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亞研究】於洪君:中國堅決反對東北亞成為戰爭策源地
中國堅決反對東北亞成為戰爭策源地
作者:於洪君,原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副部長;
本文來源:財新網;
記者:蕭輝,實習記者:鄭丹媚、孫良滋
我們絕不允許任何國家、任何勢力在我們的家門口製造事端和麻煩,引發動亂和戰爭,把戰火燒到我們的家門口;我們也不能允許任何勢力借口半島核問題加大在東北亞的軍事存在,強化在這個地區的軍事同盟,激化緊張局勢,製造「戰爭策源地」。
2016年國際形勢雲詭波譎,「黑天鵝」事件不斷,特朗普當選總統在美國國內外引發震蕩;英國公投脫歐導致歐盟陷入困境;東北亞局勢持續緊張,軍事衝突和戰爭的可能性增大;「伊斯蘭國」恐怖主義泛濫……面對這個「起火「的世界,中國該如何進行外交戰略布局,財新記者在兩會期間專訪盤古智庫顧問委員會高級顧問、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委員於洪君,就國際形勢面臨的新問題、東北亞局勢如何打破僵局、如何應對中美關係中的新情況、「一帶一路」等問題進行探討。
於洪君委員認為,當前國際形勢複雜多變,不可測因素還會發生,中國要做好準備,冷靜應對。具體在朝鮮半島問題上,中國反對東北亞發生戰爭,督促各方要回到溝通對話的軌道上,在中美關係上,要把握住戰略大方向,把美國引導回對話的正常軌道上。在「一帶一路」戰略推進中,不要搞大躍進,秉承互利互惠的準則,保證經濟利益和政治上的雙贏。
1安全局勢:堅決反對東北亞成為戰爭策源地財新記者:2016年國際社會各種「黑天鵝事件」接踵而來,英國公投脫歐,美國特朗普上台,歐洲難民潮,恐怖主義猖獗,給人感覺這是一個「起火」的世界,你怎樣看待當前的國際形勢?
於洪君:當前國際形勢複雜多變,充滿不確定性,但我們毋需焦慮。世界上的事情是由很多因素構成的,有的事情發生是必然的,有的事情發生是偶然的,很多偶然事件的發生和發展是不可預測的。有誰能想到1914年薩拉熱窩街頭一聲槍響會引爆第一次世界大戰?誰又能想到龐大的蘇聯帝國會在短短几年間轟然倒塌?現在引發國際社會劇烈變動的因素很多,遠遠超過了冷戰剛結束時。世界局勢處入持續動蕩之中,局部地區的安全問題更加突出。
具體來看,民粹主義在全球興起,美歐國家陷入內部困境。英國脫歐原來被認為是少數政治家的遊戲,沒想到脫歐真的公投成功。英國脫歐針對給英國自身和歐盟帶來怎樣的衝擊和挑戰,還需要時間來觀察。但初步的震蕩是有的,前幾年幾乎在公投中獲勝的蘇格蘭分離勢力,很可能借口英國脫歐重新提出獨立訴求。在美國,民粹主義、保守主義、孤立主義全面興起,正是這種社會現實導致特朗普這隻「黑天鵝」突然飛起。這位商人出身的美國總統,像一頭莽撞的公牛,衝擊著美國社會和國際社會。在美國國內,由於特朗普當選,政治矛盾激化,族群關係撕裂,媒體感覺刻薄地稱他為「美利堅分裂國總統」。在對外關係方面,他掄起板斧, 四面出擊,既砍向美國的盟友,又砍向美國的對手。他批評北約軍事同盟是過時的,全面否定北美自由貿易區,一再聲稱要在鄰國墨西哥邊境築起籬笆,並且還要讓墨西哥自己掏錢。這是政治上非常不成熟的表現。對於中國,他中美貿易關係問題上、在台灣問題上、南海問題上,出狂妄言,屢次挑戰兩國關係底線。特朗普這隻「黑天鵝」把國際社會搞得雞犬不寧。
此外,西亞北非地區戰亂不斷,安全問題極為突出,極端恐怖主義異常猖獗。儘管如此,鄧小平當年對國際形勢的基本判斷,即「和平與發展」是時代主題仍然沒有過時,維護地區和國際社會的和平與穩定,促進經濟發展與共同進步,仍然是國際社會普遍關心的最大問題。
總體來說,國際形勢複雜多變的特點將長期存在,不可預測的事件還會發生,「黑天鵝」隨時會再度飛起,我們不要驚慌,要做好準備,冷靜應對。
財新記者:世界格局的裂變對正在和平崛起的中國帶來怎樣的挑戰?應對這種裂變,中國在外交上應當如何布局?
