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快活》:不合常情必然會多憂多事
《莊子的快活》選載五:不合常情必然會多憂多事
且夫駢於拇者,決之則泣;枝於手者,(hé)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決性命之情而饕(tāo)貴富。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
——《莊子·外篇·駢拇》
再說那些兩個足趾粘連在一起的人,如果你給他切開、剪裂,他會因疼痛而哭泣;那些多岔出一個手指的人,如果你給他咬斷,他也會因疼痛而號叫不已。二者或者比正常的手指多了一些,或者比正常的腳趾少了一些,數目略有不同,就造成了這樣的麻煩與憂慮。如今的仁人志士呢,大眼瞪著小眼,迷迷瞪瞪,為世上的這些憂患而焦慮;而那些不講仁義的人呢,為了富貴榮華連小命都不要了。這樣看來,是不是仁義本身就並非人之常情呢?三代(不知是指唐、虞、夏還是夏、商、周)以來,天下是何等混亂鬧騰啊。
莊子畢竟是天才,他在批評完了人為努力、人文精神與文化發展其實是駢趾枝指、附贅懸疣之後,必須面對自己的巧妙舉例中的悖論:蓋駢趾枝指,並不全都是人文努力的惡果,其中大部分是純粹自然生成的。既然是自然生成的,你又有什麼理由因之感到厭惡呢?《莊子·內篇》中提到了支離疏(《人間世》)、王駘(tái)、申徒嘉、無趾、哀駘它(《德充符》),他們的成為殘疾或非正常的遭遇,比本章提到的駢趾枝指嚴重多了:有的被搞斷了腳趾,有的被砍斷了腳,有的沒有脖子,五臟六腑都不呆在正常的地方,有的非常醜陋,叫做「以惡駭天下」,但他們都能愉快無憂地對待自己的生理或身體方面的缺陷,自己不覺得自己不正常,也就沒有人能傷害他們。
任何比喻都是跛足的,以駢枝贅疣喻儒墨之論,是貶義,是噁心你,而駢枝贅疣自身卻是無罪的,不足憂的,可以用平常心自然而然地對待的。當然,這也是由於莊子那個時候沒有外科整形手術,否則他就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來了——科技的發展對於大道的思辨也極有用處。於是雄辯的莊子舉出了鴨與鶴作新的例證,鴨短鶴長,俱是自然,俱不勞憂慮,不勞喋喋不休地進行教訓糾正,不勞沒事找事,無事生非。
說著說著,莊子似乎有點搞混淆了,還有點雙重標準:他先說仁義之說是駢趾枝指,又說不能人為地裂駢枝,那麼仁義究竟是多餘的、人為的附贅懸疣,還是如駢枝似的天生如此,不好人為地取消改變呢?不算正常人的常情,即不算手指足趾數目如常的人的常情,算不算駢趾枝指的略有畸形的人的常情呢?誰能斷定女媧捏出來的或上帝造出來的或猴子變出來的人子,個個符合全部標準,無一差錯呢?
其實這也正是莊子天才的表現,他其實已經發現:仁義的提倡也是人或有之常情,因為人之覺悟並非整齊劃一,從一個模子里壓出。提倡了半天仁義,卻非人人都做得到,這更是人之常情;人人做到了,世界上只有大仁大義,沒有不仁不義,只有善人好人,沒有惡人壞人,生活中這點對比、衝突沒有了,連寫小說寫話劇都找不到素材了。有人利用仁義之說作秀、作偽仍然是人之常情,這種常情不可能太多,因為整天作仁義秀也很辛苦,但不可能完全沒有。有人反對仁義之說,而更提倡生命人性的自然酣暢之道,尤其是常情,認為符合了人之常情,自然萬事如意,天下太平,規格統一,零件標準化,那就太小兒科了。
可惜的是,莊子其時尚無國際標準化組織,也未有學人作出這樣的對於天道、對於自然、對於人間人性人道的多向度的理解與分析。
莊子最後提出一個不合人情則多憂多事的判斷標準,這很平實,很簡單,也很管用。就是說,如果你要做的事情,你主張的理念不符合人之常情,你只能事倍功半,只能多憂多勞,叫做天下囂囂矣,你只能自找碰壁,只能吃力不討好,從自找苦吃到自取滅亡。不用往遠里說,就是新中國建立以來的實踐中,這樣的例證可謂多矣多矣,這是很值得汲取受用的教訓啊。要記住,寧可政事簡陋、簡便、簡易行事,也不要天下囂囂、眾生滔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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