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醫在美國
我在克利夫蘭臨床中心
謝文緯,1949年生人,1969年赴內蒙古建設兵團做獸醫7年,1977年進入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系學習,1984年赴美國克利夫蘭市做訪問學者,最後在美國凱斯西部大學附屬醫院任高級研究員,並在該校教授中醫。
誰到美國都會感到壓力,我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專業不是西醫而是中醫,要想在美國站住腳,就必須以自己的中醫專長為主,而不是在西醫界混飯吃,於是我開始在美國尋找施展中醫專長的途徑。
有一天,我悄悄地告訴一位美國博士,自己曾是中醫,誰知他卻好心地勸我不要向別人吐露真情,否則人家會認為你是「sorcerer」,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單詞的含義。回到宿舍,翻開字典,使我非常難過,因為上面分明寫著「巫師」二字,我雖然聽說在美國中醫沒什麼地位,但沒有想到他們是將中醫與巫師混為一談的。
在國內,我不是針灸醫生,但出國時仍然帶了針灸器具。一次,一位美國學生手臂酸疼,我給他扎了一針,他頓時感到輕鬆舒服,連聲道謝,但沒想到與我同住一室的緬甸學生暗暗提醒我:「在美國不要隨便給人扎針,因為你沒有執照,別人會告你的。此外用酒精消毒不行,因為有的細菌靠酒精是殺不死的。」
聽了這一番話,我感到心裡陣陣發涼,一個東方醫生雖然闖入了西醫的大本營,但要想施展中醫的專長,實在是難啊!但細細一想,路是人走出來的,事在人為,於是我這個中醫便單槍匹馬,在美國開始另闢蹊徑,尋找新路。
在中國教堂,我結識了從台灣來的何氏夫婦。當他們聽說我是大陸來的中醫,顯得格外熱情,一定要邀請我到他們家做客吃飯。果然在一個周末,何氏夫婦開車把我接到了郊外的別墅。這是一座半舊的別墅,一樓放著各種健身器材,餐廳在二樓。吃飯前,我隨他們向上帝禱告,感謝主賜給了這頓豐盛可口的飯菜,由於好長時間沒吃到中餐了,那天真是吃得很開心。
吃完飯,他們才向我道出了真情,夫妻倆已結婚4年,何太太卻至今沒有懷孕,希望我能從中醫上給予幫助。我按脈後,感到左關脈細,便詢問月經是否量少、色淡,夜裡有無抽筋現象,竟然一一符合。於是自信地說:「你主要的問題是肝血不足,引起了月事稀少。」說罷開了一個藥方,囑咐每次月經後連服2周,3個月為一療程。
3個月後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何太太的電話,她剛從醫院回來,檢查結果妊娠試驗陽性。她激動地對我說:「在美國,你千萬不要放棄中醫,應該以中醫為主,你一定會成功的!」放下電話,何太太的聲音久久縈繞在耳邊,或許這就是我在美國探索發展中醫之路的原始動力吧。
記得出國前,父親曾經鄭重地把我叫到跟前,給我看美國雜誌(Newsweek)登載的一篇文章,述說美國目前有一千多萬人患有皰疹病毒感染的性病,但西醫基本上沒有什麼辦法。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這是你們中醫的機會。
我為美國人按脈、看舌、開方
結果出國前,我便多了一個心眼,帶了幾味中藥,想在美國尋找一位合作者,研究中藥抗皰疹病毒的作用。因為在臨床上,中藥治療帶狀皰疹的效果是相當不錯的。
有一天,我感到情緒不錯,便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帶著幾分東方學者的風範,在富麗堂皇的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大廳踱步。一位護士迎過來,問我有何貴幹?我問她:「你知道誰在這個醫院裡研究皰疹病毒?」回答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教授,他是醫院的皮科主任。我躊躇了一下,然後小心地問:「你能幫我引見一下嗎?」
我被帶進了一個大辦公室,恩納教授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東方學者,耐心地聽我用不太熟練的英語介紹中藥在臨床上治療皰疹病毒的效果。我將幾味中藥放在桌上,他拿在手中,聞了聞,有些疑惑地問:「這真的能治皰疹病嗎?」我堅定地說:「如果你不信,可以試一個病人。」恩納教授考慮了一會兒,最後說:「我們還是先在實驗室做點研究吧。」然後在黑板上向我講述實驗的程序。
幾天後,我在世界第一流的實驗室里,用兩個電爐同時煎熬中藥,撲鼻的藥味從實驗室傳出,引來不少好奇的美國人,他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觀看我們所做的新奇實驗。我心中充滿了喜悅,因為一位來自東方的中醫,不遠萬里,來到西方醫學的最高領地,正在向他們展示古老神秘的中醫藥,這豈不是東、西方文化的一次偉大碰撞?