於洪君:冷戰結束後,世界格局發生幾次重大裂變。第一次是蘇東裂變。中蘇兩個社會主義國家,對抗幾十年,雙方都付出巨大代價,後來雙方都意識到這種對抗是無意義的,上世界80年代中後期,我們做出巨大努力,終於實現了中蘇關係正常化,但沒過幾年蘇聯就解體了。此後,由於社會制度、意識形態、發展道路上的分歧,西方國家自然而然地把原來對付蘇聯的手段轉向中國。它們利用1989年中國北京發生的一場風波,對中國進行政治孤立和嚴厲制裁,形勢一度非常嚴峻,那時,我國國力還很弱,應對國際制裁的經驗少,鄧小平提出「冷靜觀察、穩住陣腳、沉著應付、韜光養晦、善於守拙、決不當頭、有所作為」28字方針,帶領中國度過了外交難關。在原蘇東地區,我們不干預後蘇聯地區和東歐各國的內部事務,尊重他們做出的新的選擇,與俄羅斯建立並發展起新型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目前,中俄關係正處於歷史上最好的一個時期。在這一過程中,我們應對世界格局裂變,積累了豐富經驗。
第二次裂變發生在中東,表現為各國之間利益重組,安全格局重塑,戰亂和衝突持續不已。面對這場地緣政治裂變,中國秉承的基本原則是堅持國際公平和正義,但不捲入具體的矛盾和衝突。我們反對任何違反國際法準則的國家和行為,我們不對任何一個合法的政府抱有成見和偏見,繼續和該地區所有合法的政府發展關係。儘管突尼西亞、埃及、伊拉克、利比亞等國都發生了政權變動,但我們和這些國家都保持了較好的關係。
第三次裂變正在發生之中,主要特點是歐美國家的國內政治困境導致其國際行動能力下降。除了去年英國決定脫歐後,今年是歐洲大選年,法國、義大利、挪威等國都在舉行選舉,如果法國再出現重大的「黑天鵝」事件,歐盟是否會解體?我們的既定原則是,支持歐盟一體化的立場不變,支持歐盟在地區和國際事務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我們仍在繼續推進與歐盟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但我們最終會尊重歐洲發生的一切,我們必須基於現實來不斷調整我們對歐洲的政策。
財新記者:中國面臨的周邊安全形勢如何?東北亞局勢持續緊張、中日釣魚島爭端、南海問題等困擾我國周邊安全,我們如何在外交上突圍?
於洪君:世界各大國中,我國面臨的周邊安全環境是最複雜的,周邊形勢也是最嚴峻的,首先是東北亞局勢持續緊張。我們要盡最大的努力,與相關國家加強協調、溝通和對話,緩解越來越緊張的東北亞局勢。我們絕不允許任何國家、任何勢力在我們的家門口製造事端和麻煩,引發動亂和戰爭,把戰火燒到我們的家門口;我們也不能允許任何勢力借口半島核問題加大在東北亞的軍事存在,強化在這個地區的軍事同盟,激化緊張局勢,製造「戰爭策源地」。「戰爭策源地」這個詞可能用得重了些,但我們回顧一下上世紀30年代歐亞戰爭策源地的形成過程,可以說東北亞局勢正朝著危險的方向在發展。我們一定要全力防止新的戰爭發生。緩解東北亞緊張局勢,根本出路還是各方冷靜下來,坐下來談判,通過溝通和對話解決各方分歧,除了對話,我看不到還有別的出路。我們樂於見到美朝進行對話,中國也會發揮自己的影響力,以緩解東北亞的局勢。
其次,在南海方向,前幾年風高浪險,局勢幾近失控。去年菲律賓申請的所謂國際仲裁,被我們宣布為無效,成為一張廢紙。後來菲律賓國內政權變動,新總統表示願意和我們對話合作,局勢暫時緩和。但各方在南海問題上的矛盾和分歧還遠沒有解決,小平同志提出的「擱置爭議、共同開發」,還是避免衝突、走向合作的有效辦法。至於美國在南海問題上頻頻示強,已毫不奇怪。美國絕不會退出亞太,它只會加強在這個地區的存在,我們要心裡有數,做好長期鬥爭的準備。
在我國西北邊陲,境外泛突厥勢力活動猖獗,近年來泛突厥勢力和中東的IS恐怖分子相互吸引,西北方向的局勢不太平。西南邊陲,緬甸政府和地方軍的衝突也沒有解決,戰爭時有發生。巴基斯坦是恐怖主義勢力活動的重災區,我們將「一帶一路」推進到巴基斯坦,面對恐怖主義勢力對項目、資金、人身構成的安全威脅。怎樣才能保證我們的員工安全,項目安全。保證「一帶一路」的順利推進,這是個重大問題。對於周邊安全,我們的憂患意識還要再多一些,應對挑戰的心理準備要更充分一些,要在政治、軍事、經濟上做好充分的謀劃和準備。
2大國關係:引導中美關係回到正軌財新記者:今年是《上海公報》發布45周年,中美關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係,在中國外交中佔有舉重輕重的地位,但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美國在台灣問題、南海問題等重大的問題上挑釁中國,中美在安全領域的衝突越來越表面化,中美關係的前景如何?
