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冰、鹿晗背後……人設推手的權力與焦慮(18.5.26)

虎嗅註:明星經紀人,一個乍聽上去足夠令人羨慕的職業,然而在馬太效應最為明顯的演藝圈,他們的境況往往是千差萬別,而隨著整個娛樂圈內遊戲規則的 「天翻地覆」, 「流量」一詞的感召之下,經紀人的權力也在迭代。今天,推薦一篇來自微信公眾號「貴圈」的文章,從幾位背景不一的明星經紀人樣本中,一窺這個行業的些許變化。原標題:經紀人權力迭代的背後:他們的野心,必須比明星還要大,虎嗅獲權轉載。

作者:文/胡夢瑩 狠狠紅

在當下,如果你沒有機會成為一名明星,或許你還可以成為一名經紀人。知乎上,「成為經紀人是怎樣一條職業道路」「經紀人的收入到底有多高」之類的問題層出不窮,無數人對著這個職業躍躍欲試,那看起來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職業,無論是風光還是錢財,都蔚然可觀。

但他們可能也是壓力最大的一群人。我們所採訪的一位經紀小雅,目前正擔任幾位話題藝人的執行經紀,這讓小雅每一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凌晨4點一定會像被上了鬧鈴一樣驚醒。習慣性看一下手機,確認沒發生什麼狀況,「一直在焦慮,有時候也不知道我在焦慮什麼,這幾天每晚都做噩夢。」

我們親眼所見的,一名經紀人痛斥另外一名經紀人的場景,或許裡面有這個職業的一半秘密。那次採訪間隙,明星需要抽空用某品牌手機,發一條帶有手機品牌後綴的微博廣告。那個手機如此難用,僅僅是發條微博,已經是不堪重負,反覆重啟。而那個後綴,長達十幾個字,文風之浮誇,「閃瞎狗眼」。

經紀人沒有忍住,她對我們激烈地抨擊為明星接下這個廣告的前任經紀人,「這種人太短視了,怎麼也不想想,你作為一個經紀人是有機會和藝人共成長的。你們知道嗎?她當時剛演完《×××》,整個發展都是往上的時候,你卻給藝人接這個級別的廣告?作為經紀人,這相當於你本來有機會接觸到耐克阿迪達斯的高層,你卻選擇了坐在不知道什麼莆田貨老闆的對面。」

但關於這個職業的另一半秘密,在這個故事之外——明星如同股票,作為經紀人,是長期持有它,還是決定短線快進快出?那可能是一個眼光的問題,策略的問題,但也可能僅僅取決於你有多少資本。莊家可以耐下性子等待勝利,但散戶有時不得不急於變現。

他們要解決資源的問題,錢的問題——經紀人不再僅僅是拿著幾張藝人照片到處推銷的推銷員,他們面對著越來越多的商業機會,承擔價值上億的談判——於是他們變成了各種會說故事的人,穿著西裝,打開PPT,從中產消費升級講到區塊鏈經濟。

但歸根結底,他們還是要解決關係的問題——我們上面所說那位痛斥前任的經紀人,前不久已經離職。這是一個人與人之間的行業,與經紀人們日夜相伴的明星,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同時又最脆弱的一群人。他們所面對的商業對象,通常各懷心思。同時,他們的工作經歷著最嚴格的評判——粉絲的眼睛,永遠是世界上最雪亮的。

1、說故事的人

2010年是經紀人行業的一個好年份。華誼在那一年,告別了它在經紀領域的黃金年代,范冰冰、李冰冰、周迅、黃曉明等大批一線明星,掌握主動權後紛紛出走,開設個人工作室。當年8月為止,北京CBD出現了大大小小17個明星工作室。

大約也是這個階段,大量媒體人們湧入了這個行業——或主動,或被動。這批隊伍中,很多人今天已經聲名赫赫,比如壹心傳媒合伙人之一陸垚,曾將黃曉明捧紅、如今轉負責趙麗穎經紀的黃斌等,都成為了大牌藝人爭搶的推星手。

