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獲得領導人回信｜大象公會

07-12

給中南海寫什麼最易獲得回信？習近平、奧巴馬、潘基文，誰更可能親筆複信？給哪國元首寫信有望獲贈相機、小狗，甚至豪華雙飛全家半月出國游？什麼樣的國家元首在其回信前就可推知內容？

文｜南戈汪偉謀

假設任意一個五角星，其五個三角形外接圓交於五點。

求證：這五點共圓。

這是 2000 年 12 月，江澤民視察澳門時，給當地中學生出的一道數學證明題。一周後，澳門濠江中學寄去四名老師用四種方法給出的解答，不到兩天便收到江親筆回信。

▍江澤民回復濠江師生（左）與濠江中學紀念浮雕（右）。1949 年 10 月 1 日，澳門濠江中學校長杜嵐女士帶領師生升起澳門第一面五星紅旗，學校從此堅持愛國愛澳的辦學宗旨，50 年來為國家培養了無數優秀人才

這次往來信件的郵遞員是中聯辦和澳門特首何厚鏵。普通人給總書記寫信，想獲得這一級別的加持幾無可能。

怎樣獲得中外首腦的回信？如果你從小熱愛和平，獻身環保，立志與各國領袖談笑風扔，請認真閱讀本文並參照執行。也許下一個被領袖問候的就是你。

一字千金的中南海回信

獲得領導人回信的好處顯而易見——扮演和珅的著名演員王剛上小學時因為一封中辦回信，從調皮搗蛋的後進生變為全校學生偶像，甚至有老師為他專門排演話劇；湖北貧困小學生王孝利獲溫家寶回信後，不但全家納入低保，連在其 3 歲時出走的母親也突然回家。

不過，成為這種幸運兒的概率不高於雙色球中獎——據國家信訪局數據，每年寄給主席、總理的信件約 40 萬封，而目前公開回信最多的溫家寶，擔任總理十年間平均每年回信也不超過 3 封。

脫穎而出雖然很難，但把握以下規律會增大中獎可能。

首先要把握住時代脈搏。如果在 1950 年代初給毛澤東寫信，獲得親筆回信的概率比現在高得多。社會主義國家特有的信訪制度，一開始主要不是為了回應民眾訴求或維護社會穩定，更傾向於發動群眾作政治動員或普及宣傳黨的政策。

因此，不但領導人回信的積極性高，上訪群眾的待遇也與現在有天壤之別——由於當時負責信訪工作的國務院秘書廳對信訪群眾包吃包住，還報銷往返車票，甚至出現了大量專門騙吃騙住騙車票的訪民。

▍左：時任燃料工業部部長陳郁轉交工人給毛的信，毛親筆回信。右：毛給湖南工人戴毓本的回信。1950 年初，主席每天都會親自閱復群眾來信，最高紀錄 1 天回復 18 封

只要吃透運動精神，善於結合實際活學活用，即便收不到領導人回信，也有可能上主旋律媒體風光一回——1949 年後的歷次政治運動，如三反五反、整風、「四清」、文革中，人民日報都在頭版大量刊登人民來信。據學者馮仕政統計，1980 年之前人民日報刊登的人民來信，雖篇數較少，但頭版率明顯高於之後。

▍《人民日報》1952-2009 年關於信訪的報道（來源：馮仕政《國家政權建設與新中國信訪制度的形成及演變》）

不過，如果政治天資不夠，不能領會精神實質，寫信還需慎重。例如 1957 年整風運動之初鼓勵人民寫信，但事情變化過快，大批響應整風運動號召積極信訪的群眾迅速變為「反右」對象，直接被劃成右派。

▍《給敬愛的毛主席寫信》，陳丹青 / 畫

1978 年之前，寫信雖有政治風險，但由於毛澤東是在中共居於超然地位的領袖，其個人行為也保留了一定的隨意度，給知青家長寄慰問金，和公社幹部討論哲學問題都是不少毛粉津津樂道的美談。

