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陽里 在故鄉望見原鄉的倒影
夕陽在老巷屋頂上,幾分美麗,幾分蒼涼。 心靈地圖 在汾陽里,我找到了一群祖先從汾陽遷移過來的郭姓子孫;在汾陽里,我找到了廣州的影子,中國的影子。 汾陽里的移民色彩影射出廣州數千年來的移民文化,從中原到江西再到嶺南,汾陽里的先祖走過的每一步,無不印刻著廣州這個城市形成和發展的歷史痕迹。早在春秋戰國,長江流域的楚國人就南下蠻夷之地,建立楚庭(關於廣州的最早稱呼,一說為部隊駐紮地,一說為官府衙門)。繼而,秦始皇驅動50萬大軍抵達嶺南,廣州迎來了歷史上的第二批移民。再往後,雨水光照充足、生活安詳平靜的廣州不斷接收北方因為災荒戰亂而流離失所的人們,逐漸形成了今天擁有上千萬人口的國際大都市。 移民文化的特點是流動、開放和包容萬象。台灣的女作家龍應台曾經說:「移民文化是最有創造力的文化。」流動性賦予了廣州開放的內在氣質,開放的內在氣質又令廣州具備了包容萬象的風範。在漢代,廣州就是中國的九大城市之一,到了宋代以後,來自北方的種植技術和造船能力讓廣州成為了南中國的魚米之鄉和通商口岸,即使在閉關鎖國的明清時期,廣州也是全國唯一可以通向世界的窗口,到了近代,開放的廣州再次走在了全國改革開放的浪潮之尖。 汾陽里發生的遷移已經過去.廣州的移民文化卻還在繼續,每年從全國各地涌人廣州的人口不下百萬,有書生意氣的大學畢業生,有精幹老練的商人,也有終日勞作的打工者,他們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描繪著新的廣州,在這裡,粵語與國語齊飛,移民共羊城一色。 我在汾陽里找到的中國影子是尋根文化。「樹有根,水有源」,傳統的中國文化特別講究「根」,講究「源流」,無論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諄諄教誨,還是「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民間諺語,都體現出中國人對追本溯源的重視。汾陽里的郭姓子孫正是受此影響,所以才給這相隔千里之外的地方起了個家鄉的名字。其實在中國,每一姓氏發祥的過程,也是每個子孫尋宗追遠的根據。數千年來,不論政治領域的擴張,天災人禍的遷徙,經濟環境的發展,即使天涯海角,卻沒有一家忘懷了他們的來自。這等倫理精神的凝鑄,家族觀念的團結,端賴一種骨子裡的根系觀念。 作為中國傳統主流意識形態的儒家文化實質上就是一種尋根文化,它提倡對過去歷史厚重感的表達和生命本真意義的反省。20世紀80年代,隨著我國對外開放政策的實施,外來文化也被「拿來」,一些文學作品在借鑒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時,往往遊離於中國的文化傳統之外無法與之水乳相融。歷來植根於儒家文化的中國文人作為這一文學現象的對立曾經創造了尋根文學。尋根文學的作家注重表現濃厚的民族文化意識,或者執著追求沉眠於文化土壤中的民族倫理,道德心態,從本質上看,他們和汾陽里的居民因為懷念家鄉和先人而用原籍的郡名來命名自己新的居所殊途同歸。 此時不禁聯想到我們的廣州地理,從老字號到城中村,從名校到趣怪地名,廣州的源頭、廣州的歷史、廣州的變遷都被我們一一忠實地記錄,我們所在進行的不就是在尋找廣州的根嗎? 汾陽里巷口從老照片中可以看出沒有什麼改變。 (與照片2對比的照片)翻拍資料照片 換地解說 渤海里突然從我們的地圖上消失了 人們遷徙到城市後仍有保持聚族而居的習慣,在移民城市——廣州的歷史上,有很多外來的「開基創業」者喜歡用原籍的郡名、縣名、鄉名來命名新的居住點。在過去的二龍街(今天的龍鳳街)一帶,信手拈來就有渤海里(渤海郡伍氏)、汝南巷(汝南郡陳氏)、隴西巷(隴西郡李氏)、汾陽里(汾陽郡郭氏)等好幾條街道。 我們的目標原本是從山東遷移過來的渤海里,卻發現意外撲了個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出版的《廣州地名志》中所描繪的寶崗路中段西側位置,在這本2001年編纂的地名圖冊上密密麻麻地有上百個地名,但就是沒有渤海里。難道它已經蕩然無存了? 和我同去的實習生關麗卻在打消我的疑慮,她從160聲訊台和網上都找到了渤海里.並且有資料為證:渤海里,和龍里東側,清代乾隆年間,渤海郡伍氏家族遷此定居。在將信將疑之間,我們沿著寶崗大道一路搜尋,待尋著了和龍里,發現它已經是一片廢墟瓦礫,即將成為新的觀代化住宅區,那麼渤海里呢?它是不是也隨之煙消雲散了呢?街口—位自稱在此居住了七十多年的賣報阿伯十分肯定地告訴我們:「還在,我見過,你走到二龍街裡面找找看。」 根據我們事後從海珠區地名辦公室了解到的情況,二龍街形成於1958年,是由龍導街和龍田街合併而成,這裡的街巷四通八達,一環扣著一環,身入其中,如陷蜘蛛網,沒有人指點是決計走不出來的。 可惜當時的我們並不知道這些,兩人沒頭蒼蠅似地在弄堂中尋覓了幾個小時後,終於宣告了渤海里的「死刑」——如今已經變成兩幢新式的高層住宅。 替補目標汾陽里在這樣的背景下浮出水面,根據地名定位系統——《廣州地名圖冊》的記載,我們很快在二龍街的南部找到了汾陽里。它西北起歧陽橫巷,後折轉東北和東南方向約100米止。花崗岩板石路面,青磚黑瓦,比想像里還古色古香。 巷裡還有如此老舊的中堂,不用布置就能拍清朝古裝戲。 發現之旅 汾陽里在我們視線中浮出水面 居住在汾陽里10號的郭勤佳老人是目前汾陽里僅存的三家郭姓之一,他在附近的南武小學教了二十多年的美術,自幼喜歡塗塗抹抹的他對汾陽里的建築構造一清二楚,甚至還留有汾陽里的建築復原圖。提起歷史,郭老先生十分興奮:「那時候的汾陽里是整—個大院子,住的全是郭家人,院子的前半部分是祠堂,後半部分是住宅和花園,祠堂和住宅之間是一條甬道,我們今天行走的街道那時是郭家的內巷,內巷的兩邊分列著對稱的五所大屋,大屋的後頭還有更樓。花園裡基本上是各式各樣的果樹,我小時候還有,可惜六十年代的時候被珠江金屬結構廠的倉庫給佔了。」 汾陽里的建築是美麗而對稱的,沒有—般街巷那種參差不齊的時代感,一眼看去必定是設計者統一建造。所有的大屋都是一種用料,一種結構。它十分容易讓人聯想起著名的舊廣州西關大屋,用水磨青磚砌壁,打磨得平滑而有光澤。門庭高大,裝飾講究,平面布局向縱深發展,有三進之多。大門分有三道,用廣州話說有三層門扇,臨街的第—扇門是屏風門,矮門之後就是獨具嶺南特色的趟櫳了,趟櫳和現代家居安置的鐵閘門原理如出—轍,直徑為八厘米粗的大圓木,橫架做成,如倒放的柵欄,堅實異常,容易開合,功能是防盜。趟櫳之後才是真正的大門。汾陽里的這些門厚約八厘米,門腳旋轉在石臼中,由此可以想像這種門扇住當年的堅固程度。 相鄰大屋之間有青雲巷隔開,青雲巷中都有—口水井。據說,如果每家把對著青雲巷的側門打開,從第一間到最後—間都是相通的。這也反映了整個汾陽里建築的統一性和歷史上汾陽里居民的家族性。汾陽里的大屋內基本上都裝修有鎏金木雕、蝕刻彩色玻璃等。