鄒健正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他曾是新浪娛樂的記者,2011年,新浪戰略重點從網站轉至微博,一時間人心動蕩。他決意出走,和另外一位同事一起,加入了剛剛與橙天合約期滿的佟大為組建的工作室。最早團隊只有三人,每個人都不得不身兼多職,一拳一腳,將佟大為工作室發展到現在,擁有數十人規模的佟悅名新文化傳媒公司。而鄒健的title也從當初的宣傳總監,變成了公司副總。

與大多數同行相比,鄒健的個人風格非常顯著——不是說他的淺灰色西裝和精心梳就的髮型——娛樂行業的從業人員對於外表的用心程度,顯著地高於社會平均值。而是他辦公室的案頭上,正擱了本攤開的《圖說區塊鏈》,此外,管理學、網路科技、金融、營銷等門類則將整層書架塞得頗為擁擠。他仍然保持了在媒體工作時對時代、趨勢的敏感。然而與此同時,他又把對於時代的觀察和理解,全部變成了佟大為的個人商業價值。

他滔滔不絕:

「你可以把時代這麼劃分——我覺得2005年超女是一個標誌事件。那之後,互聯網使用開始方便了,人口開始垂直化分眾了,很難再產生大眾偶像了。那什麼最值錢?共識最值錢。陳坤、曉明,劉燁,還有大為他們這一輩人,是有共識的,全民認知度很高,馬路上隨便拉個路人問他大為是誰,他肯定知道。」

「最近大家都在提中產階級的消費升級。消費升級在我看來,主力還是80後。80後這一代他已經成為社會的一個中堅力量,但是他們的父輩大部分是50後,50後是中國歷史上最窮的一代人,沒有消費觀,沒有生活方式。這方面,80後的父輩們是不能給80後們做一個榜樣的。」

所以呢?

「所以大量的中產階級需要一個家庭範本,是需要有人來給他們做示範的。明星這方面是有光環的,你看,大為和他的三個孩子……」

這就是鄒健在自己工作里,反覆對品牌訴說的故事——他已經說得如此熟練,在我們採訪中,不需要任何提示,他就已經從時代變革,講到佟大為作為2005年之前就業已成名的明星的商業價值,還聯繫到了中產消費升級,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再輔以佟大為「顧家」、「好男人」、「無緋聞」的個人形象,甚至,連最熱門的區塊鏈經紀也為他所用,「現在大家說的區塊鏈經紀,它就是基於共識,但是首先,得有一個信任的機制」——他幾乎就只差一個PPT,就可以喊出:佟大為,你值得擁有。

「我比很多人更有國際化視野,你也可以理解為,野心」,他頗為得意的一筆是,兩年前,他讓佟大為作為亞洲唯一受邀的明星嘉賓,赴美參加蘋果7的發布會。當天早上,他從酒店裡帶了兩個蘋果,在舊金山比爾格雷厄姆市政禮堂的門口,他用Livephoto拍攝下一張佟大為啃蘋果的照片,在之後和庫克的見面中,佟大為向庫克展示了這張照片,而庫克面帶笑意——這個瞬間當然也被鄒健拍攝了下來,發在了微博上。

而放在一個更長線的時間段里,這又是佟大為「數碼達人」「技術感」設定的一個部分:先是接了《人間至味是清歡》,佟大為在其中扮演一名程序員;後來,佟大為又上了湖南衛視的科技類綜藝《我是未來》;最後一步,《人間》劇開播當天,佟大為又拍了一張在微軟前台的照片,還配了段微博文案——滴~碼農丁人間來村裡打卡上班了。

這樣幾個回合下來,「銜接」算是完成了。而目的呢?今年佟大為公司將要開拍一部科幻網劇——這個項目公司已經籌備三年了。鄒健希望,佟大為與一部科幻劇中間,可以自然銜接。當然我們猜測,一定要為佟大為講一個「高科技」的故事,還因為——縱然這是一個人人皆知的IP,在當下流量時代,它也略顯陳舊了。如果沒有新故事,那麼就是沒有特色,沒有人設,沒有記憶點,哪怕是知名IP,也有沉沒的風險。時代讓經紀人們不得不背上了「講故事」的責任——有時候甚至需要讓經紀人們自己站在前台來講述這個故事。

