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繪本大師 | 波特小姐的兔子活過了一個世紀

這是「人物-19世紀篇」系列的第二篇文章，繪本大師想帶你找回童心。

?? 碧翠絲·波特的反叛人生

今年二月，腐國的國寶級繪本《彼得兔》被搬上大熒幕，依舊是那股熟悉的英式幽默，只可惜許多人並不買賬。豆瓣影評上，有人說，「治癒了我的情人節孤獨症，謝謝你」，也有人吐槽，「兔子一點都不可愛，簡直想掐死」。《紐約時報》甚至評論稱，「這隻兔子已經不再是碧翠斯·波特筆下那個惹人喜愛的彼得兔了。」

對於伴著彼得兔長大的英國人來說，這部電影的確差強人意，不少人還特意跑去Youtube打卡，重溫92年動畫版《彼得兔》，以此來撫慰「童年經典遭毀」後的心靈創傷。那麼，英國人如此看重的這隻小兔子倒底是從哪兒來的？作為彼得小兔的「媽媽」，波特小姐又是怎樣一個神奇的女性呢？

?? 四隻小萌兔的「媽媽」

1893年九月的一天，碧翠絲·波特正在敦克爾德度假，和往常一樣，她要給一個體弱多病的小男孩諾爾寫信，但想了半天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於是，她畫了四隻小兔子來逗小男孩開心，它們就是耷拉、毛毛、棉尾巴和彼得。後來，在老友安妮（諾爾的媽媽）的建議下，波特進一步完善了四隻小兔子的故事，並於1902年正式出版繪本《彼得兔》，一度成為人們爭相搶購的暢銷之作。談起這段經歷時，波特說：

「那個年代，小繪本開始流行起來，於是我向安妮借來以前的那些信件，發現彼得兔的故事聽起來最有趣，覺得或許應該拿去出版。一開始找不到買家，被出版商拒絕了好幾次，我就自費印了幾本黑白的。說實話，我從來都搞不懂這本書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魅力，但是它一直都很暢銷。」

有人說，波特是個十足的「自然主義畫家」，她十分講究貼合實際，總是把細節處理得一絲不苟。例如，在《格洛斯特的裁縫》一書中，她筆下的繡花馬甲便是在參考博物館展品的基礎上畫成的。作為一個含著金湯勺長大的富家小姐，波特並不追求奢侈華貴的上流生活，她喜愛親近自然，觀察周圍的小動物，還做了一系列大膽反叛的事情，可說是19世紀的「新女性代表」。

1866年7月28日，碧翠絲·波特出生於倫敦的博爾頓花園，父母雙方都來自於富裕的經商家族。波特從小就是個害羞的小姑娘，她很少和外人接觸，童年生活十分孤獨。六歲那年，弟弟出生了，她發現自己不得不找個自娛自樂的法子，於是開始臨摹圖書里的插畫。波特還上過一些藝術課，但大多是私人授課的形式。

波特的父親魯伯特是個典型的英國紳士，他愛好畫畫，學生時代就喜歡隨身帶著速寫本。魯伯特經常去逛美術館和展覽館，是插畫大師凱迪克的忠實粉絲，一有機會便要花重金收藏凱迪克的原作。後來，年紀大了一些的波特也開始跟著爸爸去逛美術館。她總是仔細觀察每一幅畫作，還在自己的日記本中做好筆記。波特從14歲開始寫日記，她特別注重自己的隱私，還用字母替換的方法來加密日記內容。這個日記本既是一個寫生簿，又是一本文學日誌，裡面記錄了波特對各類藝術家的看法，人生經歷的回憶，以及對於周遭生活的觀察。

除了美術館的展覽作品，波特還一直臨摹祝福卡片的樣式，並逐漸形成自己的繪畫風格。由於波特家族每年都要去鄉下度假，波特從小便擁有和大自然親密接觸的機會。她喜歡觀察小動物，也和弟弟一起養了許多小寵物，包括松鼠，兔子，小狗，蝙蝠，刺蝟，蜥蜴以及各種各樣的昆蟲。小的時候，她只是臨摹書里的奇珍異獸，但長大一些後，她開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養的小寵物身上，仔細地觀察它們，並用圖畫如實地記錄下來。