文革結束後，中南海出現群眾來信最高峰，但在集體領導確立後，每個領導人的職責權能都有了比較清晰的邊界，個人發揮的空間遠不如毛，對於群眾要求平反、糾錯的來信也大都批轉相關部門辦理，以個人名義回信的概率極低，如鄧小平執政後就極少回復群眾來信。

集體領導延續至今，申告冤屈、建言獻策的信件極少得到首長回復。根據中南海處理流程，這類「上書式」信件不會送呈領導本人。平民寄給領導人的信件先經中南海郵局把關，涉法涉訴的轉給相關部門。律師、學者等高級知識分子則知道，提出政策建議應致信國務院或全國人大常委會——這些才是制度框架下處理相關事務的機構，而非領袖個人。

▍左：2000 年，湖北省監利縣棋盤鄉黨委書記李昌平上書朱鎔基，反應「三農」問題，引發中央及輿論廣泛關注。右：2015 年 3 月，桔子水晶酒店集團 CEO 吳海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上發表致總理的公開信，同年五月，國務院辦公廳邀其作為公民代表，參會討論政府簡政放權

上書不告御狀，寫什麼才能引起首長興趣？

答案很簡單，感謝信和決心書。據公開資料統計，江澤民擔任總書記後至今，歷任領導人的公開回信一大半都被學生和農民獲得。這兩類群體被選中與時代背景密切相關。忠黨愛國，感恩政府，是主要去信內容。

學生首次受到中南海密集親切的關懷是在 1989 年底。剛上任的江澤民先是回信讚揚積極要求入黨的蒙古族大學生，又覺得「書不盡意，還是和大家見面談一次為好」，邀請 13 位給自己寫信的北大學生到中南海座談。

特殊時期，小學生和美國人都被緊急徵用。福建坑東小學全體少先隊員寫信給李鵬旗幟鮮明反對動亂，總理回信勉勵他們，以雷鋒、賴寧為榜樣，成為社會主義事業可靠接班人。對來信詢問的美國大學生，江澤民也伏案親書 6 千字，向他們耐心普及中國國情。

不同於毛時代，此時領導人回信已脫離出信訪範疇，擔負了更多的宣傳功能，多以公開信形式在國家級媒體全文刊發，在三八、五一、五四等節日出現頻率較高。被選中的信格式也漸趨一致，廣大中南海愛好者有了可以效法的模板。

書信開頭通常從小事寫起，用一隻包子、一首校歌或一次視察，勾起領導人溫馨回憶，中間談論自己在黨和政府的關照下如何成長進步，結尾則大多上升高度，歸到犧牲奉獻，黨的政策亞克西或民族團結的大義上來。

▍2013 年 5 月 31 日，給胡錦濤寫信的《中華小記者》雜誌的小記者在閱讀回信

以下是不同人群寫信的幾種範本：

泰國女生詢問北大學長李克強——「我喜歡校內松林早餐店的生煎包子和南瓜粥，不知您喜歡嗎？」

▍給李克強總理寫信的泰國留學生李慧敏與白雲瑩

寧夏農民——「您（李克強）到上青石村視察，去過我家，還和我照了相……這幾年日子有了很大變化，就想著給您寫封信，彙報一下我和鄉親們這幾年的新生活。」

聾啞兒童——「您（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做了激動人心的報告，雖然有些地方我不是太懂，但我知道這5年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清華國防生——「在我們就要走出清華園，踏上從軍報國之路時，特向您（江澤民）彙報 4 年來的成長曆程……我們不斷培養自己獻身國防的堅定信念，43 名同學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清華大學首屆國防定向班 51 名畢業生聯名信）

不值錢的西方首腦回信

與一字千金的中南海回信相比，西方國家首腦的回信大都不太值錢——在美、英、法等國，民眾來信回復率達 95%以上。收到領導人的回信稀鬆平常，也很少有媒體感激涕零熱情傳頌。

官方將回應民意視作義務，對數量巨大的公民來信已發展出程式化回復規範。涉法涉訴、建言獻策等在中國平民信件中占絕大部分的內容，也由於有多樣、暢通的民意表達渠道，不太需要用給領導人寫信的方式表達。

