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山水畫簡史【上】

中國山水畫濫觴於東晉南朝時代,成熟於唐末至北宋初,「文則南,硬則北」,便是它成熟初期南北兩種對立流派的概括。這種南北分野恰好與南北方地理環境在視覺效應上相吻合。「齊魯之士,惟摹營丘;關陝之士,惟摹范寬」,這種不同地域審美效應的差異對流派的發軔和承傳起著先導作用。

  • 中國山水畫 - 歷史淵源

  • 中國山水畫較之西方風景畫,起碼早了1000年。它所呈相的圖義,實際上是一部中國思想史。早在7000多年以前,先古的覺醒便以圖案方式紀錄下來。新石器的河姆渡文化,已用線刻表達著觀念性文化的內涵,定居的農耕文明起源,不僅讓人認知了工具美,亦讓人於器之上認知了形上美。藝術不但是一種征服自然的想像,還是一種征服自然想像的象徵。先古與自然一開始便用藝術的方式對活,邏輯的發現與藝術的鑒賞推演著人們的雙眼,讓一個天人合一的中國圖式由混頓而至清晰。

    《明皇幸蜀圖》 唐 李昭道

    絹本設色 縱55.9厘米 橫81厘米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自抑韶文化起,人與自然的關係便具有了象徵性。在幾何裝飾的手法中,對稱、運動等構成概念己明顯地運用於時空的表現之中。特別讓人感動的是《稷神祟拜圖》。在以農立國的背景上,祭祀稷神一直成風。而這幅圖中的禾、田、人的關係傳達了先祖對生命意義的一種素樸理解。在沉澱了人與動物、植物的自然關係認知的基礎上,社會意識又成為最為關鍵的文明起源。

    滄源文化的《村落圖》,用岩畫形式記述了人類對農耕定居的「家」的理解。這幅畫最有視覺趣味的是以村落為中心的道路關聯,以及押俘、趕畜、祭天、跳神等場面圍繞正面中心的梯度延深,平面中的深度己在這幅畫中得到有力的體現。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社會的關係,就這樣拌隨著藝術的看,不斷地深化與發展。

    《早春圖》 北宋 郭熙

    絹本水墨 縱158.3厘米 橫108.6厘米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到了秦漢時期,描繪勞動生活的場面,由鄉土而至皇權,殿堂宮室的壁畫成為時代的主流。這種以宮室喻家室的認信取向,使中國美術擺脫了原始形態。統治階級士大夫文化開始佔主導地位。士者文化實現了與鄉土文化的分離。對於山水畫而言,這一分離是深刻的。若我們認真研究一下曲阜石刻的《庭院圖》,就會被其視錯覺創意所振撼。

    這是兩種視覺衝突的藝術:在滿足正面的平視前題下,建築物的平移重迭與傾斜重迭構成了矛盾的主要方面,兩種不同透視法則所致生的力的碰撞,使畫面具有了超現實的立體感。有趣的是,先賢的藝術家一開始便使用了縱橫平移重迭、視線具有深度卻不消失的重迭透視法則,而且在複合視域中能將正面與傾斜兩種透視法則藝術的衝突起來。應該說這一法則較之當今的西方立體派早了近兩千年。正如本書一再所講的,祖先的聰慧絕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白,只要我們認真地憑藉科學的雙眼走入先賢的思想,我們一定會發現經學方式能告知我們的更多更多。

    《溪岸圖》 五代 董源

    絹本設色 縱221.5厘米 橫110厘米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這種用視覺形式衝突所構成的藝術感動,在石刻畫的《春雨圖》、畫像磚的《宅門圖》、《收穫戈射圖》等等古遠經典中可以得到更為豐富的體驗。一個十分明顯的指向是,隨著人與自然、社會的認識關係的深入,人們看的方式也發生了變化,由觀念為象、裝飾為用、幾何為圖的原始圖式,演化為意志為象、生活為用、境界為圖的古典圖式。這一看的歷程,認信的積澱,山水畫構成要素的萌芽集合,都為山水畫的問世奠定了基礎。