於洪君:特朗普上台之前,我就講過,中美關係可能會面臨挫折,但終歸會回到正常的平穩發展軌道。中美關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係,雙方誰都承受不了關係全面破裂、正面衝突的代價。
我們不要被特朗普總統競選期間和就任之初那種氣勢洶洶的語言所嚇到。特朗普上台之初,掄起「三板斧」:第一,修改美國的移民政策,頒布「限穆令」;第二,重塑美國同鄰國和傳統盟國的關係,主張在美墨邊境修牆,同時指責北約成員國沒有承擔義務等;第三,多方挑戰中美之間正在形成的新型大國關係,在台灣、南海、貿易等問題上多次挑戰中國,現在看來,特朗普這「三板斧」沒有如願以償,他不得不有所收斂,自我調整。特朗普正在學習怎樣做一個大國的總統。他終究要從一個地產商回到美國總統的行為模式上來。
總之,中美關係是可控的,中美關係向前發展的大方向不會改變,局部摩擦和問題可以靈活應對。
財新記者:我們要如何應對特朗普外交帶來的挑戰?
於洪君:對於特立獨行的特朗普,我們堅持了既定的戰略定位,一切從長遠利益,根本利益出發,習近平主席講到,看中美關係,不要看細枝末節,要著眼於大局,只有把握住大的方向,任何小的矛盾和衝突都可以得到控制。從中國的整體對美外交表現上看,我們的外交愈發成熟,而不是情緒化。我們正在一步一步地引導中美關係回到理性的發展軌道。我們要通過各種渠道,多做美國新政府的工作,具體來說,就是多做特朗普及其團隊的工作。在這方面,台前幕後我們做了很多工作,有的還不為人所知。比如中國駐美大使會見特朗普的女婿,邀請其女兒到中國駐美使館做客。最終,特朗普在元宵節期間向中國人民發出了新年祝詞,隨後中美兩國領導人通了電話。這種精心安排,體現了我們的外交智慧。
財新記者:中美蘇曾經是冷戰時期的戰略大三角,三方關係組合非常微妙。特朗普上台呈現的是對俄親近態勢,美俄關係改善的可能性有多大,對中國將會造成什麼影響,我們如何應對?
於洪君:有人曾用三國演義來形容中美俄三國關係。客觀上確實存在著中美關係、中俄關係、美俄關係構成的「三角關係「。任何一對雙邊關係的互動,都會對另一對關係產生微妙影響,有時候會產生重大影響,這種影響在冷戰時期尤其明顯。
目前美俄關係,並沒有如輿論所說的那種全面友好,不存在美俄結成戰略同盟的可能性。即使特朗普總統個人有這個主觀意願,但美國社會中存在著對俄羅斯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特朗普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弗林,因為和俄國大使通了電話就被迫下台了。我們無需擔心美俄聯合制中,這一前景沒有現實可能性。美俄之間的利益交織,也遠不如中美之間。美俄的人文交往,也不如中美兩國。中俄關係的友好基礎甚於美俄關係。我們要繼續發展中俄關係,共同推進雙方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目前,中俄關係處於歷史最好時期。
財新記者:對於近期緊張的中韓關係我們有什麼外交思路?