美國總統奧巴馬每天閱信 10 封，親筆回復 3 到 4 封，其餘由工作人員根據統一格式，針對來信內容相應填寫，末尾署總統複印簽名。負責處理總統信件的部門成立於 1897 年，時任總統威廉·麥金利平均每天收到 100 封信。今天，每周有 6 萬 5 千封紙信、10 萬封郵件湧向白宮，它們都會得到回復。

▼白宮總統回信視頻

通常，市民的涉法涉訴需求會找當地議員、行政機構或司法機構；市政建議給市民服務辦公室打電話，48 小時內就會獲得處理回復；還可以在白宮官網發起請願，大到醫改、選舉，小到豆花應該是咸還是甜，只要簽名請願人數超過 10 萬，白宮就必須予以公開回應。

不伸冤、不彙報心得，美國人給總統寫什麼？

與動輒花費數月寫信的中國人不同，美國人給總統寫信非常隨意，訴求也五花八門。據白宮回信部門創立人 Ira R.T. Smith 先生回憶，曾有參戰老兵寫信請總統幫他找一隻遺失在芝加哥和加利福尼亞之間某處的行李箱（工作人員幫他找到了）；一位男士25年堅持給總統寫信，要求採用他為棒球比賽制定的新式計分法；還有人給總統寄小狼、老鷹、角蜥和刻有《古蘭經》引文的大米。很多來信甚至沒有地址，只有總統的畫像。

▍Ira Smith 與杜魯門總統

2009 年 12 月，俄亥俄州的一名女士娜托瑪·康菲爾德給奧巴馬寫信，敘述自己失去健康保險後治療白血病所遭遇的困難。這封信在國會通過《患者保護與平價醫療法案》時起到關鍵作用。法案通過後，這封信被裝裱起來，掛在奧巴馬辦公室門口。

▍康菲爾德的信被掛在奧巴馬辦公室門口

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每天都會閱讀平民來信，並向專人口授回信。在英國，很多孩子給女王寫信。他們明顯沒有其中國同齡人成熟，極少在信中談論「英國夢」之類宏大的政治主題。

小男孩兒因祖父辭世非常傷心，會給女王寫信；三名小學生在義大利度過愉快暑假，也會給女王寄明信片。這些信簡短隨意，皇室都不以為忤。甚至連美國人請求女王「收復美國」的無厘頭信件，皇室亦有謙謹回復。

▍2014 年，收到女王回信的三個孩子

▍英國政客傑里米·科爾賓甚至主動給上千名民眾群發郵件，詢問他們是否有想問首相的問題

法國總統每天閱讀 1 至 2 封公民來信，總統府通信局對所有來信全部用電腦登記，每兩個月向總統報送一份公眾來信及處理情況的書面綜合報告。公民來信基本做到件件回復。

▍法國總統奧朗德給南京大學教授劉成福主動寫信，感謝劉教授翻譯了自己的著作

與各國領袖談笑風扔

小學課文《一個中國孩子的呼聲》，是中國學生致信國外政要的最早範本。這篇寫給聯合國秘書長呼籲世界和平的文章，激發了一批批中國學生的靈感。經驗使他們相信，唯有呼籲和平、環保，或邀請領袖前來視察，才是適宜的信件內容。

▍左：北京高中生白雪為北京奧運會呼籲環保致信80國元首。中：湖南 9 歲學生致信安南，希望其為家鄉旅遊節題寫「和」字。右：南京農民李龍祥堅持 13 年，給 96 國政要寫信。其實早在 1978 年，旅順下崗職工王君奇就曾給卡斯特羅寫信，收到古巴駐華使館轉來的卡斯特羅近照及古巴風景圖片。此後，他準時收看時事新聞，抄錄筆記數本，收集了一批外國首腦的有關資料。到 1999 年，共收到 58 位領袖的 63 封來信，包括朝鮮和利比的「大禮包」