我熬制的中藥樣品,被送到了另一位病毒專家的實驗室,以檢測抗皰疹病毒的作用,不久結果出來了,報告是這樣寫的:
「我們收到了謝醫生送來的4個中藥樣品,我們首先證實這些中藥提取液對培養的正常細胞沒有毒性,然後進行中藥的抗病毒活性測試,方法採用斑塊縮減試驗,病毒從臨床上分離的單純性皰疹病毒,培養細胞為猴腎細胞,細胞在受到病毒感染後,壞死產生斑塊,計算斑塊數,可對中藥抗病毒的活性定量,經測試顯示,4種中藥的抗病毒效應都達到了90%以上。」
結果是令人鼓舞的,因為美國最有效的藥物,抑制皰疹病毒率為50%,並且有較強的副作用。開始我們都很激動,以為中西醫的一項偉大合作就要開始了。然而當我們坐下來一起探討時,發現了我們在思維上存在的差異,發現了中醫、西醫之間的水火不容。因為西醫要進一步細化,要尋找其中的有效成分;而我則希望將幾個中藥相加,組成方劑,尋找更有效抗病毒的配伍關係。
我們的合作暫時中斷了,最後不得不分道揚鑣。後來恩納教授領導了一個研究小組,花費了很多研究經費,試圖找到抗皰疹病毒的有效成分,卻始終沒有成功;我則根據自己的臨床經驗,並參照一個古方,增加幾味中藥,形成了更為有效的抗病毒組方(VS-C),在美國最大的天然產品上市公司(Nature"s Sunshine)生產至今,已快20個年頭了。
有一天我正在帕瑪診所,看到老闆派地哥的桌上,有幾瓶完全用英文標的中藥產品,我問這是中國產的,還是美國產的?回答居然是美國產的。我大為驚奇,不是美國不承認中藥嗎?怎麼美國也會有公司生產中藥呢?