於洪君:最近中韓關係確實很緊張,韓國引進薩德導彈,對中國的戰略安全造成嚴重影響,我們當然要全力抗爭,要督促美國和韓國調整政策,回到維護半島和平穩定、對話解決問題的正常軌道。民眾起來抗爭也是必要的,但手段和方式要正確,要警惕對方走向極端民粹主義。
我還要強調,中國堅持半島無核化,維護半島和平穩定的立場是始終不渝和不可動搖的,反對生亂生戰的政策底線也是不容置疑,不可挑戰的。
3「一帶一路」:不搞大躍進財新記者:2017年1月,習近平主席出席達沃斯論壇發表《共擔時代責任 共促全球發展》的主旨演講,獲得國際社會的高度評價。比較美歐國家陷入國內政治困境,美、歐在國際事務中的領導能力下降,有的國家呼籲中國挑起領導國際社會合作發展的重任,你是如何看待這種觀點的?
於洪君:現在很多人都在說,美國在全球後撤,中國是不是要衝上去,充當世界領導者?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蘇東劇變,一些發展中國家曾經希望我們「當頭」。鄧小平當時表示,我們「決不當頭「,這句話今天仍然適用。因為我們沒有能力做世界領導者,也無意於做世界領袖。在我國的外交理念和政策中,沒有「世界領袖」的概念。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世界領導者。我們要做的是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承擔與我們自身實力相稱的責任。美國在抽身,我們不會去填補真空,我們要做的是推動建立新的新秩序,構建發展利益共同體和安全責任共同體,最後實現命運共同體。
財新記者:當前有一股「逆全球化的」論調,多邊合作機制受到一定程度挫折。習近平主席提出世界經濟聯動發展理論,中國外交在推動世界經濟聯動發展方面做出哪些貢獻?
於洪君:中國的發展是開放式發展、合作式發展,我們旗幟鮮明反對貿易保護主義,反對在貿易爭端中使用制裁手段,積極立張推進多變談判進程,盡最大努力實現貿易投資自由化。在推動世界經濟聯動發展中,我們有具體方案。「一帶一路」倡議目的是引領各國共同發展,實現更高水平的繁榮。過去的全球化是西方主導的,在推動經濟合作的過程中,它們把自己的危機轉移到發生中國家,損害發展中國家的利益,破壞發展中國家的資源。現在全球化遇到一些問題,出現了「逆全球化」現象,但這股潮流只是暫時的,我們要堅持全球化的方向不動搖,要引領全球化朝著更加健康合理的方向發展。
財新記者:「一帶一路」戰略在中國外交布局中的地位如何?
於洪君:「一帶一路」已成為國家的大戰略,實際成為我國全方面對外開放的一個代名詞,成為引導區域合作,引導全球化的一個新思路。今年5月,將在北京舉辦「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我相信會有許多國家元首和首腦、國際組織負責人出席峰會。這次峰會是我國重大外交舉措,它的籌備和召開,彰顯了「一帶一路」在我國外交中舉足輕重的作用。
財新記者:「一帶一路」戰略遇到的問題和挑戰在哪裡?
於洪君:「一帶一路」是開拓創新的壯舉,沒有先例可循,我們摸索著前進,自然會遇到各種困難、風險和挑戰。剛才講到世界形勢風雲變幻,特別是我們周邊地區,存在很多安全隱患。有些國家會出現政權更迭,發展思路和我們不對接,需要我們做充分的溝通。所有項目的推進,歸根到底,都要遵循普遍實行的互惠互利原則,對項目合作中可能產生的商業矛盾和糾紛,要秉承共商共建的準則來處理矛盾。
要學會應對可能遇到的挑戰,充分保證資金、人員安全。我們的企業把資金、技術、服務、標準帶出去了,但對相關國家的法律法規、市場環境缺少了解,把國內的經驗和做法簡單地搬到國外,就可能遭遇挫折,付出代價。
「一帶一路」不是面子工程,在項目具體推進過程中,切忌好大喜功,不要大躍進式的一哄而上,要科學論證,認真研判,謹慎推進,力爭經濟上和政治上實現雙贏。
財新記者:中國周邊的某些國家對「一帶一路」存在某種安全上的警惕,怎麼打消他們的疑慮?
於洪君:周邊一些國家對我們存在疑慮,這很正常,因為我們是大國,體量太大。我們對外合作的過程,同時也是權益不斷擴展的過程,難免會讓一些國家擔心。在外交上,我們要做好政策溝通,同時利用各種現代化傳遞手段,做好解釋工作,把我們的和平發展理念傳遞出去,加強國與國之間的民間友好和人文交流。在周邊地區實施的具體項目,也要堅持我們對發展中國家普遍採取的正確「義利觀」,不能急功近利,更不能見利忘義,要義利兼顧,有時候甚至要義字當頭。考慮我們自身利益時,也要考慮合作夥伴的利益和感受,再良好的意願,也不能強加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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