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 | 孫儷：她的江湖沒有復仇故事

07-12

小時候的孫儷，幻想過與父親再相遇的情形：喧鬧街口，不期而遇，想像中的自己已長成，不會再期待他的殷殷回顧，心腸堅強到可以開著車徑直從他身邊揚長而去，車輪揚起二里灰，車後鏡里倒影出來的他衰老的悔意。每個孩子心中都有一爿江湖，自己是隱於市的俠客，為友善的人種花放馬，與情志相通的人放歌縱酒，但也有仇必報。那個在12歲時拋下自己，一去了無蹤影的父親，得這樣狠狠的叫他後悔一回。這樣的想像，不知道為她在暗夜裡積蓄多少力量，讓她度過練舞房裡多年辛苦筋骨、孤獨心神的歲月。童年的她並不算出類拔萃的美麗姑娘，大額頭、扁平臉，鄰居阿姨都善意的笑她：「怎麼不像父母那麼漂亮呢？」彼時的醜小鴨，沒想到有一天真會長成曲項紅掌的天鵝，也真有機會把復仇的劍插入「敵人」的心肺。可她躲在在父親的小雜貨鋪對面的街角，望著他花白頭髮忙裡忙外的樣子，還是偷偷哭了。

在《甄嬛傳》的結尾，皇帝去世。殺夫之恨終得報的甄嬛噙著淚宣布「皇上駕崩了」，三聲低起高收，紅妝里淚墜如線。有人問孫儷，當時的甄嬛是愛是恨？她說，她當時還在愛著他的。

而戲外的她站在街角，看著心裡滾滾念念了多年的那個人，複雜心緒齊齊翻湧，排練多年的復仇故事，她演不下去。成年人的世界裡，愛恨從不是決斷分明的黑白色，一腔恨里往往有未曾得到報償的愛意、有落空的期盼、有憐憫往昔的委屈和那點未消的溫暖記憶。所以哭的還是她。回來後她問媽媽，如果她去幫助爸爸，她會怪她嗎？媽媽搖頭。她替父親爺爺買了房子，替異母小妹尋師覓教，把一個可以很快意也可以很殘忍的故事寫成溫馨模樣。原諒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它意味著要推翻過去的自己，驅散那股不陽光卻一直支撐著自己的動力。冰山突然融化時，必然有被砸碎的土地與被淹沒的城池。她撐住了，從年輕氣盛時說不信任情感不會結婚，轉而投靠家庭。《甄嬛傳》播出前，恰逢她第一個孩子出生，全新的階段讓她變得放鬆、開朗甚至平靜。她給兒子取名「等等」，其中有慢慢來的含義，「現在生活節奏太快，希望可以等一等」。「我覺得婚姻和家庭讓我有更寬廣的視野。我以前不喜歡和別人交流，可能因為自卑吧。我對朋友其實很熱心，但有時候會擔心我對他好了，他也會對我好嗎？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在意別人怎麼對待我。而現在我變得更自信了。」她說。

孫儷從來不是一個很時髦的人，言談里更稍微帶著點兒與時代脫節的鈍感。出道時便演年代劇，在民國與舊時代里穿穿梭梭，大眼睛清清澈澈看著鏡頭，一副久居深院不知魏晉的天真模樣。出道多年來，也真一點流行的做派都沒有，不曾炒作緋聞，也沒有熱衷去紅毯時裝周艷壓過誰，連往電影圈裡走一走，都是不見好便回頭。於是這些年，新聞里的故事不是撲風捉影的熱鬧，便是無奇無巧的平淡靜好。有了社交網路後，明星的議題都變成順應大眾喜好的一波一波的浪，例如順應潮流在流行女漢子時嘟著嘴說自己會修馬桶，流行逗與萌時自黑裝愣，流行以吃貨自詡時曬餐單與食物，這些輕易能討好大眾的巧她一樣都沒沾。甄嬛之前與之後，她的微博里都是一派家常圖景，今天的小兒，明天的小花。她說自己她說自己從小便是不愛說話的個性，現在許多時候不得不說，但節奏太快，她還是受不了。她說她也有過迷茫時段，工作時像集郵一樣，什麼都想嘗試，於是日日需要說服自己開工。年紀漸長，再也不會擔心自己落下什麼，反而擔心自己有沒有持久專註的能力。

專註的能力是什麼呢？她曾說起過一個日本蕎麥麵店的故事：「在日本旅行時，朋友帶我去過一家蕎麥麵館。是那種人們只要一想起蕎麥麵，就會提到的地方。那個老闆一輩子就只做蕎麥麵，不會幹別的。每天早上自己手工擀麵，每天固定做這麼多，賣完就關門。因為喜歡做這一碗面，花時間琢磨怎麼可以把它做得更好，更勁道，這點就讓食客很著迷。」甄嬛傳播出後，她在微博中PO出當日的一大沓劇本以及劇本上密密麻麻的批註。她認真到較真，拍一部戲時就活在角色里，為她想，從她想。後來拍《羋月傳》，如是又來一遍。她說拍這部戲時，因為是大戲，參與的人多事雜，她的表現往往牽一髮動全身，於是很有壓力，她就每晚自己開一瓶酒，喝酒看劇本，讓自己安靜下來，進入戲中。演戲時專註角色，在戲外專註生活。不東張西望，那樣很浪費時間，她說。許多與孫儷合作過的人都說她是個簡單的人，沒那麼多欲蓋彌彰的故事，也沒那麼多蠢蠢欲動的慾望，甚至沒有那麼多刻意的升華與引申。即便在採訪中，她也簡單得叫人驚訝，當記者去問她：「你想過跨界當導演嗎？」她說：「沒有，我沒有什麼想表達的，在角色里活一活就足夠了。」「都說高深的喜劇是讓你笑了之後還覺心虛複雜，即將上映的這部《惡棍天使》是這樣嗎？」「別想那麼複雜，你笑就行了。」因為甄嬛之後又是羋月，畫上艷妝的孫儷，幾乎成了復仇女神的象徵，熒幕前大家都在等著她「黑化」——什麼時候擺脫被侮辱與損害的命運，快舉起劍來。但孫儷卻說站上巔峰的甄嬛的心已經死了。每一個生命都是從艱難的衝撞中生長出來，沾著泥土的腥味，也帶著風霜的嚴厲，復仇之後，迎來的也許是自己的枯萎。就像甄嬛在結尾時攬鏡感慨：「我才二十七歲，都有白髮了。」

戲外的孫儷，作別這樣心中裝著刀槍的日子已久，她現在居住的江湖裡，只願有幸福能像花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