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遊記之一:蘇州篇

關於旅行,每個人都有嚮往,每個人都有夢想。旅行,是有目的、較精緻的流浪。一個人或者兩個人,走在陌生的地方,那種異鄉人的冷清感,異鄉人的無助感總會時不時湧上心頭,哪怕是身處熱鬧繁華的都市,只要這座城市是陌生的,是前所未見的,都會有這種荒蕪的空落的感覺。

而旅行對於我,似乎更是對自我決絕的放逐,對自由任性的追求,對渴望孤注一擲的洒脫。眼睛永遠向著前面那未知的世界,帶著對自由的嚮往,對未知的渴望,無所顧忌,無所遲疑,不回頭的走下去。至於為什麼是江南,我想這是個我自己都給不了答案的問題。江南於我,更像是夢裡的故鄉,是我在北方茫茫荒野中跋涉的時候最念念不忘的地方。「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江南的美,江南的好,從古傳唱到今,若此生未能親見,恐怕會成為我最大的遺憾。對於旅行,我沒有說走就走的勇氣,但是我有想去就一定會去的決心,於是,在這煙花三月,我們不再等待。

三月二十八號下午四點半多,離開煙台,去往青島。「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嚮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坐在開往青島的汽車上,我的腦海里只有這一首歌。此時此刻,此心此情,真的了無牽掛,心中那自由的世界,便如天空般清澈高遠。在煙台的小公司里,我只看到光禿禿的白楊樹枝,楊樹的毛毛蟲剛剛掉落,以為天氣還很冷,沒想到公路上早已垂柳青青,櫻花盛開,一派春光明媚。到達青島的時候已是晚上八七點多了,青島比回憶中更加乾淨漂亮了,坐在煥然一新的公交車裡,看車窗外靚麗的夜景,那些在記憶里的種種美好故事便濕漉漉的浮現在眼前。天氣溫潤潮濕,下車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下起了絲絲春雨,在這春風沉醉的晚上,街燈暈黃的近乎曖昧,在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那些年少在此求學的時光還依稀浮現在眼前。

跟笨笨匯聚之後,第二天四點多,就開始起床準備了,到達流亭機場的時候天色還早,安檢時,我呢,存著僥倖心理帶著一把水果刀想用來防身來著,結果被搜出去了,笨笨呢,都不知道自己包里有打火機,於是我們倆在安監處均十分尷尬。笨拙的經過安檢,找到候機廳,才輕鬆起來。由於馬航,我們在機場還是在開著一些不輕不重的玩笑,好像只有這樣,第一次坐飛機的緊張感才會少一點。在飛機上最有感覺的是看窗外的雲,感覺自己就像《天空之城》里的那個傻小子,在雲中穿行,在雲上徜徉,那朵朵白雲似棉花糖,又似白天鵝的羽毛,睡在這樣的白雲之上,恐怕連夢都是甜的。在上海降落之前,能非常清晰的看見飛機下的片片金黃的油菜花,像一塊塊色彩鮮明的毛毯,嵌在座座村落里。

第一站:蘇州。

蘇州是我此次旅行中最為嚮往的城市,那些熟悉的詩句,大多書寫的都是這個小橋流水人家的地方。蘇州的園林,蘇州的水鄉,蘇州的粉牆黛瓦,蘇州的長長歷史風韻,都是我最期待的。抵達蘇州的時候天空正下著不大也不小的雨,打著傘在大街小巷處來回穿梭了好久,才發現要找到住宿處原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匆匆的吃了點東西就迫不及待的要儘快看一看這座夢裡的城市。從觀前街出來,跟著感覺,我們居然準確的找到了獅子林,拙政園,蘇州博物館的地址,只是由於天色漸晚,已無法進園參觀,只能在外邊略飽眼福。在蘇州博物館旁邊有一個精美的小店,裡面有很多具有當地特色的東西,於是進去東挑西撿了一番,帶出了幾件彼此中意的。回返的時候,突發奇想的,決定坐一下蘇州的三輪人力車。三輪人力車,這個我只在上海灘電視劇里看到過交通工具,在蘇州卻隨處可見。很新奇的坐上一輛三輪車,騎車的大叔十分的熱情健談,他和我們聊起來蘇州的園林,蘇州的文化,蘇州的歷史,最後聊起來蘇州的護城河。蘇州的護城河最早形成於春秋戰國時期的吳越爭霸年間,蘇州作為吳國當時的軍事要塞,受到伍子胥的格外器重,是他開挖了護城河,所以至今河邊還有他的雕像。他建議我們去看一看蘇州的護城河,能夠更加快速而直接的了解這座美麗的城市,我們也覺得晚上無事,便一同決定了夜遊蘇州。

