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漢的經濟法眼 之 櫻桃為什麼這麼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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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價格貴是一個短期的現象。

這裡所說的短期是指大約20-30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20年，所以預計三五年後櫻桃價格將跌到和蘋果、桃等價格相仿（可能略高一點）的位置。

作為種植櫻桃20多年，家族種植櫻桃近50年的果農，親身經歷和耳聞了國產大櫻桃改開以來的市場價格波動。

老家最早的櫻桃是19世紀末德國租借青島前，德國傳教士到老家農村傳教，順便帶來的俄羅斯品種-大紫。老家有幾個德國傳教士修建的天主教堂，教堂四周幾十畝櫻桃樹。後歷經國民政府、日偽統治直到解放新中國成立。幾經易主，六七十年代屬於集體資產，經過大鍊鋼鐵，生產糧食尚且不能充饑，老百姓沒動力也沒精力去打理這片櫻桃林，還用來砍樹做柴，燒火做飯。另外，當時國家輕工業落後，櫻桃優質培育所需要的化肥應該是0。有機肥（人畜糞便）被當成寶貝，用來種地瓜玉米等保命的糧食作物。期間還經歷過滅四害，消滅麻雀，導致果樹病蟲害嚴重。櫻桃林幾盡滅絕。

殘存的三四百棵櫻桃樹每棵樹可能結果幾顆，頑皮的少年們還沒成熟就早早偷摘果腹了。很多當時的青少年那時候因為糧食不夠不節製得偷吃尚未成熟的幼果，落下胃病。前幾年這幫年輕人已到50多歲時候，很多因患胃癌去世。想必不無關係。

60年代末至包產到戶前，糧食危機逐漸沒那麼嚴重，土地仍歸公社集體所有，這時候政府便有組織地動員公社社員們在不適宜種植糧食的山地上發展林業，種植蘋果、山楂、櫻桃、梨、桃、核桃等。在這些作物中，耐存儲、方便運輸且產量高的果樹品種被篩選了出來。主要是蘋果、梨、山楂核桃...桃樹產量高但不耐運輸，櫻桃產量不算高，十分不便於存儲，便很快被淘汰了。殘留一些未砍伐的櫻桃樹零星分布在各種其它果樹林中。

80年代初土地包產到戶已經遍及全國農村。土地從最開始的一年一包，到3年一包，五年一包到15年一包，三十年一包。不要小看這世間上的差距，產權的穩定預期直接影響農民選擇種植作物的方式。一年一包，就種一年一收的小麥，不注重施肥和對土地的保養。但到十五年、三十年一包，就有信心去種植一些果樹，長生產周期的作物了。

基於之前果樹種植經驗，這段時間北方突飛猛進的是蘋果、梨等。老百姓會種，政府也會請一些相關的果樹專家指導（我省是萊陽農學院一批技術員和教授到村裡指導果樹種植）。

到90年代初中期，糧食問題被徹底解決（得意於知乎真~主荒謬的農業提留政策的取消），水果市場爆炸性擴展。市場一旦形成一定規模，就會有規模效應，產量越高反而越容易銷售。但農民因為受限於眼界和學識的限制，在追求利益時很難有長遠判斷，所以往往什麼賺錢，馬上一大幫跟進者。比如蘋果，93年賺大錢，94年便可能一個村的人砍掉多半的其他果樹，全種蘋果，到了1998年新種蘋果開始大豐收，供遠遠大於需，價格就一落千丈了（時間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了，大概是2000年前後，蘋果、梨等價格普跌）。這時候一些種植農戶家的櫻桃反倒成了香餑餑。2000年的時候，村裡只有一戶櫻桃果農家的30多棵櫻桃樹每年產幾百斤櫻桃（產量不高），據說售價當時是10-15元/斤，但不好銷售，全村就這一戶人家，戶主櫻桃成熟時需要騎著自行車載著到幾十公里外的縣城賣給小販，所以每年這幾百斤也就能賣出幾十斤，其他分散給村裡鄰居親戚了。同時期的蘋果，桃大概1元3-5斤。

近幾年頻頻爆出的西瓜、蘋果、大棗滯銷事件，都有其規律性。而且往往今年滯銷，第二年就沒那麼嚴重了。因為老百姓可能滯銷當年把樹就砍了。西瓜之類的，第二年停止種植就行了。

我家當時也有十幾棵八十年代那波果樹風潮遺落的櫻桃樹，當時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在山野間發現櫻桃樹上零星的櫻桃，實在是珍饈美饌。

20世紀末，老爸眼光獨具，認為櫻桃是個非常好的賺錢路子，於是火速購買了當時幾乎全村各家各戶的櫻桃樹，記得當時大樹50-100元一棵，然後雇大卡車運到家裡山上種植。

