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不聽「父訓」的黃萬里

孟醒:不聽「父訓」的黃萬里發布時間:2012-04-11 11:10 作者:孟醒 字型大小:大 中 小 點擊:951次

——讀《長河孤旅——黃萬里傳》

  

黃萬里的父親黃炎培1945年7月初在延安與毛澤東有著名的「窯洞對」。黃炎培直言談及中國一直難以逃脫「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歷史周期律」。毛澤東答道:「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黃炎培認為:「把民主來打破這周期率,怕是有效的。」在抗戰勝局將定的時刻,黃炎培、褚輔成、冷遹、章伯均、傅斯年、左舜生六參政員到訪延安,黃、毛的這番話被廣為傳播,它對以後的中國政局產生過多大的影響,似在本文的探討範圍之外,但父親所言對黃萬里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就是要捍衛自己說話的權利。

  1952年初,一句平常話讓黃萬里初嘗政治運動的滋味。當時,黃萬里在唐山鐵道學院兼任「三反」領導機構--節約委員會委員。黃的老同學、同事沈智揚被扣上「貪污」的罪名,校方讓黃萬里找沈做工作。黃說,「你要是貪污了就必須承認,但你要是沒貪污,也不要瞎說一氣,瞎說也不好。」並習慣性地帶出一句英語成語。這話被人揭發,黃萬里被投入運動中。

  1954年,黃炎培將在糧食「統購統銷」政策調研中發現的問題,向毛主席提出意見,隨後在人大內部會上遭到批判。自此,「識時務」的黃炎培幾乎禁聲。

  但黃萬里並沒有學父親的「榜樣」,他在1956年,討論「三門峽」規劃方案時說:「你們說『聖人出,黃河清』,我說黃河不能清,『黃河清』,不是功,而是罪。」這樣犯忌的話恐怕只有黃萬里說得出,反對者只有「不識時務」的黃萬里一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1957年春,黃萬里在清華校刊《新清華》發表短篇小說《花叢小語》,不僅批評「三門峽」工程方案討論中發言的專家「竟肯放棄了水流必然趨向挾帶一定泥沙的原理,而靦顏地說黃河水真的會清的,下游真會一下就治好,以討好政府。試想,這樣做,對於人民和政府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害?他的動機是愛護政府還是愛護自己的飯碗?」而且批評北京市在馬路建設上違反施工常識,造成新建馬路到處翻漿,車輛無法通行,議論道:「盡說美帝政治腐敗,那裡要真有這樣事,納稅人民就要起來叫喊,局長總工程師當不成,市長下度競選就有困難!我國的人民總是最好說話的。」「我就不信一個政府會絕無缺點和錯誤,竟不需人民監督。企圖掩蓋一切,但求表面統一,就是現政制的特點。」

  據朱正《1957年的夏季:從百家爭鳴到兩家爭鳴》一書記載:清華大學校長蔣南翔給毛澤東送去了一期《新清華》,上面有水利系教授黃萬里寫的《花叢小語》……文章開頭,是一首他填的《賀新郎o百花齊放頌》……

  蔣南翔不是為了這首詞送給毛澤東看的,而是為了文章里其他一些內容……

  黃萬里1995年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有一次,毛澤東遇見我父親黃炎培時很不高興地對他說:你們家裡也分左、中、右啊。《花叢小語》里把實行百花齊放政策後的國內形勢,描繪成『春寒料峭,雨聲凄切,靜悄悄,微言絕』。這是什麼話?」

  《花叢小語》這篇小說無疑給毛澤東留下了深刻印象。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毛曾說:「有這麼一些中國人,說美國一切都好,月亮也比中國的好……黃萬里的詩,總還想讀的。」這裡說的「詩」,即《賀新郎o百花齊放頌》。毛還說,彭德懷和黃萬里一樣腦後都長著「反骨」。

  寫至此處筆者忽然想到,在1962年9月的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大講階級鬥爭,康生遞了一張條子給毛:「利用小說搞反黨活動(指小說《劉志丹》),是一大發明。」這並非「康老」有什麼先見之明,乃是揣摩准了「聖意」適時而發,毛澤東1957年對《花叢小語》的批示就是最切近的例證。

  1957年6月19日,《人民日報》發表毛澤東《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同一天的《人民日報》第六版上,在毛澤東親自題寫的「什麼話」欄目下,發表了黃萬里的《花叢小語》。《人民日報》隨後連續刊登批判黃萬里的文章,黃萬里成了全國知名的大右派。

