算得上是最久遠的了，所以他可以和元始天尊一個級別。

然則這鎮元大仙和三清、和其他神仙有什麼不同呢？蓬萊三老揭示了這個問題：

你這猴兒，全不識人。那鎮元子乃地仙之祖，我等乃神仙之宗。你雖得了天仙，還是太乙散數，未入真流，你怎麼脫得他手？

這裡引入了神仙、地仙、天仙的說法。其區別在《鍾呂傳道集》曾有記載。簡言之，地仙是那些通過煉丹、嗑藥等得到不死之身的，只是他們不曾飛升，只得居於地上；神仙則是地仙進一步修鍊後跑到海外自立山頭的；天仙則是住在仙山上寂寞了，又要在人間走一遭，管管閑事、增加一下履歷表上的字數，然後回來，要麼繼續宅，要麼在天上當官。《西遊記》里蓬萊三老自稱「神仙之宗」，上引《傳道集》的神仙一級也要跑到三山上，這三山即蓬萊、瀛洲、方丈，也就是秦始皇、漢武帝當年派人去找長生不老葯的地方。所謂天仙，不僅僅和神仙進一步的修行有關，更和天庭有關。也就是說，所謂天仙，乃是得到天庭頒發的戶口或認證加V。

孫猴子是以地仙之位列天仙的，這固然是太白金星的人情。他僅僅被封為弼馬溫那樣連正科級都算不上的小官，《西遊記》便稱道「高遷上品天仙位，名列雲班寶籙中」，這就是「得了天仙」。然而猴子尚未得真果，他既然是這世間靈物成的仙，未入真流之前，只得屬地仙之類。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猴子大鬧天宮，可以製造一顆蟠桃引發的血案，到了地仙之祖這裡卻不好使了。

人蔘果、長生及其他

現在特別地來考察人蔘果，是因為這與鎮元子的地位、與整個西遊記的主旨都是密切相關的。

如果大家細細把全書讀完，則會發現此書關注的中心是對人生無常的恐懼憂慮和對保持生命長久的渴望。正是如此，西遊記里充滿著各種長生的隱喻。如猴子本身就是長生的石頭，而其渡海學藝，也只是追問：「可得長生？」王母的蟠桃、老君的金丹，亦皆為長生。乃至於唐僧西行路上的多災多難，也是因為妖精聽說吃了唐僧肉可得長生。

道教的長生術，吃東西是最重要的方法之一。通過「吃啥補啥」的聯想，這壽命越長之物，越可有助於長生。於是人蔘果的重要性便凸顯出來。

說到這人蔘果的現實來源，大家一般會想到而今的人蔘。可以說，這人蔘果就是加強版的人蔘，或者說是天下人蔘之祖。關於人蔘的模樣和功效，南北朝的劉敬叔《異苑》已有記載，其卷三說：「人蔘一名土精，生上黨者佳。人形皆具，能作兒啼。昔有人掘之，始下鏵，便聞土中呻吟聲，尋音而取，果得人蔘。」其後，明人謝肇淛《五雜俎》關於人蔘異聞的記載更加詳細生動：

千年人蔘根作人形，中夜常出遊，烹而食之則仙去。維揚一老叟常擾眾酒食，一日邀眾治具，丐者數人捧二盤至，一蒸小兒，一蒸犬也。眾嘔噦不食。道士懇請不從，乃嘆息自食之，且盡，其餘分諸丐者，乃謂眾曰：『此千歲人蔘、枸杞，求之甚難，食之者白日升天。吾感諸公延遇，特以相報，而乃不食，信乎仙分之難也。』言未已，群丐化為金童玉女，擁道士上升矣。

上面記載的人蔘果是埋在地下的。當然，《西遊》中記載的人蔘果更牛，屬於終極版人蔘：

似這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果子。果子的模樣，就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咸備。人若有緣，得那果子聞了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

我們可以將人蔘果的營養指數與蟠桃PK一下。在第五回，土地向猴子介紹蟠桃家族道：

後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人蔘果算是九千年一熟，與天庭最好的蟠桃相當。這東西確實與蟠桃PK過，那是在蟠桃會上。沙僧回憶道：

舊時做捲簾大將，扶侍鸞輿赴蟠桃宴，嘗見海外諸仙將此果與王母上壽。見便曾見，卻未曾吃。

其實，《西遊記》的原始材料裡面，人蔘果就是蟠桃所化。《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入王母池之處第十一》記載：猴子護送唐僧取經，到了西王母處，看到許多蟠桃，吃一個能活三千歲。猴子曾經偷過，被王母懲罰，這次不敢偷吃。看到有幾個掉入水中，皆如小兒。猴子便拾取了一枚七千歲的果子給唐僧吃。後來唐僧回國，把這東西吐出來，便成了今天的人蔘。不管其與蟠桃關係如何，鎮元子有了這東西便可以傲視三界，與三清為友，菩薩神佛都讓三分。因為我們有下面的公式：神仙戰鬥力級別=長生級別=長生丹藥級別。雖然人蔘果只有一株，頂級蟠桃有一千二百株；但天庭仙口眾多，要分過來也不容易，鎮元子則可以一人吃飽，全廟不餓。所以海外那些神仙都在吐槽，表示羨慕嫉妒恨：

那果子聞一聞，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活四萬七千年，叫做萬壽草還丹。我們的道，不及他多矣！他得之甚易，就可與天齊壽。我們還要養精、鍊氣、存神，調和龍虎，捉坎填離，不知費多少工夫。你怎麼說他的能值甚緊？天下只有此種靈根。

看這意思，對人蔘果的營養價值之高，不管孫悟空信不信，反正南極仙翁等是信了。

鎮元子與悟空

儘管悟空的戰鬥實力與鎮元子相比差了不少，但悟空與鎮元子還是有許多相像之處。

1.第二十六回，悟空到海外三山求醫治之方，到東華帝君處，帝君說「這萬壽山乃先天福地，五庄觀乃賀洲洞天，人蔘果又是天開地辟之靈根」。鎮元子所居之處是西牛賀洲的洞天福地；猴子所居的，卻也正是東勝神洲的「洞天福地」，所謂「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一東一西，遙相呼應。

2.花果山是「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自開清濁而立，鴻蒙判後而成」，這花果山，竟是天下山巒的祖山了，其之所以為祖山，又與鴻蒙初分它最早產生有關；鎮元子的人蔘果，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產成這顆靈根」。一為群山之祖，一為萬木之本。

3.再說那悟空與鎮元子。這人蔘果顯然是鎮元子的命根子，甚至有人認為鎮元子就是這人蔘果樹的化身；而猴子呢，他雖然成形晚、得道更晚，其本質卻是這花果山上一塊靈石——易言之，也是自那開天闢地之時就存在了。

正是因此，鎮元子竟然以地仙之祖的身份，和一隻太乙散仙的猴子結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