鄒健在辦公室

離開鄒健辦公室的時候,我們注意到他牆上掛著兩幅印刷品。他對我們介紹,一幅是2004年佛羅里達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當時因為家裡沒錢,所以無奈放棄,但他決定掛起來,以茲紀念過去,鼓勵前行;另一幅是DC COMICS的展覽照片,他說自己對於DC漫畫很著迷,早年以記者身份去採訪時拍下了這張照片。但今天,這張照片顯然對他有了另一種意義,他說,希望有一天能帶著佟大為去看看。

可能,一個新的故事正在形成中。

2、一個經紀人的危急時刻

李雪也對我們說了一個故事。她講的故事和鄒健講的,不是一個類型——雖然李冰冰和佟大為屬於同一類明星:他們走紅於「共識」時代,他們的名字與形象,早已經無縫抵達這個國家每一個圈層。並且他們的形象都如此正面,這麼多年來,無負面,無風險——甚至,這種「絕對正面」,成了李冰冰過去很多年裡的核心標籤。不過對於李雪來說,這會兒她要和我們講的故事,不是如何「打造李冰冰」,而是非常樸素的,一個關乎危機的故事。

那個故事發生在4年前。那個時候,李雪正在孕期,沒有胃口,幾乎什麼也吃不下。恰逢《變形金剛4》宣傳期,這是李冰冰好萊塢征程里的重要作品,她在裡面戲份吃重。因為這部電影有目標地瞄準中國市場,所以全球首映也定在了香港,派拉蒙向全球媒體發出邀約,卻忽視了香港本地媒體專訪需求。首映在即,所有香港媒體都同仇敵愾地準備發出不滿的聲音。李雪這個時候,來到了香港,專註地做一件事——請各大媒體記者吃飯、溝通。

她在最好的飯店訂了最好的包間,連續四五天,每天中午和晚上,她頓頓大宴賓客,對香港媒體講述這部電影拍攝有多麼不容易,李冰冰有多麼不容易,「這是我們中國演員的一個歷史性突破,我們應該鼓勵自己人」。同時,她說服李冰冰在極度緊張繁忙的工作安排中擠出時間增加香港媒體的採訪。這樣懇切的姿態讓香港媒體誠服了,「因為我們的態度是很好的,對他們是很尊重的,而且懇切又充滿誠意的。最後我們說的這些話,他們也聽進去了。」

她打了一場勝仗。這場勝仗的結果不僅僅讓李冰冰個人在這次事件中大獲收益,香港媒體以連續一個星期整版報道回饋了這份誠意。同時,她還收穫了香港媒體朋友,「後來大家成為了特別好的朋友,香港人怎麼講,他們很講江湖道義,你尊重他,對他們好,坦誠相見,他們也會對你好。」

她也收穫了派拉蒙,「派拉蒙很感謝我,他們沒有給我一分錢公關費,但我們做的工作卻給電影幫了很大的忙。香港媒體的報道直接影響到後續上海電影節的聲音,還有整個電影宣傳的調性。後來我們和派拉蒙的市場部成為特別好的朋友,到電影上映後期,派拉蒙總裁特意做了一個變形金剛20億的海報送給我們以示感謝!」

這個故事關乎於經紀人對危機的預判能力和處理手段,也關乎一個經紀人的上升方式——每個經紀人都有一定機會藉助於明星接觸到更多的資源,但只有少數經紀人,可以把資源截流下來,成為自己事業里的一部分。