派地哥先生看出了我的好奇,隨手遞給了我一張名片,於是我就認識了巴伯女士。她是美國陽光天然產品有限公司在克利夫蘭的銷售總代理。這個公司居然在美國生產中藥產品,使我非常好奇和興奮,因為這是我來美國後一直在苦苦尋找的。
電話打通了,話筒里傳來了巴伯和藹親切的聲音,她向我介紹了這家公司的全貌,它的總部設在猶他州的鹽湖城,銷售網遍布全國各地。陽光公司生產的天然產品,不進入商店,不做廣告,而是通過直銷的方式,層層進入美國人的千家萬戶。他們共生產14種中藥產品,是由一位猶太人設計的,名叫達瑪納達,他是一位植物學博士,曾先後6次到中國大陸和台灣學習中醫。巴伯女士答應,將這14種中藥產品的介紹材料和達瑪納達寫的一本書寄過來,希望能和我進一步合作。
我接到書和材料,細細讀後,深為猶太人的智慧而感嘆,達瑪納達博士對中醫的理解和整體的設計思路都具有相當水平,這些產品顯然是依據中醫陰陽五行理論設計的,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與人體肺肝腎心脾相對應,通過用中藥對人體各系統的抑制或促進作用,使人體五臟之間的相生相剋處於平衡,最終調解了人體的陰陽平衡。
美國人民給我的獎牌
達瑪納達博士設計的中藥產品,比起目前我們開發的中成藥來說,也許更具有古代中醫藥的特色。只是在如何選擇這些中藥來糾正人體五臟陰陽平衡的失調時,他似乎不大懂中醫的望聞問切和辯證施治,為了使美國人明白,達瑪納達博士專門寫了一本書,將各種癥狀和疾病,分別列入各藥品的適應症中,根據身患的疾病與出現的癥狀有多少相符而評定分數,當達到一定分數後,便可選擇應該服用的中藥了。
然而這種機械的方法,不能保證患者選到最合適的藥物,所以收不到預期的效果。這或許也是巴伯女士在推銷此類產品時所遇到的困難,於是她邀請我每個周末抽半天時間,到她家為病人做諮詢,我自然一口答應。
美國人對中醫的認識是從針灸開始的,這要感謝尼克松總統,他在上個世紀60年代第一次訪華時,大概在醫院看過針刺麻醉,於是把針灸這一神秘的信息帶回美國,結果在美國掀起了一股「針灸熱」。
波士頓東方醫學協會張會長,曾給我介紹了當時的情景。那時他的診所接待的病人之多可謂是空前的,不要說是本市的患者,就是外地的患者,每天都要有兩個大巴士汽車定時載來。張會長夫婦倆人都是中醫,但也忙得疲於奔命,張會長詼諧地說,當時與其說是做針灸治療,倒不如說是在「插秧」。
但是近年來由於艾滋病的蔓延,使針灸熱開始降溫,然而中藥熱又開始升溫。在美國審批生產中藥產品並不難,至少比中國國內容易得多,因為中藥在美國被看作是食品,而不是藥品,所有的草藥產品,無論含有何種中藥,最後都是以食品補充劑被批准生產,而國內能夠加入食品的中藥只限於幾十種,因此中藥產品的發展自然受到了限制。
在美國中藥發展的環境雖然比國內好得多,但草藥的配方則遠不如我們,在我看來多少有些粗製濫造,他們大都採用各國民間收集到的配方盲目生產。有的作用不明顯,有的則有嚴重的副作用,影響了整個草藥產品市場的聲譽。例如加州有個草藥公司叫Herb Life,他們根據南美民間的一個配方,生產了一種減肥藥,致使一位顧客腹瀉不止而喪命,最後這家公司因不堪巨額賠款而宣告破產。
美國的醫療官司相當普遍,醫生稍有差錯,病人就可以訴訟醫生,一個醫療事故的賠償常在百萬美元之上,所以美國醫生無論在醫院行醫,還是個人開業都必須買昂貴的保險。我的一位台灣朋友,是位非常心細的醫生,在10餘年的行醫生涯中,也曾被患者告倒了兩次,幸有保險公司「兜著」,才沒有破產。
因此美國的臨床是碰不得的,中國大陸去的醫生到了美國,無論是外科主刀,還是內科主任醫師,都只能穿著白大褂,站在美國醫生旁觀摩,或者到實驗室去吃力地做他在國內不擅長的研究工作。我能夠在醫療制度森嚴的美國,除了進行研究和教學外,同時又搞臨床,應當說是相當例外的。
既然沾了臨床,有時免不了要擔點兒風險。記得在帕瑪診所,有一天護士長讓我為一位偏癱老太太做針灸治療。她坐在輪椅上,身旁站著一位禿頂的胖老頭,應該是她的先生,從老頭面赤睛紅的臉色看,我斷定他是屬於患有高血壓的肝陽上亢之人。