所謂的夜遊蘇州,就是坐在遊船上在護城河裡泛遊,一路聽著導遊的講解,然後可以感受到這座城市獨有的人文歷史魅力。蘇州河上小橋眾多,有單拱石橋,有三拱石橋,也有橋里看橋,每一座橋都有其獨特的故事,都有其獨特的風情。在柔柔的晚風中蕩漾在蘇州河上,聽著導遊婉約的蘇州彈詞,窗外是燈火閃爍不定的風景,憂傷只是瞬間,夢醒只在時分。突然就想起了朱自清和俞平伯作的文章:《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當年他們夜遊秦淮河,所見之景所、感之情良多,於是遊玩之後便各自做了一篇文章以作紀念,取的是同樣的名字:《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後人拜讀之後,大多覺得朱文溫柔含蓄蘊藉,俞文洒脫通透閑適,然後二人文章均是精彩紛呈,各得風流,是以傳為一段佳話。蘇州河想來和秦淮河也有許多共同之處,在那遙遠的年代,也曾有諸多衣香鬢影的女子泛舟河上,唱著悠悠的船歌,來往於文人才子的詩詞里。所以秦淮河裡的槳聲燈影,也是蘇州河裡的槳聲燈影,縱然現在的槳聲已被遊船的馬達聲代替,燈影被閃爍不定的霓虹替換,有些情緒,有些若有若無的感觸,還是那樣相通的。我從未聽過真正的吳儂軟語,自然更未聽過地道的蘇州歌曲。我們的導遊是個特別年輕的蘇州女子,她用蘇州話給我們唱了三首曲子,咿咿呀呀,宛轉悠揚,彼時彼刻,真的就只想任憑這隻船飄蕩,只想在這船上聽著這樣的歌聲直到地老天荒。燈火下的蘇州,在這新雨之後,益發多了層清新,隱約可見的楊柳岸,不知可曾還留存著那段曉風殘月的離別,我在這溫柔繾綣的歌聲里,只聽到那些相思的甜蜜,聽不到那些古老的嘆息。

也許是意猶未盡,下了船,本該打車回去的我們決定走路回賓館,對於同是路痴的我們倆,做出這樣的瘋狂決定,我只能說是我們太喜歡這座城市了,不捨得跟它有任何的距離感。依然是憑著感覺,我們邊走邊問,不知走了多少彎路,總之,在夜深之前,我們還是安安全全的回到了下榻的地方。夜已深,這座小城漸漸安靜下來了,躺在賓館的床上,想著第二天的旅程,感覺好開心。

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很認真的梳洗化妝,想以最精緻的妝容面對這座最精緻的城市,烈焰紅唇的妝容居然比較適合長得粗枝大葉的我。看來無論是長相有多平淡的女孩子,只要認真的化個妝,就會有驚艷到路人的資本。本來定好了要去拙政園和獅子林的,在半路上卻被人忽悠了報旅行團。我向來就討厭參團,一則玩的不盡興,二則自由受限制,三則被人牽著鼻子走,感覺是非常不舒服的。但最後拗不過,還是參團了所謂的「蘇州一日游」,包括獅子林,姑蘇水上游,唐寅園。

上午到達獅子林,由正門進去,依次是燕譽堂,小方廳,揖峰指柏軒,對於廳堂軒閣,我了解的並不多,也只能是看看而已。獅子林最為有名的就是那些琳琳總總,形態各異的石獅子。一入院子,那種森森的古意便撲面而來,儘管院子里種植了許多具有現代氣息的花花草草,可那些久經歲月洗鍊的亭台樓閣,斑駁的石雕木柱,依然能把人帶回那悠遠的歲月里。沿著蜿蜒曲折的游廊,一路穿花拂柳,間或時不時突然冒出的假山石獅,在這春意盎然的園子里,只想駐足細細觀摩,不願匆匆的離去。只是人群太擁擠了,那些情景俱佳的地方,剛剛駐足沒兩分鐘,後面就會有人催促你避讓,所以只好被人群催趕前行。隨著人群不知不覺就轉到獅子林最漂亮的地方,數不清的小獅子列在池塘周圍,高低胖瘦,形態各異,而那假山雖然不高,修建的卻別出心裁。這一處地方並不大,然而假山怪石,水塘遊船,瀑布亭台均點綴其中,既不顯得擁擠又不顯得空曠。