有人曾這樣評價波特的作品，「她的畫不僅有一種科學式的精準，它還能夠讓我們看到，不起眼的小動物身上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美麗。」25歲時，波特第一次出版了自己設計的賀卡和贈閱本，裡面的一些小動物成為繪本創作的角色原型。再後來，她的繪畫風格更加自由，線條更加流暢，經常使用水彩工具，並以棕褐色墨水勾出輪廓。

波特是個大膽的小姑娘。她敢一個人肢解小動物，還曾請牧羊人給自己拿一顆羊羔頭，以便完成一幅像樣的寫生畫。得益於良好的家庭條件，接受過私人高等教育的波特對自然科學產生了濃厚興趣。她不但搜集化石，研究考古遺迹，還喜歡把一個個標本畫出來。

1892年，波特偶然結識了一位業餘真菌學家，後者不僅教授波特生物分類學的相關知識，幫助她提升插畫的準確度，還為她提供活體繪畫標本。在他的影響下，波特開始把精力投入到真菌學相關的研究之中。她很好奇真菌的繁衍方式，時常使用顯微鏡觀察真菌孢子，並把它們詳實地畫下來。

波特的研究吸引了叔叔亨利的注意，他因在化學領域的突出貢獻而被授予爵位頭銜。亨利為波特引薦了邱園（Kew Gardens）的植物研究專家，自此之後，波特也成為了這裡的常客。有一次，她看到一個植物學家正在實驗室里種植孢子，便在日記本中寫道：

「我認為他略過了真菌生長的幾個步驟，我有時可以察覺到類似的變化。」還有一次，她甚至直接當著園長及其助手的面說道，「我覺得發表意見不是什麼壞事，只要這個意見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基於科學觀察的結果。我們發現，一些人僅憑干標本就得出結論，根本不關心植物的生長方式。」

亨利十分支持波特的研究，和她一起記錄研究過程，並基於研究成果完成了一篇科學論文。由於女性身份的限制，波特只好委託亨利向林奈學會（倫敦最具權威的生物分類學研究協會）遞交論文發表的申請，但最終被一位成員以實驗不充分為由而拒絕。隨後，波特撤回了發表申請，再也沒有提及過這件事，這篇論文的標題為「論真菌孢子的繁衍方式」。

倘若邱園或者林奈協會表現得不那麼苛刻，波特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名植物學領域的專職插畫家。她非常珍惜自己的真菌主題畫，把它們小心地包在羊皮紙里，只在重要的客人來訪時才拿出來給對方欣賞。波特始終堅信，這些畫將在未來的某一天走進博物館，供志同道合的人來品鑒。

有趣的是，在波特去世的幾十年後，一位真菌學家在自己的書中採用了波特的插畫，這本書叫做《野間菌物》（Wayside and Woodland Fungi）。友情提醒一下，除非你是個真菌愛好者或者波特粉，否則不要輕易嘗試這本枯燥的專業書。

?? 與羊群為伴的日子

1905年，對於波特來說，是一個意義重大的年份。這一年，她失去了一個最親愛的人，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塊地，徹底告別了她在倫敦的小姐生活。

1902年，結緣於繪本《彼得兔》的出版，波特認識了出版商諾曼·沃恩，兩人互生好感，私下裡訂了婚。波特的父母並不贊同這門婚事，他們覺得諾曼的社會階層配不上女兒，但波特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只可惜事與願違，僅僅在訂婚的一個月後，諾曼便因惡性貧血而身故。

未婚夫去世後，波特既傷心又失望，她決定開啟一段追求自我和精神獨立的未知旅程。波特用一部分稿費買下近薩維里的丘頂農場，這裡位於湖區境內，是波特家族的度假地之一。

1887年，由於道爾蓋茲不再租賃度假區，波特一家只好選擇湖區作為度假地，這也是他們第一次來到這裡。每一次度假期間，波特都會自己四處逛一逛，來一場短暫的自然冒險。也正是在這個地方，波特遇到了哈德威克·拉恩斯雷，國家名勝古迹信託的創辦人兼秘書長。哈德威克熱愛鄉村生活，他對於自然的嚮往也深深地影響了波特的人生態度。

關於自己的鄉村探險經歷，波特曾在日記中寫道：「有幾次，我自己出去閑逛，問了三次路，一不小心就容易走丟。每次路過一個農場，牧羊犬都會朝我叫喚。有一回我卡在梯子上，還被牛群追趕過一次。」