不過在歲月和人為的侵蝕破壞下,如今所剩無幾。 「大宅門」里的郭姓今天只剩三家 據郭老先生說,汾陽里建於民國六年,當時他的五叔公郭靖堂和一些郭氏子弟從番禺鄉下來到廣州,汾陽里那時所在的區域叫龍導鄉,周圍是一片農田,郭靖堂從一家破落的李姓大戶手中買下現在的汾陽里(現在在鋪設道路的花崗岩石條上,能找到一塊依稀寫著「中x六十三名舉人,李嘉XX」的字樣)。 那時的汾陽里的郭氏家族是旺盛的,凡是婚慶大喜、過年祭祖,各房各支都聚集到祠堂,頗有電視劇《大宅門》的影子。但如今郭氏公祠已經變成了廠房,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破四舊的運動中,郭家的祠堂變成廠珠江金屬結構廠,兩年前國有企業的改組中,汾陽里1號又被一個生產保險柜的民營企業所佔據。 郭勤佳老人口中的圍牆如今只剩下了巷口短短的一截,更樓也被裝修改造成了臨街的門面,後花園的果樹難覓蹤跡,巷口刻著「五桂」的門額也被水泥厚厚地封住。 現時汾陽里的郭家人已經不多,一大部分是解放前去了國外或香港,而1958年的房改讓更多的外姓人搬進了汾陽里。即使到了改革開放後,國家將這些房子的產權發還郭家,也不見有多少人回歸,汾陽里的郭姓今天只剩下了三家。 有躺櫳門為證,汾陽里的孩子是喝珠江水長大的,沒有幾個人知道自己是郭子儀的後裔。 汾陽里的建築美麗而對稱。 記憶迷宮 汾陽里郭姓的千里遷徙 郭姓的出現,大致已經有了兩千多年的歷史,他們的得姓始祖,是周文王的弟弟西虢叔,由於「虢」音與「郭」音相近,所以後來便由「虢」而「郭」,誕生了這個著名的大姓。 根據郭氏族譜的記載,著名的「汾陽郭氏」,是傳自封地在陝西寶雞的西虢,因此,西虢的始封者虢叔,便是他們的第一世得姓始祖。 自「虢」而轉音為「郭」,還經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而且是先由「虢」而「東郭」,再由「東郭」而最後定為「郭」——頭一位以「郭」為姓的,是戰國時期燕國的大夫郭隗。「汾陽郭氏」的始祖郭子儀,是郭隗的第二十九世裔孫。 根據我們對郭勤佳老先生提供的汾陽里郭氏族譜研究,始祖郭永泰公從江西遷移到廣州番禺,再傳十四世,至靖堂公,來到廣州汾陽里。 個人閑逛 尋找古移民的遷徙舊跡 私人繪圖 從南方日報社坐53踮車到寶崗大道下車後,在馬路的左邊很容易就發現了鄧世昌紀念館和鄧氏宗祠。 以鄧世昌祠為坐標點,我們靠著手中的一張地圖,開始了未知的探詢,向著小巷的深處鑽去。剛剛步入同和里,再回頭看看後面林立的高樓,老城的舊物與新城的結合,給人的感覺只是突然。沒有過渡,沒有轉折,新舊兩式的建築,以各自的姿態安然地比鄰而居。 隴西巷也是我們的目標巷之一,可是,進去—看才知道,昔日的繁華之地現在只是一個不到十米長的小巷了。隴西巷左拐,沿著仁和直街前行,我們又看到了汝南巷,可是汝南巷也讓我們失望了,城市的建設讓她的往日容貌蕩然無存,幾座新式的建築輕易地抹去了舊日的種種,讓人不由黯然。 轉出汝南巷,走進岐陽橫巷,幾進深處,終於在右邊發現了找尋已久的汾陽里。她安靜地,淡然地停在那裡,背靠繁華的南田路,市環立交,處之泰然…… 考證推敲 郭氏非自汾陽出 小時候對父親滿書櫥的《隋唐演義》、《明史通俗演義》等稗官野史愛不釋手,所以一提到汾陽里郭姓家族,我就聯想到了唐代中興名臣郭子儀。郭子儀平定安史之亂,創立赫赫功勛保全唐室的江山後,被皇帝賜封為「汾陽王」,其後他那些枝葉茂盛的子孫,便以「汾陽」兩個字作為家族的表記。