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社會學 | 尼斯比特

按:本文摘譯自尼斯比特《保守主義:夢想與現實》第三章。作者講述了柏克所開啟的知識分子社會學。這些保守主義者認為,「無根的知識分子」在現代社會特別是革命史上扮演了一種並不光彩的角色。而且,從那些抨擊資本主義、倡導福利國家以及各種「進步」議題的聲音中,我們又隱約看到了這類知識分子的身影,米塞斯的《反資本主義的心態》、托馬斯·索維爾的《知識分子與社會》所針對的,恐怕也正是這種現象。全文近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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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克甚至開創了知識分子社會學。他暗示,知識分子階層是後中世紀歐洲政治和經濟變遷的產物。傳統的社會地位緩慢且不可避免地瓦解,以及新經濟階層的崛起(他們比歐洲的傳統統治階層擁有更多的流動財富),這兩種主導因素創造出一種生態位,使無根的知識分子(rootless intellectuals,從社會學角度上看,頗類似於古人所謂的「游士」)趁虛而入。「他們儘力想結成一種自身的團體,來彌補他們在舊日宮廷的保護下所失去的東西」,這體現在兩大學院和百科全書派之中。他們的共同追求是摧毀基督教和貴族制。這一新階層的許多成員在文學和科學領域身居高位。世界對他們是很公正的;並由於垂青一般的才幹,而原諒了他們獨特原則中的邪惡傾向……

「陰謀詭計也被用來補充論據和才智的不足。……對那些已經觀察到他們行為的精神的人,事情早已很清楚,除了能把語言上和筆頭上的不寬容轉化為一場打擊所有權、財富和生命的迫害的那種權力而外,並不需要任何別的東西了。」

這就是柏克本人對政治知識分子最初的描述。他還揭示出,這一新階級本質上是無根的,「在社會中沒有利害關係」,他們的生活方式帶有高度流動性,他們的思想是不穩定和草率的,隨時準備把自己的才華售賣給政治家或商人,與「新興的金錢利益」(也是柏克憎惡的對象,也是歐洲歷史的新產物)結盟,根深蒂固地反叛政府和建制,批判和敵視思維習慣,用一個詞來表示——1950年萊昂內爾·特里林賦予這個詞以重大影響力——即「對抗」(adversarial)所有的核心。

柏克對他在法國革命之前和革命期間所看到的政治知識分子階層的傾向性論述,被證明是19世紀最有趣的知識分子發展史的開山之作,它確認並分析了知識分子在現代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如果說,柏克為這份工作奠定了負面基調;那麼可以說,這種基調為他的追隨者所繼承。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在死後遺留的論述「歐洲革命」的大量短箋中,進一步強化和拓展了他在《回憶錄》中對知識分子所採取的敵視態度。如果說有不同的話,托克維爾比柏克更出彩的地方在於,他不動聲色地表達了對知識分子(法國大革命期間及其之後)的敵意。

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暗示,知識分子甚至逐漸取代貴族。「18世紀,法國貴族已經完全喪失這一部分統治權;貴族的威望隨權力的消失而消失,貴族一向佔有的位置變成真空,作家們輕而易舉地加以篡奪,並且毫不擔心被罷黜。」在托克維爾那兒,語氣和語言稍有不同,在風格上更節制、更有分析性,而非爭辯性;但是,他對知識分子階層潛在的非難同柏克一樣明顯。

在柏克和托克維爾之後的數代人那裡,論述知識分子的社會學和心理學著作並不鮮見。直到相對晚近的時間,這些著作多由保守主義者撰寫。布克哈特極其成功的《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經常被誤讀為是對那一時期及其人文主義者的頌詞,事實上,他對人文主義者的冷酷態度,一如柏克和托克維爾對待啟蒙哲人。布克哈特將這些人描述成淺薄的、剛愎自用的、無根的、疏離的、敵視所有的建制特別是教會,而且總是樂於向出價最高者(商人或貴族)效力。出版商多次懇求他另寫一部論述義大利文藝復興的著作,他統統加以抵制,原因不難解釋:他厭惡這一時期以及這一時期的主人公,就像柏克和托克維爾憎惡法國大革命及其政客(諸如馬拉們和羅伯斯庇爾們)。直到當代,泰納、尼采、韋伯和熊彼特(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人)一直嚴肅地對待知識分子社會學,不論是充滿激情還是冷靜客觀。事實上,隨著歐洲知識分子在革命事件中發揮日益重要的影響:1848年法國革命,1870年巴黎公社,1905年俄國革命,布爾什維克革命,在義大利法西斯主義以及德國納粹主義的崛起中,知識分子也貢獻頗大,一直到1960年代(西方)的革命騷亂——知識分子(按照柏克的模型,其本性是反叛的)社會學在西方思想中的份量也逐漸增大。

熊彼特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第二篇「資本主義能存在下去嗎?」,系統思考柏克所斥責之人(即「詭辯家、精於計算者和經濟學家」)對經濟生活的影響。熊彼特告訴我們,馬克思預言資本主義制度的消亡,這一點是準確的,但是給出的理由是錯誤的。真正的階級衝突不在資本家和工人—無產階級之間,而在企業家和知識分子之間。不是工人而是知識分子逐漸地遊離於這一經濟制度,並且首先建立自己的重要地位。知識分子對企業家的疏離、對維持資本主義倫理大有必要的硬資產的疏離,才是現代史的重要事實。因此,柏克眼中密謀摧毀地產社會的勢力,在熊彼特看來則是要摧毀資本主義、摧毀人們對私有財產的本能。而且,「隨著資本主義演化的成功」,知識分子的「敵視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進一步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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