李雪和李冰冰

李雪是那種天生被認為適合這一行的人。當年她在浙江的一家媒體工作,攢了一個月的探親假來北京看望姐姐,王京花看到她第一眼就勸說她改行當經紀人,而確實,她只花了兩三天就完全進入了工作角色。一個月的探親假結束,她回原單位提了辭職。這個曾經以《東方時空》《焦點訪談》為職業目標的媒體人,從此成了一名經紀人。

她與李冰冰的組合被很多人羨慕。明星們使用親戚當經紀人,被認為是娛樂行業初級階段的一個重要標誌,「業餘」「不專業」是關於這個現象的常用評價——但李雪除外,她是職業的,令人信服的。出身於媒體是一個先天優勢,但更重要的是,她既目標遠大,也意志堅定。

在關於這對姐妹曾經的報道里,李雪希望李冰冰接下《雪花秘扇》,而李冰冰連續工作了很久,渴望一個假期,因此極端抗拒這部電影,她撂下狠話,「讓我拍就讓我死,想讓我死就去接」,之後就掛斷了電話,關掉了手機。李雪絲毫沒有讓步,並且堅信自己最終可以說服李冰冰。

李冰冰所有得獎的戲,都是經由李冰冰和李雪商量討論確定才接下的。《雲水謠》因為在西藏拍攝,演員都會覺得吃不消,李雪跟冰冰說她會陪她去,結果,她只陪了一星期,戲卻在西藏拍了一個月。《風聲》的劇本在拍攝前做了翻天覆地的大調整,李冰冰內心猶豫不定,通宵失眠,李雪以《無間道》雙男主做比,勸她接下了李寧玉這個角色。

這是一對可遇不可求的搭檔——親人間堅固的信任,讓她們可以盡情直言,不需太多避諱,也讓她們永遠不會真正分崩離析。

但不是每個明星都配有一個李雪這樣的經紀人。這是她身為明星工作室的老闆,卻反對明星工作室這種經紀模式的原因,「除非你真的已經是超一線的藝人,行業中上下所有資源人脈都打通了,你才有能力去做明星工作室。僅僅是說我今天不缺戲,那和你今天是一個超一線藝人,還差著十幾條街。你開明星工作室那就意味著你是這個工作室最大的,沒有人能幫助到你了。」

去年李雪跟王俊凱合作了——她事業版圖的核心部分,從自己的姐姐,拓展到當下最頂級的流量明星。縱然李雪是行業里公認最好的經紀人之一,但與王俊凱的牽手,也會被認為是打開了新世紀的大門。她認為王俊凱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明星自己配一個團隊,這個團隊如果擁有自己做公司的能力,他肯定不會在你的工作室局限著。如果你開一個工作室,其實你很難有機遇,碰到一個能力超強的,他還能給你更多的。那麼其實就相當於你在自己吃自己這塊資源,對嗎?」

3、流量入口

楊思維大約會認同李雪的觀點。楊思維網名楊天真——她堅持這個名字更能代表她的性格。

在鹿晗離開壹心之後,她和投資方進行了一個討論,為什麼頭部明星選擇自己獨立做工作室呢?

楊天真思考之後得出了答案,「從我內心來講,我確實覺得從專業性來說,一個頭部明星應該有一個完全只服務於他的團隊,並且有一個我這樣子級別的經紀人全心全意服務於他一個人,才能使得他的事業更往上走。但目前我做不到,整個行業也做不到。如果我們這樣的公司能有足夠多我這樣的經紀人及團隊,我們就能與更多的頭部藝人合作,而頭部藝人也可以避免因為獨立而面對經紀人沒有那麼成熟的困境。」

整個行業的人才匱乏和培訓系統的缺失與行業的高速發展是完全不匹配的。對於頭部藝人,楊天真毫不避諱的承認,——「當你有一個頭部藝人,你的資源會容易很多,他是流量入口。」但她後來發現,擁有頭部藝人的時候,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拒絕,「所有平台都找到你想要合作,所以你的工作就主要變成了如何有情商地拒絕大家。這件事情很沒創造力。」