一直到今天,只要提起「汾陽郭氏」,誰都知道那便是「郭子儀」的子孫,自然而然崇敬之情溢於言表。 然而史書記載,郭子儀雖然被封為「汾陽王」,但實際上卻是陝西華縣人。即使是當年郭子儀受封的汾陽,也不在今天以出產汾酒聞名的山西汾陽,而是在山西陽曲的西北,這個地方,自漢初到唐末都叫作汾陽,後來被併入陽曲縣。因此,「汾陽郭氏」的根源,固然是以山西的「汾陽」為依歸,還可以進一步追溯到陝西華縣。 祠堂不是清代建 關於汾陽里的歷史年齡,在《廣州地名志》上清楚地記著:清代汾陽郭氏家族在此建祠堂和茶葉店,故名。但是根據汾陽里居住了六十六年的郭勤佳老先生回憶,汾陽里和祠堂是在他五叔公靖堂公手中建立,時間是民國六年,已然過去了清代。為了證明不是記憶錯誤,郭老先生還搬出了族譜:靖堂公諱乃安,字顯幼,號靖堂,廣東番禺縣明經鄉人,先世由江西吉安遷粵,傳十四世至,靖堂公生於咸豐十一年八月十三,終於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是汾陽里的創建人,他的父親德坡祖被尊為汾陽里郭氏宗祠的源頭,故該祠堂名為德坡郭公祠。 相關地名 高陽里 小北路東側。清代時此處為許氏聚居地,許氏郡望為高陽,故名。長48米,寬3米,石板混凝土路面。為居民住宅。 穎川巷 在市政府之南,同福中路南側巷內。清代咸豐年間建巷,因為是穎川陳氏聚居地,故以其郡名「穎川」作街名。長約52米,寬4米,混凝土路面。 汝南巷 同福中路南側內巷,龍福路內。因種有龍眼樹,曾名龍眼園,清未有汝南郡李氏遷此定居,命名汝南巷。長40米,寬2.5米,花崗岩石路面。內多為低層民房。 嵋山巷 寶崗中路西側內巷,仁和直街中段東側。清光緒年間建巷,相傳為四川省眉山縣遷此定居,為紀念祖籍,故名。長52米,寬3米多,混凝土路面。內有低層磚木結構住宅。 隴西巷 同和里東南側。東起仁和新街,西至仁和直街。清道光年間,隴西郡李氏在此定居,故名。長18米,寬3.9米,混凝土路面。內有磚木結構平房。 龍溪首約 同福西路東端兩側,西鄰廣州市第三十三中學,北接龍溪二約。清乾隆年間,有福建省同安縣龍溪鄉棲柵社潘氏到廣州經商,並在此建村,為懷念故里,故取村名為龍溪鄉。長270米,寬約3米,為花崗岩板石路面。內多為低層民房。 棲柵街 同福西路北側內街,東接龍溪首約,西連棲柵南街。清乾隆年間,福建省同安縣龍溪鄉棲柵社潘氏到此建村,故名。長270米,寬約3米,花崗岩板石路面。內多為低居民房。 溪峽街 同福中西端北側,北至珠海波光。清乾隆年間,福建伍氏來粵經商,在此建村並以家鄉溪峽命名。長250米;寬4米,花崗岩板石路面。內多為平房住宅。 東莞庄 瘦狗嶺東北側,東與華南工學院相接,約l萬人,屬五山街道辦事處。原為果樹農莊,因工人多來自東莞縣,故名。現有廣東省農墾總局、電子工業部門第五研究所、廣州市無線電中專等單位,是企、事業單位與居民住宅混合組成的片區。有公共汽車經此。 渤海里 寶崗路中段西側。清乾隆年間,渤海郡伍氏家族遷此定居,故名。長約40米,寬5.5米,花崗岩板石路面。內有低層磚木結構民房。現已拆除。 本版撰文/本報記者劉勇實習生關麗 本版攝影/本報記者黃皓 下期預告 人說,有一口井的地方總有點故事的。清泉巷雖短,至少還有一口井。敬請關注下期廣州地理。 |
來源: 南方都市報 2002-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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