我為老太太扎了幾針,有一針扎在合谷穴,略有內出血,當時不顯,回家後皮膚出現了青色。於是性急的老頭打來電話詢問,我的回答是可能有些內出血,並無大礙,這是針刺治療中有時不可避免的正常現象,只要用熱毛巾敷一下,兩三天淤血就可消失。但在淤血沒有消失的兩天內,老頭不斷打來電話,大有要訴訟帕瑪診所之勢,搞得派地哥先生和護士長非常緊張,頻頻給我打電話,我自始至終鎮定自若,告訴他們過兩天肯定不會有事了。
後來再沒有聽到有關的反應,大約兩個星期後的一天,我正在帕瑪診所為一位病人做電刺激治療,一位護士走進來,將我領到另一房間,那位老太太依然坐在輪椅上,希望我繼續為她做針灸治療,桌上放著一籃新鮮水果,說是給我道謝的。當我問及她的先生,護士偷偷告訴我,她的先生於10天前,因腦溢血死了。我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的結局竟是這樣。
在我做中藥諮詢期間,來得最勤的是一對義大利中年夫婦,幾乎每個月我都能看到他們,男的經商,女的曾是一位義大利歌星。我變化著中藥,為他們做治療,我看到那位歌手的面孔逐漸紅潤起來,精氣神足了。
1年後,當我準備回國時,她激動地告訴我,大家都說她變了一個人,重新煥發了青春。她退出歌壇是因為身體的倦怠。而她的病症屬於中醫的濕證,濕性纏綿,不易治好,但經過長時間祛濕健脾的中藥治療,終於使她恢復了健康。在歡送我的宴席上,她一展歌喉,用我仰慕已久的義大利發音唱了一曲送別歌。
10年後,當我再次回到克利夫蘭的時候,這對義大利夫婦已搬到離我住地一百多英里的地方,他們竟不辭辛苦,驅車數百里,將我接到家中,為他們全家每個人把脈開方,在那裡我見到了他們家庭的新成員,9歲的女兒。
克利夫蘭的華人很少,唐人街小得可憐,只有幾家中國餐館和一個華人雜貨店,使我這個以中醫藥為特長的中醫,無法施展自己的能力。但是陽光公司生產的14種中成藥卻為我提供了機會,在一年中我應診了幾百人,無論他們患有何種疾病,我都用這14種中藥調治,絕大多數的人都獲得了效果,並且還創造了一些典型的病例。
達瑪納達博士設計的中成藥方,依據我的經驗,如果稍加修改,會使療效更好,但如靈活應用,也能獲得滿意的效果。例如我很喜歡用調和丸治療婦科病,美國婦女患月經不調,西醫治起來很棘手,而用調和丸則屢治屢效。
一位老婦人喪夫後,患了慢性腹瀉,西醫怎樣也治不好她的病,我用調和丸竟治好了她的慢性腹瀉。美國人大惑不解,問我為什麼調肝的葯能治好脾胃病。我的回答是,病人因情志不遂導致腹瀉,是中醫的木克土證,用調和丸正好是對症下藥。
一位胖婦人,下肢浮腫,我用祛濕丸不僅使她浮腫消失,體重減了十幾磅,還使她患了10年的慢性濕疹也獲得治癒。一位5歲的小男孩,慢性咳嗽2月余,吃了大量的抗菌素不能控制,在服了一段補陰丸後,咳嗽被止住了。
我治療的業績,後來不僅促成了達瑪納達博士邀我到華盛頓州的波特蘭市講學,而且在我離開美國時,帕瑪診所、陽光公司和一個傳統醫藥研究所,聯合為我精心製作了一塊獎牌,以表彰我為當地美國人的健康所作出的貢獻。
我把這獎牌帶回國,先掛在家中的牆上,卻時常忐忑不安地想,會不會有一天這塊獎牌成為了我在美國非法行醫的物證呢?於是後來我把它擺放在了一個最不起眼、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摘自《一個中醫在美國》,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7年11月版,定價: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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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人森總是需要一定的儀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