所以,她與鹿晗好聚好散。她承認,「如果你的公司有一個流量,不管賺的錢也好,熱度也好,雖然給你帶來很多困擾,同時也幫你覆蓋掉很多問題」。但是,「你看不到,以及你也沒有工夫去解決問題。現在,我想先把這個問題解決好,把人才培養和團隊建設做踏實。這是一個策略的問題。」

2006年,楊天真大學畢業,第一份工作是橙天公司的藝人宣傳。她每天要做的事情是列印劇本、發稿子,她頗為苦悶,「自認為『天縱奇才』,天天卻要干基礎工作,找不到目標感。」在這個充滿了惆悵的階段,一位前輩對她說,「要當一個影響世界的人,可以從影響那些很有影響力的人開始。」她自此找到了自己在這個行業做下來的理由。兩年後,她成為范冰冰工作室的一員。

她事業發展途徑自此清晰可見:23歲從范冰冰工作室的宣傳總監起步;與范冰冰共同作戰的6年創下很多營銷案例,尤其是危機公關能力,更使得她最被行業認可。2014年,29歲的楊天真與陸垚,陳潔,陳嘉穎合夥成立壹心娛樂,成為了年輕的女創始人。

江湖上處處都是楊天真的傳說。她被描述為一個手段多樣、人脈通達、敢想敢做、本領高強的厲害角色。大眾對於她的態度很複雜,有人說她有通天的本事,能扭轉乾坤;卻也有人不齒她的作為,將她形容到險惡至極。2011年,天涯上曾出現了一篇熱帖,裡面曆數她的累累罪狀,稱她策劃的一手好戲,接連絆倒過多位一線女星,手段之毒辣連大老闆們都聞風喪膽。當然,也有人同情她,覺得對於年紀輕輕就處於人生巔峰之上的人,人們總是容易投射出一些陰謀論。

她的好友、泰洋川禾合伙人楊銘提醒過她,問題的癥結所在也許是:她總是沖在前面,做事太高調。楊天真不贊同:為什麼經紀人就要站在幕後?她今天不是去演戲、去唱歌,只是表達觀點。與她合作的藝人,也會接受真正的她。「我以我合作過的和目前合作的藝人們為榮,但這個工作由於合作對象的光環太大,很容易讓人產生虛榮,也容易讓人喪失自我,而我希望自己被提到的時候,是因為做了有價值的事情,而不是僅僅因為是誰的經紀人」。人連熟悉的人都會產生誤會,如果大眾有誤解,那也影響不了我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壹心的內部設計彰顯出了楊天真的決心——這是一家牆上沒有懸掛任何明星照片的經紀公司。「一個優秀的經紀公司,不需要向人彰顯你的客戶是誰才讓人尊重你,我們團隊本身,就是最大的價值」,她自信的說。

那麼,被楊天真認為是壹心這家公司核心價值的,大約是她在這家公司所實踐的,獨特的經營理念。

傳統的經紀公司如華誼、榮信達、海潤、唐人……,都同時是大牌影視劇製作公司,依託於強大的製作能力來完成造星環節。這類經紀公司在本世紀前幾年取得了一往無前的勝利,幾乎所有我們耳熟能詳的明星都出自於這類公司。但是近十年以來,這個看上去順理成章的造星模式卻似乎遇到了大問題,一方面是造星效率大跌,另外一方面,各種合約官司也屢見不鮮:新人們總是甫一成名,就頭也不回與前東家分手,並且看上去,雙方都滿腹理由。

那些自組了工作室的藝人解決了一部分問題——他們全面擁有了絕對的話語權,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來規劃一切,他們的收入也不會再被高額抽成,不會再有「被壓榨」的委屈。倘若有閑情,還可以再簽約幾個新人,實現可持續發展——但那終歸費時費力,且又僅僅是頭部藝人的特權。

楊天真與她的壹心娛樂所瞄準的就是這兩類公司中間的那個空檔:藝人需要專業的經紀服務,而並不是控制。如果過去的一紙合約像是一張「賣身契」的話,壹心提供的,倒是像是一種新型的戀愛關係:在保持各自獨立自由的前提下,彼此願意交換給對方一點甜蜜,但,關鍵在於,絕不勉強。