有些後悔在來獅子林之前未做足功課,面對這樣細緻精巧的布局,我只有感嘆,只有感覺它無比的精妙,卻說不出所以然。江南士子的才情與雅趣由此園中便可略見一斑。沿著假山攀緣而上,便可居高臨下俯視園景,而抬頭仰望又可與不遠處的小瀑布遙遙相對。這種感覺,便如雖在鬧市,眼前仍有幽靜山林,雖然雙手滿是煙火之氣,放眼四望,清幽之境頓時襲面而來。從假山下去,就是六角湖心亭了,亭子很小,在亭子里倚著欄杆水裡的游魚便會聞聲而來,水很青綠,鯉魚又多為紅色,它們在水中穿梭著,煞是好看。有些遊人似乎有備而來,帶著魚食,投下水面,就可以看到魚兒歡快的覓食。也許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食物,那些魚兒並沒有那樣爭搶掠奪,它們似乎也有了江南人們的靈性,優遊從容,氣定神閑。

湖心亭地帶是獅子林最負盛名的地方,所以人尤其的多,想要取景拍一張合自己心意的照片,實在不容易。我們東竄西跳,在人群中來回奔波,雖然能拍到一兩處局部的風景,這全景風貌卻無法得以窺見。加上導遊反覆的催促,只得戀戀不捨的離開了。由於玩賞的十分意猶未盡,這使得我更加堅信在以後的旅行中堅決不能跟團游,匆匆的來複去,那些風景來不及印在自己的腦海里,就只得離開,這確實是件很遺憾的事情。

離開獅子林,在導遊的一路講解中我們抵達了姑蘇水上游的水邊碼頭,白日里坐船跟夜裡乘船自然有很大不同,這次的導遊雖然不是地道的蘇州人,說幾句吳儂軟語,唱幾句蘇州民歌還是能足夠吊起遊客們的胃口。夜遊蘇州主要游的是蘇州城四圍的護城河,而姑蘇水上游則可以看到更多的平民住宅。蘇州作為小橋流水人家的代表,水路縱橫,家家戶戶均是臨水而居,有詩云:「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

船行的並不快,配和著導遊娓娓而談的介紹,使這溫柔富貴鄉更多了一層綺麗的色彩。兩岸垂柳依依,桃花搖曳,粉牆黛瓦隱約其中,這樣渾然天成的明山秀水無怪乎江南女子都生的如水般溫柔動人又如水般清秀明麗。然而從導遊口裡才了解到,蘇州人民雖然臨水而居,開窗就可看見紅花綠樹,碧水蜿蜒,然而此地太過潮濕,家裡的傢具被褥更是需要常常搬出曬太陽,久居於此地,年齡略大,就容易得風濕性關節炎。聽了這些,不禁使人十分傷感,所謂美麗的背後原也是這般的殘酷。可內心裡仍然抑制不住的希望,仍是希望能夠長居於此,哪怕會遭受這一些,仍然愛的無怨無悔。坐在船里再次抬眼看著不遠處精緻的亭台樓閣,突然眼角就有些濕潤,再低頭看看自己,感覺一切好不真實。曾經自己心心念念一直想要去的地方,如今我已身臨其中,看著自己儼然已是人在畫中游,卻幸福的不敢去相信。

蘇州一日游的最後一站是唐寅園,唐寅,字伯虎,明代著名畫家,人們對他最為熟知的便是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了。然而唐伯虎在蘇州百姓的眼中,可不是花花公子的那種風流浮華,而是文采斐然的風流文筆。事實上他也沒有九位夫人,歷史上他只有三位夫人,第一位早亡,第二位因為頗無婦德而被休棄,第三位則是常伴於他身邊的神九娘了。唐伯虎為人恃才傲物,以至於終生困頓不已,聊到不堪,那首著名的桃花庵詩更是清楚地表達了他的生活際遇與人生感悟。「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幾多桀驁,又幾多辛酸,這樣真實的他,完全不是人們影視劇里認識的那個瀟洒風流的唐伯虎。江南之地的文人墨客,雖然多是文採風流,儒雅俊秀,然而性格卻孤直不已,桀驁不馴,在歷史的長河裡,幾乎每一個朝代,都有這樣的文人才子。

雖然在蘇州停留了僅僅是一天一夜的時間,卻感覺自己跟這座城市熟識已久,將要離去時,那種強烈的不舍,似乎從前從未有過。只是西塘的客棧早已預定,我們必須在當天晚上趕到西塘,只好戀戀不捨的離開。這樣的驚鴻一瞥,已足夠回憶一陣子了,假以時日,相信我還會來到這座城市,故地重遊,希望彼時無論是這座城市還是我自己都能夠做到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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