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戲移植京劇樣板戲——趣談樣板戲十題(之八)
全國各地地方戲移植演出樣板戲《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在文革初期就有。文革期間除了樣板戲沒有劇目,地方戲劇團總得演戲,也就移植了京劇樣板戲來演。這三出京劇劇本定型也早,率先公開刊登了演出本。但是要說移植樣板戲有了規模,有了自覺意識,那是在1970年以後,江青講話號召, 人民日報社論號召普及革命樣板戲。從此以後,演出樣板戲成了政治行為,移植樣板戲有了「政治正確」的含義。江青借用政治權力把這一行動推向全國,地不分東南西北,劇種不分梆子皮黃,音樂不論板腔體曲牌體,全都移植京劇,甚至一些從民歌脫胎而來的小戲也改制唱開了大戲,福建廣東這些語音系統和北方相距甚遠的邊疆也套弄開了京劇。樣板戲真正的大普及,大推廣,從這一階段開始蔚為大觀。
樣板戲是革命樣板,即使移植演出,也要擺出一副謙恭自卑的姿態來,那時的口號是,學習革命樣板戲,保衛革命樣板戲,學演革命樣板戲,移植革命樣板戲。
大演樣板戲的行動一直到文革結束。1974年以前,主要移植《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沙家浜》,1974年以後,加上了《龍江頌》《平原作戰》《杜鵑山》等「新樣板」。
文藝革命抓戲曲,是江青在文革中間的重要作為。北京一旦號召,全國響應。我看過聽過當時移植的劇種很多。比如天津移植的河北梆子《紅燈記》,豫劇《紅燈記》,秦腔《紅燈記》,評劇《沙家浜》,晉劇《龍江頌》,石家莊河北梆子《龍江頌》,其實各個劇種都行動了。湖南花鼓戲本來是小戲,也移植了《沙家浜》,廣東的粵劇移植《沙家浜》《龍江頌》《杜鵑山》。福建的薌劇,江西的採茶戲,雲南花燈戲,廣西彩調劇都有移植演出。北京移植了話劇,新疆移植了維吾爾語《紅燈記》,延邊移植了朝鮮語《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杜鵑山》,百鳥朝鳳,萬派歸宗,八方供奉,幾個樣板戲成了藝術聖經。1975年紀念《講話》, 文化部舉行過地方戲移植樣板戲會演。
樣板戲的創作經驗叫「三突出」,移植樣板戲的經驗叫感情、性格、時代「三對頭」,以期達到「時代精神和劇種特色的統一」。但實際操作的結果,恰恰是把地方戲生硬地套進「現代京劇」的框框,抹殺了劇種特色,全國各地方戲都在向京劇靠攏,不但京劇只有一種色調,地方戲也改造成了類京劇的色調。
樣板戲是極左思潮的產物。極左思潮支配下,藝術只有一種風格,那就是偽崇高。移植樣板戲總的傾向,就是以所謂陽剛、激情覆蓋一切,把其它戲曲形式都改造成亢奮張揚的虛假表演。廣東粵劇總結移植經驗,指責粵劇唱腔「纖細柔弱,輕佻放蕩居多」,改革的目標是「剛健挺拔、開闊清新」。「堅決破掉了傳統唱腔的陳腔濫調,徹底剔除嬌、軟、嗲、滑的靡靡之音,賦予革命的音調」。湖南花鼓戲總結移植《沙家浜》經驗,認為舊花鼓戲這種由小生、小旦、小丑組成的「三小戲」,「過去只擅長演兒女情長、家庭糾葛的題材,情調輕佻、色情、滑稽、悲切」,為了表現郭建光的勇敢豪邁堅定樂觀,他們選擇高亢、健朗、歡快的「十字調」,為了表現阿慶嫂的機智勇敢,選擇了委婉、歡快、開朗的「花石調」。以此「對舊花鼓戲音樂進行革命的改造」。這兩地的經驗,可以看出移植京劇的總原則。
移植樣板戲要求一招一式不走樣,劇本不可更改一字,演出亦步亦趨照搬,樂隊仿照京劇配置西洋樂器,地方戲移植改編的空間很小。即便在唱腔,編導演員也是小心翼翼對照京劇唱段,尋找和京劇相仿的調式,旋律,節拍,一格一格填空一樣充填進地方戲的音樂元素。有的導演竟然卡著秒錶,對照京劇的節拍控制自己的拖腔長短。這樣「複製」京劇,談什麼藝術質量。
我們國家疆土廣闊,文化資源豐富多彩,戲曲音樂的表現也是千姿百態,各擅勝場。京劇戲曲音樂系統完備,即使如此, 它也不能一花獨放, 取代地方戲的演唱特徵。即以樣板戲最有代表性的「有層次的成套唱腔」論,四大調式各有導板接回龍再接慢板接快板,這個套曲表現能力很強。但是各地地方戲沒有類似的套曲。一旦遇到回龍腔,演員只好像說快板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快速崩過去,這分明是以己所長強人所難。
在我看來,文革中間地方戲移植樣板戲的大行動,至少對地方戲造成了以下不利影響:統一排演大戲,一些以演小戲為主的地方戲勉為其難;陽剛強調到極端,忽視了優美;全部大戲規制,抹殺了一些地方戲小巧活潑的特點;至於一些地方戲裡大量的假嗓演唱、特有的表演絕技統統視作「四舊」徹底打殺。
文革十年的極左思潮,是扼殺個性大一統管制最為嚴酷的時代。書同軌,車同文曾經是我們社會的治理藍本,有誰能想到文革10年加上了音同律。和幾齣京劇顯出異類也是大逆不道。音律強制,你能感到全國都在扣著一個調門演唱。從言論管制到歌唱管制,這無疑是最極端的集中統一。當怎樣歌唱都有了具體規定,國民的思想空間就壓縮到了極限。一根指揮棒規訓導引,七億人同一個旋律,同一個節奏,共同休止,共同強弱,民族心聲桎梏窒息了,「時代強音」掩蓋的是萬馬齊喑的無奈。
希臘神話故事裡惡魔普洛克路斯忒斯有一張床,行人住上他的床,太長了就用斧子砍去手腳,短了就拉長,以便合乎床的標準。不是床適應人,而是人適應床。拉上這張標準床,無不傷身喪命。地方戲移植革命樣板戲,就像是拉上了一張魔鬼之床。
當年移植革命樣板戲,不少地方戲編導寫文章,聲稱這是「地方戲的新生」,所謂新生云云,不過一個怪胎。我寧願相信,那是在高壓之下的違心之論。
盛世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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