「我們做的事情是幫助他成為他想成為的人,而不是讓他們成為我希望他們成為的人」——這是楊天真對壹心的一種定位,「我們是幫他們做職業規劃的,是提供這個服務。就是諮詢顧問和實現者。但是絕對不是說,我想像出一個人,你要變成那個樣,你其實本身不是這樣的。」

除了「不勉強」之外,楊天真所反對的傳統經紀模式還有「照顧」——「我其實特別渴望他們任何私生活都不要讓我知道」——除了談戀愛,「談戀愛你必須得讓我知道」——那是野心勃勃的,渴望顛覆行業、改變世界的楊天真也無法改變的問題——明星的婚戀問題真的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甚至比他們的作品還重要。

4、60天收入百萬

大牌經紀人在高端市場開疆拓土的那些年,混跡在底層的新經紀人們顯然也沒閑著。過去三年,國內影視劇片酬突飛猛進,小鮮肉們的身價以前所未有的增速向金字塔尖集中。初出茅廬的小鮮肉H拍了部校園純愛劇成了萬人迷,第二部戲的報價就高達6500萬,榮登小鮮肉新貴榜首,類似這樣少年成名的故事不斷上演。以胡一天、彭昱暢、邢昭林、侯明昊、范丞丞、宋威龍等為代表的新生勢力,變得炙手可熱一人難求。

孫樊

當然,要能命中上述這些好苗子,概率就像中彩票。但即便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18線新人,多演幾部戲身價也能增值,等到有一天在網劇中撈到個男二、女二的,到手200萬片酬不成問題,這就算是熬出頭了。新人的經紀約相對苛刻,通常是5:5分成,這就意味著,他的經紀人60天能賺百萬。

橫財暴利的驅使下,無數人跳進了網路紅利的搶錢大潮。正規軍、半路殺出的野路子們就爭奪年輕資源,展開了激烈的巷戰。一場規模空前壯大的「淘金熱」在經紀圈爆發。

85後的孫梵曾擔任angelababy宣傳,呆過壹心娛樂。兩年前她決定離開大樹,開始自己單幹。她現在手頭已經有兩個新人,她忍不住一臉得意地說,其中一個剛簽一個月,就在企鵝影視的校園劇《人不彪悍枉少年》有了角色。

她替藝人們安排了聽上去相當璀璨的「推星計劃」。比如她會嚴格按照一線藝人的規格來,要體現出質感,如果想上戲,就動用過去的資源去找製作方,「我不會像遛狗那樣,天天帶他們去劇組的旅館見副導演,我怕他們變成混局子的混子。」還有,演技也要過硬,所以她會先給他們安排上表演課,她覺得做人不能短視,要從長遠發展考慮。在宣傳上她也不會小氣,不會給藝人拍200塊一套的影樓寫真,要拍就拍真槍實彈的時尚大片。

不過還有一件要緊事刻不容緩,那就是選美大計時時刻刻都要開展。她現在每天像個星探一樣遊走在抖音、日系寫真微博、中戲北電錶演系的官方微博,看到好看的素人就加私信聊,《偶像練習生》《明日之子》《這!就是街舞》這些熱門網綜也一集不落地看,有中意的就要火速打聽聯繫方式,先下手為強。他們這行競爭太殘酷了,宋威龍當年在微博上以顏值引起轟動,隨後是一窩蜂哄搶,她聽說最後於正帶著真金白銀登門,靠誠意才打動了他的母親。

范丞丞、蔡徐坤、陳立農,說起這些名字,她兩眼放光。但提到去年的最新一屆《快樂男聲》,她則露出失望的表情,因為她覺得這屆選手的年紀都太大了——比如冠軍魏巡都已經是1988年的了,「太老了」。