外國人太好說話，不少成年人壓抑了半輩子的議政熱情也在他們身上得到發泄。湖南省華夏廉潔文化研究會會長傅學儉在 80 歲生日之際，以《我的夢·中國夢·世界和平夢》為題，給潘基文寄去 3000 字長信，對世界和平提出了 5 點建議；成都市民為墨西哥灣漏油憂慮，致信奧巴馬提出堵漏方案。他們都各自收到了聯合國和白宮的回信。

民主制度對民眾的有求必應，也為中國政府帶來了尷尬——2012 年，一名在台灣交換的大陸學生給「總統府」寫信，索要馬英九簽名玉照，不久即獲回信。消息被國內媒體報道後，引發了一股大陸人士給馬英九寫信索照的熱潮，不過，這些回復郵件很快都被及時攔截了。

與愛跟潘基文暢談世界局勢的中國人不同，韓國愛狗人士對標準化的官方回應非但不會奔走相告，反而繼續致信潘基文，要求其為禁止韓國人吃貓肉狗肉貢獻力量，聯合國公共信息部回復稱：秘書長無能為力，找韓國公益組織，或向韓國政府反映當更為有效。

愛狗人士震怒，在網站 koreandogs.org 上呼籲各國友人繼續給世界上最有權勢的韓國人打電話、發郵件、寫紙信，直到潘基文採取行動為止。

譴責官樣文章的他們或許會懷念十月革命後，人民政權剛剛成立的年代。那時，連美國記者都羨慕列寧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接待室」。革命導師不滿足於僅僅與公民書信往來，平均每天還要親自接待 2 至 3 名群眾。甚至有農民代表跑來威脅列寧「再來征糧我們會揪著衣領把你們扔出去」。

列寧特別要求每個蘇維埃機關都要公布接待群眾來訪的日期和時間，接待室必須不要任何通行證件都能自由出入。這種過分理想的去官僚化行為，會嚴重阻滯最高層的決策效率，列寧之後就無法再維持。

▍《列寧會見來訪農民》，瓦倫丁·謝羅夫 / 畫

同為偉大領袖，普京藉助電視機超越了列寧，把整個俄羅斯都變成了自己的接待室。自 2001 年起，普京舉行一年一度、每次長達 4 小時的「直播連線」，在電視上直播總統回答人民提問。

轉型後的俄羅斯政府也仿照西方國家，在克里姆林宮官網上明示總統的聯繫方式，包括電話、電郵和寄信地址。克里姆林宮特別提醒：根據俄羅斯聯邦憲法，總統無權干預涉法涉訴的上書，那是司法機構的職能範圍。

為幫助前蘇聯人民適應新制度，周二至周六中央政府仍會接待來訪人士，並為其提供免費的法律諮詢。

韓國愛狗人士如果知道給普京寫信有望獲贈小狗，或許會感動不已。今年 3 月，給普京寫信要吉娃娃的克里米亞女孩，如願從當地政府官員手中接過了總統的禮物。這家人原為烏克蘭籍，正在申請俄羅斯護照。貼心的普京總統還為小狗辦理了「俄羅斯寵物狗俱樂部會員證」。

▍給普京寫信要狗的小女孩兒們紛紛收到了「禮物」

但在 2000 年向普京索要一台相機的女中學生就沒那麼幸運。雖然安娜·普羅沃若娃最終獲得了總統贈予的索尼相機，但因未將信中的「您」首字母大寫，她被當地教育部門取消了優秀學生的銀質獎章。

普京並非俄國史上最慷慨的領導人。1982 年，美國 10 歲小女孩兒薩曼莎·史密斯給時任蘇聯總書記安德羅波夫寫信，詢問「您會否發動戰爭？」，獲得總書記長達一頁半的回信。總書記還邀請薩曼莎全家到蘇聯玩了半個月（更多內容請期待後續文章）。

與西方相比，不單是俄羅斯，朝鮮和利比亞領導人也大方得多。迄今為止，所有給朝鮮領袖寫信的外國人，無一例外都獲得了一本記錄朝鮮社會主義建設偉大成就的精美畫冊。而給卡扎菲上校寫信，不但能獲得他的大幅照片，還可收到四本理論著作，堪稱超級大禮包，可惜的是，愛寫信的中國小學生已經永遠失去了這位慷慨的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