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老張

老張覺得生活很沒意思。說起來這麼大人了，要啥有啥，但他還是覺得沒意思。這應該是一個從小的，長期的，累積效果。打籃球不會側向跳投背身過人，游泳的時候沒法自拍，開車打手勢就不能拐彎，電腦打字比別人慢好多，就連撿瓶子都趕不上趟。老張是純粹靠驚人的後天努力才克服了種種困難才拼到現在這個地位的。老張最後還是熬不住了。當然這並非因為他會用的體位比別人少——這麼多年來，他已經學會了如何避免物質和身體上的競爭，並更多的享受精神世界。可是當老張踏上緩慢上升的扶梯，看到那個男孩緊緊抱起那個女孩，一邊旋轉一邊輕撫她的長髮之時，他崩潰了。他的靈魂從裂縫中蜂擁而出，堆積在原地，稍作停留便轉身流去。老張得去找回他的靈魂。老張的肉身雙腿空空，趕路匆忙，聞著味兒找到了自己的靈魂。它此時正在護城河裡不安的遊盪著，於一片油污之中閃著熒光，上面還頂著個空易拉罐。老張爬上古老的城牆，望見這懦弱而不敢順流遠去的靈魂，正在竭力閃躲夕陽下自己投在河面上的瘦長身影。他的鼻子不由一酸，感覺自己很對不起它。老張想要和靈魂談點啥。老張：魂兒~靈魂：啥事體？老張：你回來吧靈魂：不要。老張：聽話靈魂：不聽。老張：我求求你了靈魂：不高興。靈魂：心情不好。……（對不起。串篇了。從頭來。）老張想要和靈魂談點啥。但是他沒開口就陷入了沉默。當一個人直面自己的靈魂之時，他只能表達沉默。老張在牆頭靜靜的沉默，靈魂在水中粼粼的沉默。這本來是一個多麼歡蹦亂跳的靈魂啊，只可惜它跟了自己，不得不在一片烽煙之中偃旗息鼓，老張想。被老張影響的也只會沉默了，老張擅長的就只有安靜和沉默啊，靈魂想。老張覺得自己該干點啥。老張其實對靈魂還藏著一個秘密，但也不能說是他成心藏的。那要說回多年前，老張喜歡在深夜獨自去游泳。到地方後，老張的靈魂總是會迫不及待的踹開老張，然後跳進池子里盡情撒歡。深夜的游泳池，就像這夕陽下的護城河般黯淡。它也就沒有注意到老張在安靜的反覆練習他的肉體最擅長的一件事。老張想要證明自己還行。老張必須證明自己還行。老張必須向靈魂證明自己的肉體並非那麼不中用，那麼缺乏激情。老張三下兩下扒光衣服，在厚厚的城牆上倒退了兩步，小步助跑高高跳起。他的空中姿態並不華麗，但入水動作還是像年輕時一樣無可挑剔。當老張的肉體穿越自己河面的靈魂之時，它甚至沒有覺察到一絲波紋。老張果然還是這麼廢物。沒勁。窩囊。毫無激情。掉河裡連個水花響動都沒有。在離去之前，靈魂再次厭惡的撇了一眼向河底高速衝去的老張。手上戴著一隻可以下潛五十米的手錶的老張。幾天後，某市報紙上的社會新聞是這麼報道的，「在護城河中發現一具無名男屍……溺斃……初步判定為自殺……經法醫確認……此人天生只有兩條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