  如果說,黃萬里被戴上「右派」的帽子,還事出有因。但黃家除了黃萬里之外,還有兩子兩女黃大能、黃必信、黃路、黃素回都被打成了右派。

  黃萬里的解釋頗有意味:我的幾位弟弟、妹妹1957年打「右派」時沒有說什麼話,也被打成「右派」。這是保護我父親,儘管我父親他沒有說什麼話。我認為,原因在於:國共合作時,雙方推舉的非國共兩黨人員的公認代表是沈鈞儒、梁漱溟、黃炎培。據說共產黨認為在這三人中,沈鈞儒是「左」的,梁漱溟是右的,黃炎培是中的。

  隨後的歲月,黃萬里一直在批鬥、勞改中度過。可當三門峽災害顯現,他在1964年又以戴罪之身上書國家副主席董必武,建議改建三門峽大壩:開洞排沙,以燈泡式水輪機加速底流,「期救秦川於陸沉,復蓄水以調洪興利」。

  黃萬里呈交修改方案後,中央指示水電部一位副部長約見黃萬里談話。據黃萬里內侄筱白先生回憶,「1964年春某天清晨,姑父風塵僕僕進城來到我家談及此事,恰巧家父認識這位副部長,便說這位副部長系工農幹部,文化水平很低,不過一村長之材也,談話恐怕也無助於補。隨即姑父匆匆趕往附近的國家水電部,中午時分又趕回來,連連搖頭嘆息,說該部長連村長水平都不具備,簡直是對牛彈琴。」

  黃萬里晚年記述說:「這個建議未得批複,因為對於黃河輸沙下來的看法,我和大家有原則上的分歧。」

  也就是在這一年,黃萬里曾有摘掉右派帽子的機會。

  據黃萬里長子黃觀鴻2003年11月公布的資料記載:1964年一天,傳達毛主席春節座談會講話,毛在會上對我祖父黃炎培說:「你兒子黃萬里的詩詞我看過了,寫得很好,我很愛看。」我一聽,喜出望外,心想這回父親的「帽子」摘定了。我告訴父親這個「好消息」,父親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是上邊通過你大大(祖父)要我寫個檢討,交上去。」這本是父親「摘帽」的大好機會,他卻附詩賦詞上書說:三門峽問題其實並無高深學問,而是1957年三門峽70人會上,除我之外無其他人敢講真話。請問「國家養仕多年,這是為什麼?」

  所以,黃萬里的右派帽子一戴就是二十一年,直到一九七八年。對於當年的情景,黃萬里說,清華有關組織給我平反時,找我談話,我還是我行我素。我不承認我有什麼「右派」帽子,給我戴帽子和給我摘掉帽子,都是別人給我搞的,反正,我一概不承認。

  上世紀八十年代上馬三峽工程,他一開始就反對。他說,我只管寫,聽不聽、採納不採納是領導人的事。

  1992年11月14日、1993年2月14日、1993年6月14日三次致書江澤民力阻修建三峽大壩。

  1994年1月25日,黃萬里以舉報人的身份致信「中紀委、監察部合署舉報中心」,「舉報國務院在長江三峽高壩修建問題上,置本檢舉人勸阻說理於不顧,違背憲法『對於公民的申訴、控告或者檢舉,有關國家機關必須查清事實,負責處理』的規定。雖此壩業經人大通過由國務院定期動工修建,但國務院不能卸卻核定該壩修建可行性成立的責任。請監察部舉報中心查明處理。」

  2000年4月,黃河問題越來越突出,他又把自己治理黃河和長江的意見,寄給國務院的總理和副總理。這一年他已年屆89歲,且身處癌症晚期。

  回顧自己的風雨生涯,黃萬里在一篇未寫完的記敘父親對自己教誨的文章中說:

  我父對我教育甚嚴甚深,擷其要點凡三:(一)必須尊重農民……(二)為人必須噴出熱血地愛人……(三)父曾多次戒我驕傲,多次垂訓。古人云:「雖有周公孔子之德之能而驕,則其人決不得稱賢。」戒驕必須從內心出發,僅在形態上不驕,虛偽,猶不足道也……我力遵父訓,但最後一點終未能做到。我在成人後所犯錯誤,要皆出此!

  對於黃萬里個人來說,不聽「父訓」身遭劫難。而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最終要解決的還是「窯洞對」里的問題。

來源: 共識網 | 責任編輯:邵梓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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