對於新人的年紀,她有著近似瘋狂的追求,「寧簽高中生不簽大學生,如果有1997年的,我一定不要1995年的,有1999的,我就不要1997的。因為好年輕啊,好年輕就這麼優秀了,他還這麼小,又長得那麼好看。」前幾天,她手上的男藝人錄節目時生病了,去急診還要掛兒科——因為未滿16歲。

顏值也是王道。她曾經在抖音上看中過一個網紅,千方百計聯繫上了對方,直到有一天,她在電視上看到對方出現在中戲的初試現場接受採訪,終於決定放棄這個念頭——「鼻子、嘴巴都是歪的,和抖音畫風差別太大了。」

「如果一個男孩長得特別好看,但他身高沒有過1米8,我就會特別失落」,胡一天的身高1.88米,宋威龍1.83,張新成1.80,這些數字她背的滾瓜爛熟。

可惜創業這條路永遠沒有捷徑,因為是個體戶,也沒有更多資源,她通常不是她所看中的俊男美女們所期待的買家。比如中戲北影的學生們,對於她,他們永遠遲疑著挑剔著:「一年能賺多少錢?」「會不會按月發工資?」「可以保證幾年讓自己走紅?」——她覺得他們還沒經歷社會,沒想明白市場早就低齡化了,「大一大二拿著架子還情有可原,都快畢業了怎麼還覺得自己精貴?」

孫梵第一次簽人就出師不利。她們合作了一年半,前後接了三部戲,從網劇單元劇的女一號升級到了網大的女一號,孫梵強調,「都不是邊邊角角的角色」。新人北漂居無定所,她還把空出的房間讓給對方住。結果戲拍完了,新人成了別人家的女藝人,自己被宣告出局。這件事讓她委屈極了,氣憤之下,她忍不住在朋友圈將這件事公之於眾,許多同行都對她報以同情。

不過她仍然躊躇滿志,在整個行業薪酬暴漲的時代,她相信, 「如果我很堅定去做一件事,我有信心這個成本我能收回來。」

5、消失的上一代

在手握頂級流量的上市公司眼裡,「孫梵們」從這一時代紅潮中的牟利根本微不足道。

據2017年各大上市公司發布的財報顯示,去年一年手握華晨宇、於朦朧、歐豪等藝人的天娛傳媒藝人經紀業務營收高達2.57億,位居榜首;同樣在藝人收入第一梯隊的嘉行傳媒近兩年在「造星」上也顯示出越來越強勢的操作,從中獲得的經紀效益緊逼天娛。

王京花

在行業格局分散、藝人資源重組的強勢衝擊下,傳統的老牌經紀公司已經無所建樹。在大經紀人的黃金時代,王京花、常繼紅、李小婉為首的中國第一代經紀人,手掌巨星資源,曾是何等的風光。風頭最勁的要屬王京花,人人口中的「花姐」,內地「教母」級別的第一代經紀人,人們都說,「跟花姐,有肉吃」;常繼紅,以「造星不靠炒緋聞」聞名,發掘並捧紅蔣雯麗、孫儷、劉燁等人;李小婉更是一手捧紅了陳坤、周迅等電影圈頂級一哥一姐。

時移世易,王京花的星河文化(原拾捌文化)早在4年前就被北京文化收購;常繼紅的千易時代也被中南文化收入麾下;至於李小婉的榮信達,早就在周迅、陳坤、楊冪、楊洋、李沁、蔣夢婕等眾藝人的出走潮中被打得一蹶不振。

華誼兄弟在2005年經歷大批藝人出走的打擊後,開啟了經紀人工作室模式的先河,推行後一度取得成功,但沒幾年,又宣告失靈。在市場上贏得話語權後,藝人們還是選擇了出走,2009年至2013年,華誼藝人經紀及相關業務的收入佔比逐年下降,2014年更已停止報告單項收入,顯然已經日漸式微。

新老交替。就在2014年這一年,以「新型經紀公司」自居的壹心和泰洋川和成立了——2013年,新三板正式掛牌,這被認為是推動娛樂行業快速資本化的一個節點。明星的片酬也從2013年之後,開始了停不下來的暴漲。「新型經紀公司」正是新時代下孵出的蛋。