    從個體生命的角度體驗天地宇宙的永恆,體味人在此中的自由,是魏晉山水詩的開啟。謝靈運的意義就是在文的自覺時注重形的依託,從哲學的本體論出發,追求玄遠的神超理得。真正代表中國山水情懷的是陶潛。陶詩是超越玄言的哲學深刻,它沒有放棄玄言詩的宇宙本體和生命本體的體悟,並通過某種特定的媒介去捕捉和體現這種體悟的本質和意義,把它們變成一種可觸知的東西。一個有藝術的創意,就是將親身體驗到的無形結構找到形狀。山水草木在陶詩中是真意深情,是體現中國精神的哲學,是超然事外,是平淡中和。

    《關山行旅圖》五代 關仝

    絹本水墨 縱144.4厘米,橫56.8厘米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現今,用「確立」二字來正名山水畫的眾說是顧凱之的《洛神賦圖》和《女史箴圖》。在這類摹本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峰、石、雲、水、樹的複雜表現。這位「發前人所未發,開後人之師承」的藝術家,第一次將山水搬上了中國美術的表現舞台,他的《畫雲台山記》可算山水畫論的開山之作。雖然文題中心是趙升捨命從師的故事,但其環境刻劃部分卻成為中國山水畫的後來觀照。

    這一模板作用的確立,主要源於以下幾點:

    a.山有受光面、背影,水有倒影,祥雲可成為東與西的重要觀照,水天的「空青」可托出有太陽的天氣。

    b.按照東西的順序排置遠近山峰,營造一個高峻險絕的境地。

    c.中段布局主要講求取勢的「對峙」,具有相對意義。

    d.東、西、中三段山要用「緊湊性」將長卷關聯起來。在山的三分之一以上部位,做清氣使之分為兩重。

    《溪山行旅圖》北宋 范寬

    絹本墨筆 縱206.3厘米 橫103.4厘米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顧氏的理論之所以重要,在於他提出了行雲流水的線性形狀,鳥瞰呼應的重迭形式,三段山、三分位的空間模式。

    被稱為中國第一篇山水畫論的是宋宗炳的《山水畫序》。宗氏提出了著名的透視法則:「豎畫三寸,當千刃之高;橫墨數尺,體百里之遠」。與宗氏同代的王微,亦是縱情丘壑的人物,他在《敘畫》中提出了「望秋雲,神飛場;臨春風,思浩蕩」的怡情說,和「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以判軀之狀,盡寸眸之明」的尺幅千里說。可以講,至魏晉以降,中國山水畫的遠取其勢、近取其質的核心認信已確立了邏輯起點,而空間視覺原則也得以邏輯的深化。

  • 中國山水畫 - 青綠山水

  • 被宋徽宗題名為《展子虔游春圖》是青綠山水的開山之作。這幅畫呈顧氏筆脈,在六朝墨勾色暈的基礎上,創造了勾框填色的重彩青綠,開李氏父子青綠山水一派。這幅畫作的問世,標誌著山水畫已成為一個獨立的畫科。儘管學術界對作者及年代多有爭議,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對第一幅獨立山水畫作品的認知。

    《游春圖》 隋 展子虔 唐人摹本

    絹本設色 縱43厘米 橫80.5厘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創造山水畫金碧輝煌時代的是大小李將軍。時任武衛大將軍的李思訓以《江山樓閣圖》標一變之法,其筆墨達到了「夜聞水聲」的通神境地。其子李昭道「變父之勢,妙又過之」。二李的青綠山水可以說造百代影響,畫史界有人稱之為北宗之祖,歷代均有追隨,郭熙、范寬、劉松年、李唐、馬遠、夏珪、王晉卿、王希孟、趙伯駒、冷謙、仇英等都從中汲取著影響。

