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大詞家況周頤所著《蕙風詞話》有句:「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詞心也。」詞心之謂,於作者,是真情寄託;於讀者,是通會共鳴。有詞心之境,必性靈突出,以婉約表之,則明凈深秀;以豪放表之,則沉鬱峻厚。此論證於中國畫,也極貼切,例如鄭沛佳先生的山水近作。
《天地俯仰畫豪情》 鄭沛佳 69X69cm
沛佳描繪水鄉風物、嶺南山水的畫作,撲面便是明凈深秀。
近景叢樹,中景水鄉民居,遠景或雲山氤氳,或帆憩鳥翔……提煉簡約後的幾組表意符號,以空靈的組合,構成了其水鄉風物系列明凈秀潤的圖式。揭陽是嶺南水城,沛佳是水城中土生土長的一員,對於水城的人文景觀和歷史文化,他向來情有獨鍾,故而以這樣的圖式吟唱鄉土的戀歌,便是自然而然。於是,彎彎古橋,臨河老窗,斑駁粉牆,翠綠春草,金黃秋葉,沙渚漁舟,夕照炊煙,次第從水潤的筆、迷離的墨中幻出,十分情愫中,六分溫婉,三分惆悵,一分苦澀,畫上就有歌聲飄來:何人不起故園情。
《曙光》 鄭沛佳 69X46cm
《雨後青山》、《水綠山青洽春光》則是沛佳嶺南山水中的佳作。橫幅式的《雨後青山》,近景江畔,草樹潤綠,桃紅呈嬌,民居掩映其中;中景山巒,石勢敦厚,相依環行;峰迴路轉處,白雲入懷抱。畫境營造,卻盡塵囂浮躁之氣,予人恬游安居之思。在《水綠山青洽春光》中,群峰欲動,眾山聳翠,煙障雲遮深遠出,瀑飛泉流山川活,水雲深處,一帆寫意。是王灣的「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是孟浩然的的「孤帆遠影碧空盡」?是晏殊的「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是耶不是在觀者,但終歸於明凈,終歸於深秀。
《天地間任翱翔》 鄭沛佳 69X69cm
沛佳以蒼莽傲岸的山川景物為表情載體的畫作,呈現的則是沉鬱峻厚。
水墨部分,傾於沉鬱。未見青綠的荒莽群山,重重疊疊及於天際,一匹馬,一匹奔突求索的馬,仰天 長嘯,並以繼續奔突之姿立於莽原之上,這是《嘯天山》;風狂捲雲,雨暴裂石,一叢老樹,以屈曲而絕不屈服的姿態立於天地間,這是《漫舞狂飈渾不顧》;黃沙無際的荒漠之上,屹立如刀刻斧削過的千年胡楊,儘管傷痕纍纍,儘管溫潤難期,但那身軀依舊偉岸,那身姿依然挺拔,那頑強的新枝屈曲著舞向蒼天,這是《悲愴的傲視》。「所謂沉鬱者,意在筆先,神余言外」。這樣的畫,意動墨隨,不雕不琢,一任真情。這樣的畫,先筆之意,必是思考生命被圍困被絞殺的深刻,必是不屈抗爭的激越,必是深沉內視和著濃郁烈酒釀造的高華。
《金風玉露一相逢》 鄭沛佳 69X46cm
重彩部分,傾於峻厚。「希望讓畫面在蒼茫中透著生命的涌動」,這是在悟道逸齋藝術訪談中,沛佳表達的創作理念之一。我認為:這一創作理念,已在這批描繪西北山川的重彩畫中得到充分體現,在《壁立千仞》、《曙色》、《亂雲飛渡》諸作中,沛佳以堅實的筆線鑄造山的筋骨,以熾熱的紅色渲染山的肌膚,以塊面的重疊交錯表現空間,以恰到好處的留白,使空間形成可以穿越的結構。凝重峻厚的筆墨與火紅複合,使山獲得了強烈的象徵意味,壯美與蒼涼交織,沉思和吶喊同在。這樣的山已不再是山,而是奔突的生命,燃燒的靈魂,淬火的歲月,或可歌「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或可嘆「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或可詠「若使當時身不遇,老了英雄」。在《數峰無語立斜陽》中,斜三角線組勾勒的彤紅山體佔據了畫面的五分之三,深墨潑向大地天空。數峰無語應曾語,數峰無語將欲語,數峰無語,是因了歲月此刻在凝神欣賞:畫面右下方,那蒼桑胡楊奮力綻放的金黃,還有精靈般自由飛翔的靈魂之鳥。
《四時春光隨處好》 鄭沛佳 180X48cm
一幅值得欣賞沉吟的國畫佳作,是立意、構圖、造型、筆墨、色彩及作者當時靈感等繪畫要素的和諧集合。讀沛佳的山水畫,可見其勤學於董巨荊關,善鑒於當代諸賢,積功力以抒懷抱,凝心志而得詞心。諸多佳作,遂成技法、學識、修養、真情的有機統一。
《日麗風和春浩蕩》 鄭沛佳 180X69cm
1990年10月,在《揭陽青年國畫展》 上,沛佳充滿探索創新精神的《無題》畫作,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5年一彈指,沛佳的藝術之樹,已結下累累碩果,而其藝術探索熱情,卻一點不減。這樣的執著,令人感動。因之,他那可以撼動心靈的新作,我們可以預期。
2015年10月31日於問虛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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