2000年開始這些櫻桃開始賺錢了（應得益於那幾年交通運輸行業的大發展，京滬高速等一系列跨省高速的建成和投入使用。京滬高速1993年全線貫通，耗時五年多建成，而這條高速的價值創造力真正傳遞到我們村，又花了五年的左右的時間），老爸的兄弟還有其他一些村民們也紛紛種起來了。

之後櫻桃價格（賣給小販的價格）從15一路緩跌到5元左右，然後老爸又去其它地方倒騰果子大果質硬的早熟新品種，其中有70年代大連農科院培育的新品種「紅燈」，也是目前所有櫻桃中成熟最早的吧），到了2005年之後，早熟的新品種逐漸成規模種植起來，2008年左右的時候紅燈的小販收購價在15元左右，而之前100多年歷史的「大紫」產量實在太高、 果肉易軟，不耐貯運、成熟時間晚，價格基本上跌到了2-5元的範圍。

再之後2008-2010年之間，各類新引進品種紛紛上市，量也上來了，小販收購價逐漸從15開始緩降到6，7元左右。那幾年我十分憂心忡忡，眼看著櫻桃售價一年比一年低，全村大半果農又早都砍了蘋果樹，種上了櫻桃。當時我預測櫻桃價格可能會降到1元以內。有一些果農兩年前種的櫻桃樹苗還沒開始開花，就又要砍了種它樹。

幸而得益於快遞行業的發展以及全民收入的增加消費水平的提高，櫻桃的市場也在10年前後開始爆炸性擴張。2012年早熟櫻桃的田間採購價又回升到了15元左右。之後，山東、河北很多市縣農村甚至北京郊區也大規模種植起了櫻桃。比如延慶、昌平、蘋果很多櫻桃採摘園。他們面對北京如此巨大又便利的市場比我們佔盡優勢。

隨著這一波櫻桃樹的大規模種植，我預測再過3年時間，櫻桃價格又要開始回落了。

不過好吃的櫻桃，價格不會低於20元每斤。這裡說的好吃的櫻桃有三個特點：丘陵向陽山坡種植，熟透，施肥得當。

河北和北京周邊很多平地，土地氤氳潮濕，並不適合櫻桃種植，雖然可以做到「熟透，施肥得當」但日照和通風不足，櫻桃甜度低。

山東遼寧陝西等山區櫻桃，做到施肥得當，日照充足容易，但做到「熟透」很難。因為高品質櫻桃主要消費市場是北京深圳上海杭州等一二線城市，距櫻桃產地遠，運輸保鮮要求高。所以果販在收購櫻桃時會選擇並未充分成熟的櫻桃採購，熟透的反而不採購。到了櫻桃的關鍵成長期，早或晚一個夜晚，糖分積累差異都是巨大的。

所以通過快遞，從產地直購是可能吃到最大最甜櫻桃的唯一途徑。使用順豐快遞從山東寄到北京每斤的運費成本要10元左右，再加上包裝和採摘、精挑細選的人工成本，每斤的無效成本就有12-15元之多，真正有效的果肉從樹梢傳遞到舌尖的售價能有5元，而即使這樣，我們老百姓也要謝天謝地了。

去年知乎上關於滯銷菠蘿低價售賣事件沸沸揚揚，前鑒未遠，不出三年，櫻桃滯銷也不可避免，亦必會見諸媒體。

最後，解釋下讀者對文中觀點可能的質疑。

關於農民為什麼一年滯銷，就很快砍樹？是不是太短視了？

眼界見識不足的約束，加以老百姓抵禦風險能力極低，這麼選擇反而是最適合的。不一定收益最高，但也儘可能避免了風險。隨著互聯網等技術的不斷往鄉村滲透，農民的智慧肯定也會越來越高的。

國內針對水果的期貨、期約等金融避險方式未廣泛開展，便不能有效保護農民利益。這既有農民兄弟短視契約精神差的原因，也是目前國內農業集約化現代化不足，很多地區農林業停留在初級階段的直接體現。

農業集約化，對農民有效的管理，集約化後依舊能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不比組織成千上百的程序員要容易。

順豐今年正式涉足櫻桃直售市場，相信品質要比淘寶的私營店家，京東的一些店鋪要靠譜的多。畢竟，其物流成本可以大大降低。但如何挑選到最好的櫻桃，保證質量，將是很大的考驗。

作為自產自銷櫻桃第四年的小果農，看到順豐插足進來，感覺壓力山大。就像是小屌絲遇到高富帥挖牆腳，無可奈何還要強顏歡笑。

但還是祝順豐能做好。中國的櫻桃市場剛剛起步，消費者接受度比歐美還要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