也許是吸取了華誼經驗教訓之感,壹心和泰洋川和內部都不再設「經紀人」這個崗位——他們把經紀工作,拆分成宣傳部、執行管理部、商業合作部、電影綜藝事業部、電視劇事業部等不同部門。楊銘認為過去那種根據藝人把經紀人分組的模式還是有些弊端,他對此解釋,「那樣公司的整個優質資源很可能無法匹配給所有藝人,這顯然不是一個良性的配置。而我們目前這種按不同娛樂領域來劃分組別,能最大程度的起到均衡資源的作用。」

舊故事仍然留傳著

比如當年的王京花喜歡提醒參加發布會的郭曉冬不要駝背,為藝人爭取利益時更有一種護犢子的勁頭,細緻到賓館標準、助理人數、洗澡水溫度。從華誼到橙天、再從橙天離開的兩次出走,都獲以陳道明、劉嘉玲、梁家輝、夏雨等為首的一線明星大軍追隨,成為震驚娛樂圈的大事。

比如有段時期劉燁情緒不太好,常繼紅就約他談心、爬山,還約上了一大幫朋友,組織了一支車隊,每輛車上一個對講機,七八輛車浩浩蕩蕩地從北京出發,開往吉林長白山,劉燁的故鄉。當時正值夏季,沿途青山綠草,叫人心情大好,劉燁拿著對講機一路向朋友們講解,哪兒是他出生的地方,哪兒是他玩耍的地方,玩得十分盡興。

又比如陸毅和合作六年的經紀人劉韜簽解約書的那一段,前一夜兩人吃了飯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隔天到公司,劉韜給了陸毅一份無償解約書,對他說,「一分錢都不要你的了,你走吧,我要拿了你這幾百萬,甭說合作,連朋友都沒得做了」,陸毅哭了,劉韜也哭了,在擁抱中這段長達六年的合作畫下句號。

但新一代經紀人不會再這樣了。孫梵最新的微博里寫了她的人生心得:藝人和工作人員,天生就是就是兩個物種。就和談戀愛一樣,別太上心,吃力不討好。楊銘也對我們說:早期行業太初級,才需要靠親情友情去維繫關係,他們現在和藝人只有在工作時才會並肩作戰,他認為這種專業性更有利於藝人發展。

歷史的進程中,總有一批人會被時代所淘汰,但也有人還在去往遠方的路上。比如李雪——過去大經紀人權力榜上的猛將之一、王京花一生最得意的弟子、今天王俊凱的經紀人,她的身上註定帶有兩種時間的痕迹。直到今天,王京花仍然對李雪念念不忘,每次開會都會對員工說,你們為什麼不能向李雪學習呢?

但李雪也在艱難的學習中。身為三個孩子的母親,她將午餐獻給了各位合作夥伴,每天9點孩子入睡以後,她開始第二輪工作,電話會議,處理文件。

她要學習的是如何進入流量明星粉絲經濟的時代,「我如何能夠適應這個形式?如何能幫流量藝人實現流量到兼顧實力與作品的轉型?如何能在粉絲經濟和藝人轉型中找到和諧共存的方向?」

就在我們發稿前不久,李雪以公開聲明的方式,開除了一位員工,理由包含「泄露商業機密,干擾工作室正常運行,惡意謀私,私聯粉絲」——對於李雪這樣一個風格穩健的經紀人來說,這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公開聲明。

她意識到流量藝人的運營與之前藝人經營方式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hard模式升到最高程度,「流量」意味著巨大的商業價值,也意味著對從業人員巨大的誘惑。同時也受制於流量的提供者——粉絲。這份聲明大約是,她對時代所交的一份功課:順應時代發展但堅守底線, 身邊聲音鼓噪但保留態度。

也大約是,時代所帶來的,甜蜜的憂傷。

都上一樣的班

怎麼就你這麼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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