    山水畫的緣起,使中國畫發生了重大變化,形成了以山水為主,山水、人物、花鳥交替發展的格局。山水畫雖起步較晚,但較之人物、花鳥卻一直成為中國美學的主脈。這是一個特別值得研究的現象。為什麼呢?在此給出一些基本認知:

    《讀碑窠石圖》 北宋 李成

    絹本水墨 縱126.3厘米 橫104.9厘米

    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確立了知山樂水的圓覺之境:山水畫的緣起,是中國畫天人合一意境的歷史集成,是知山樂水大田園觀民居意識的集中體現。可以說,青綠山水的標樹確立了中國審美的一個重要基調:閒情逸緻式的陶冶(至元時這一認知成為立信的基準)。人們在千秋永立的高山流水面前,品味到的是蕭條空寂與靜穆平和。聖者說的「道、理、性」均在山水面前頓捂圓覺,以終成情性。這種以山為樂、以水為知,以空為悟、以遠為覺的精神確立,這種天人合一的憂樂圓融意識,可望、可行、可游、可居的自然理想,是士者文化的一種精神,是素樸生命哲學的藝術體現。中國哲學在中國山水中找到了更為豐富和具體的內涵。

    二、確立了愈小而大的意蘊之理:中國古典最為重要的一個美學命題是愈小而大。我們在古典分析時指出的超以象外,追求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韻外之致的美學品地,就是對愈小而大這一命題的藝術理解。實際上,這是中國人用特殊的視錯覺審視圖像的藝術。我們一再說的中國畫咫尺千里法則,就是對這一命題的藝術揭示,它除了告知我們哲學以外,還告知我們一個極為獨特的透視原理,它讓人在一個相對穩定的整體情境中知覺物我合一、象於無形的一種特殊的大象與大音,若說中國畫的感動,最大的致因莫過於此。

    《匡廬圖》 五代 荊浩

    絹本水墨 縱185.8厘米 橫106.8厘米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三、確立了學科表現的語法規則:任何一個畫種,要想獨立於藝術之林,必須在語法結構上滿足複雜性與豐富性的要求。即本書多次強調的,必須藉助複雜的視錯覺結構實現自然物象的簡化。青綠山水的歷史意義在於:一方面它讓繪畫從宮室壁畫的人事為用、宗教理說中解脫出來,讓山水不再成為人事宗法的環境與陪襯,成為主要的精神寄託。另方面它在表現語言上第一次為山水畫定立了法度規則,系統地在構圖、設色、樹法、石法、水法、筆法、論說上進行了建樹。應該說系統的有學術的山水畫認知從這一時段起才真正進入了廣延與深刻。

    特別提及吳道子的疏體山水。一個著名的故事:千里江陵,吳道子一日而就;李思訓數月始成。說明疏密二體的山水畫在方法論上是截然不同的。疏體估計是邊際線的藝術(可能尚未觸摸到輪廊線)。由於這類畫作只緣於傳說,未見真跡,對於主張認真看而不是聽的我來說,實在無法想像,只能把猜測留給想像力豐富的人,我所能做的還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層岩叢樹圖》 北宋 巨然

    絹本墨筆 縱144.1厘米 橫55.4厘米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當我們的雙眼移至中唐,兩類變化引起了山水畫新的認知:一是山水詩的美學成熟。王維、杜甫、白居易、元稹等詩性美學家,從不同角度深化了人們對詩意美(特別是詩境)的認知,以詩入畫成為一個重要的美學範式。一是禪宗美學的發展。道由心梧己成為士大夫重要的思想綱骨,在一個圓覺過程中,由「禪、心、參」的圓融而覺悟,以禪入畫亦成為一個重要的立境模式。詩境與禪境一經交匯,中國山水畫的大象、大音之境便油然而生。應該說,獨設道場的中國山水畫,基此才成為一個系統的思想構架。儒、釋、道的美知火花,在中國山水畫的意境中得以閃現升騰。中國山水畫的邏輯在思想火花的碰撞中得以演義新的革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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