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畫家互為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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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英國有史以來作品賣得最貴的藝術家，他的一套三聯畫在佳士得以1.42億美元的價格成交。他是弗朗西斯·培根。

他是上面那套三聯畫的模特，在他去世前，他是全世界身價最高的在世畫家，他親眼看到自己的作品賣到4400萬英鎊。他是盧西安·弗洛伊德。

他是當今世界上極少的四海公認的藝術大師，在各個藝術媒介均有建樹。他使用手機、平板電腦繪製的作品讓人很難想像這出自一位八十歲的老人。他是大衛·霍克尼。

這三個人身上，有很多只能用「緣分」來解釋的關係。首先，他們都是英國人，第二，他們每個人的年齡相差都在十幾歲，其中培根最大，霍克尼最小。第三，他們都在整個風起雲湧的現代藝術時期中，選擇了看似保守甚至是老土的肖像繪畫領域，並且做出了非凡的成就。最後，也是最難得的：培根和弗洛伊德，以及弗洛伊德和霍克尼，分別兩兩畫過肖像。我們能看到這三位肖像大師筆下的彼此。他們既是畫家，也是模特。這在歷史上，可是難得一見。在這一篇中，我們就來講講，當畫家變成被畫者時，他們眼中的肖像畫家的故事。

在他們三人逐步摸索自己的藝術道路的時期，也就是1930年代到1950年代，正是傳統意義上的「繪畫」受到質疑的時代。在這段時間，超現實主義畫夢境，抽象表現主義畫色塊，誰要是畫肖像，那簡直太沒創意了。培根他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成長起來的。

這一度讓弗洛伊德非常焦慮。他早年的畫作——比如他畫培根的那一幅——畫得非常的「緊」。「緊」是一個畫家們用來形容創作狀態的詞，和「放鬆」、「舒展」這樣的詞相反。他偏執地刻畫肖像上的每一根頭髮、每一個細節，彷彿只有讓自己沉浸其中，才會忘卻整個藝術界給他的壓力一樣。

面對弗洛伊德內心的壓力，培根的應對方式非常直接：將一切覆蓋在內心之上的保護撕碎，讓這種扭曲和痛苦暴露出來。他筆下的弗洛伊德，永遠是脆弱，破碎的，且深陷囚籠之中無法自拔。弗洛伊德並不願意看到這樣的自己，但培根卻說：「要不是朋友，誰能讓我這樣把他們撕碎呢……要不是朋友，我是沒法對他們做出這樣暴力的事情的。」

在二人糾結地一同創作的過程中，培根給了這位小自己十來歲的同行很大的鼓勵。他們建立起了一種既深入，又矛盾的友誼。根據弗洛伊德的第二任妻子的回憶，「在我和弗洛伊德的整個婚姻過程中，幾乎每天晚飯，我倆都是和培根一起吃的。有時候，中午飯也是一起吃。」

當然，這兩個人的友誼最後破裂的方式也非常「藝術范兒」。培根指責弗洛伊德在成名後給太多高官富商畫像，已經變得銅臭味十足，不配當自己的朋友。正好弗洛伊德也覺得維持如此親密的友誼25年也夠可以的了，於是兩人便乾脆一拍兩散。但在這之後，二人在藝術上還是較著勁，直到今天，培根一輩子成交價最貴的作品，還就是他畫的弗洛伊德。而上面那幅弗洛伊德畫的培根，則在送去德國展覽時慘遭失竊，至今下落不明。

儘管弗洛伊德自己從來也不承認，他從自己那著名的心理學大師祖父——西格蒙·弗洛伊德那裡繼承到了任何天賦，但在被他畫的霍克尼看來，弗洛伊德那敏銳的觀察力，正是來自他的祖父。

「他畫得很慢。既然畫得慢，在這過程中，畫家就會和模特聊很多事。在聊天的過程中，他就在冷靜地觀察你，從不同角度觀察你的面部表情，並把這一切都記在腦子裡。他就像是把你一層一層剝開一樣，最終，你會在他畫的肖像上，看到最真實的，最意味深長的你。」霍克尼說道。

或許這就是弗洛伊德和他的祖父共通的地方，他們的工作節奏都很慢，並且在觀察對象的過程中，都要讓對方說很多話。

雖然弗洛伊德自己畫得慢，但他在給人當模特的時候，動作可非常麻利：他總共就為霍克尼當了四個小時模特。反過來，霍克尼為弗洛伊德當模特的總時長為：120小時。霍克尼用有限的時間，畫了若干幅草圖，再回到自己的工作室里把它們轉化成油畫。不過，對於這種「不公」，霍克尼自己倒是不覺得怎樣。他說：

「我畫畫很快，而且我這人是個碎嘴子。只要我開始畫畫，我就會自己嘟囔個不停，因此我一般不允許模特在我畫畫的時候出聲，那樣的話，我們就誰也聽不見誰了。反倒是弗洛伊德在畫我的時候，我們可以暢快地聊天，我們聊了很多藝術界的事兒，很多八卦，整個過程非常讓人興奮，我相信盧西安也很享受這個過程。」

這就是在過去的整個20世紀極為重要的幾位肖像畫家（如果市場表現也能算數的話，或許他們就是「最為重要的那幾位」了）之間的故事了。在這幾個人中，培根憤世嫉俗，霍克尼弔兒郎當，弗洛伊德，則是冷眼看世界，卻畫得最激情澎湃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