1905年10月，波特第一次抵達自己的丘頂農場，這裡景色宜人，作息規律，正是波特所嚮往的生活方式。空曠的田野荒涼且神秘，是一個放飛想像的神奇之地。不論是天然的內湖，還是肥沃的溪谷地，都完美地滿足了她對於田園風光的嚮往。然而，現實總是在不經意間給人上了一課。原來，毫無經驗的波特被人坑了一回，竟花兩倍市價買下34英畝的丘頂農場。儘管上了一回大當，擁有自己的小天地還是令她感到十分開心。

成為農場主之後，波特開始學習農耕技術，以及如何養殖牲畜，包括豬、牛和雞，第二年還增加了羊。她意識到需要保護好自己的領地，鑒於以往的慘痛教訓，她決定向當地的一家律師所諮詢，威廉·希利斯因而成為波特的代理律師。在隨後的幾年裡，波特先後買下了周邊的好幾塊牧場，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土地婆」。在此期間，波特陸續完成了幾冊繪本，比如《母鴨潔瑪的故事》和《三小貓的故事》，這些作品充分展現了快樂而忙碌的鄉村生活。

1912年，波特接受了威廉的求婚，兩人正式結為夫婦。波特的丈夫是個湖區活百科，不論是土地、居民還是當地習俗，他都瞭若指掌。不誇張地說，假如沒有丈夫的幫助，波特這個倫敦土著根本不可能掌管這麼大一片農場。希利斯家族個性活潑，他們樂於伸出援手，幫助波特在當地生活得更加舒適、自在。作為一個農場主，波特不僅把自己的小天地打造得像模像樣，她還經常為當地居民提供援助，在很多方面改善了他們的生活，後來甚至成為社區的一名重要領袖。

波特十分痴迷於赫德威克綿羊（當地品種）的繁殖和飼養。1923年，她購買了一個位於喬特百克峽谷的大型牧羊場，在那裡養了幾千隻赫德威克綿羊，成為當地最大的牧羊主之一。波特僱傭的放牧人和農場經理都很崇拜她，因為她願意試驗最新的生物技術，以此來解決常見的綿羊病症，而且她很大方，願意為優質人力花錢。

20世紀20年代末期，波特和她的農場經理湯姆終於打響名聲，他們飼養的赫德威克綿羊屢次在當地農業展覽上獲獎，波特還經常應邀擔任評審嘉賓。1942年，波特當選赫德威克綿羊飼養協會的會長，成為歷史上首個獲此殊榮的女性。

她是國家名勝古迹信託的忠實擁護者，不僅致力於保護風景秀麗的地區，還包括一經損害便不可修復的谷地和牧場。在與羊群為伴的日子裡，波特堅持寫寫畫畫，但大多是自娛自樂。她和丈夫希利斯享受了一段長達30年的幸福婚姻，即便在艱難的二戰期間，夫婦兩人仍舊堅持農耕和自然保護工作。

波特幾乎把財產都捐贈給了國家名勝古迹信託，其中包括超過4000英畝的土地，16個農場，農舍，牛群和赫德威克綿羊。正是由於波特的無私捐贈，湖區國家公園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成為久負盛名的度假勝地。

1925年，《號角》雜誌採訪碧翠絲·波特，請她給美國的粉絲們說幾句話，波特這麼說道：

「碧翠絲·波特現在是威廉·希利斯夫人，她生活在英格蘭北部，她的家位於山巒湖泊之間，四周的景色正如她繪本里畫得那般美好。她的丈夫是一名律師，沒有孩子。希利斯夫人今年60歲，她一直待在鄉下，打理一個大牧羊場，生活忙碌而愉快，她感到很滿足。」

19世紀的波特，活出了現代女性的風采。只希望當下的我們不要丟掉這份勇氣。

致波特，致經典。??

? References

? Linda. L. (2016). Beatrix Potter: A Life in Nature. St. Martins Griffin.

? Susan, D. (2009). At Home with Beatrix Potter: The Creator of Peter Rabbit. Frances Lincoln.

? Judy, T. (1988). Beatrix Potter 1866 - 1943: The Artist and Her World. Warne Publishing.

Emily, Z. (2016). The Art of Betrix Potter: Sketches, Paintings, and Illustrations. Chronicle Books.

Marta, M. (2013). Beatrix Potters Gardening Life: The Plants and Places That Inspried the Classic Childrens Tales. Timber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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