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海建:戊戌變法期間的保舉(3)
07-12
陝西巡撫魏光熹奏保8人:鹽運使銜在任候補道現署陝西督糧道西安知府童兆蓉、候補知府周銘旗、寧陝廳同知張守正、留壩廳同知文麟、渭南縣知縣樊增祥、白河縣知縣尹昌齡、候補知縣張世英、寶雞縣知縣李端集,評語多為勤於政務之詞;附片又保舉陝西按察使李有粟,公正廉明,體用兼備。光緒帝命全部交軍機處存記。 湖廣總督張之洞先前已有四次保舉,軍機處存記人員超過15人。此次他又奏保3人:湖北試用道趙濱彥、奏調湖北差委廣東候補道王秉恩、湖北候補道陳重慶,皆為其幕中得力官員。張之洞在保折中寫道: 以上三員,才具各有所長,而要歸於實事求是,至其清康無欺,不避嫌怨,則尤為三員之所同。竊惟當今世風日卑,官流日雜,以才論則可節取者尚多,以守論則真可信者實罕,至於槍殉情面,顧惜身家,軟熟回通,油滑取巧,則尤為近日士大夫通病,即號稱賢員者,亦恐不免。然則欲圖濟時艱,挽迴風氣,在朝廷訪求任用,似尤以志節清鼓者為先。 張之洞的這段話,不像是為所薦下屬捆福無華作辯解,很可能是針對京城風頭漸起的康有為及其黨人的。光緒帝命將此3人交軍機處存記。此外,還有一些官員的保舉,不再一一細錄。 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光緒帝發下「明定國是」諭旨,揭開了百日維新的序幕。與該諭旨同時下達的,還有一道明發上諭:「方今各國交通,使才為當務之急。著各省督撫於平日所知品學端正,通達時務,不染習氣者,無論官職大小,酌保數員,交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考驗,帶領引見,以備朝廷任使。」這一道諭旨是求「使才」,與先前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十二月二十五日的諭旨相聯結,即求軍事、政治、外交三方面的人才。 三道諭旨先後下達,但沒有跡象表明形勢出現大的轉機。甲午戰敗,創巨痛深,魚應反省,爾後的保舉依然在迷茫的政治中復人舊軌。 三康有為及其黨人的活動 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即膠州灣事件發生一個月之後,兵科掌印給事中高燮曾上了一折兩片:《請與德國定約由》、《李秉衡不宜終於廢棄片》、《請令康有為相機人西洋餌兵會片》,其中最後一片稱: 臣聞西洋有拜兵會,聚集之所,在瑞士國。其大旨以排難解紛,修好息民為務。各國王公大臣及文士率有聲望者,皆準入會。如兩國因事爭論,未經開戰之先,可請會中人公斷調處,立意甚善。臣見工部主事康有為學問淹長,才氣紊邁,熟諳西法,具有肝膽,若令相機入拜兵會中,遇事維持,於將來中外交涉為難處,不無稗益。可否特予召對,觀其所長,訪令總理各國事務街門厚給資斧,以遊歷為名,照會各國使巨,用示鄭重。見[現〕在時事艱難,日甚一日,外洋狡謀已寡,正宜破格用人,為自存之計。所謂請自隴始者,不必待其自薦也。附片具陳,伏乞聖鑒。 高燮曾此片中值得關注的為三點。第一,光緒帝予以召見,即康可與光緒帝直接對話,這在當時極為罕見;以往的保折多請「送部引見」,即由吏部等衙門帶領數人或數十人同時覷見,皇帝一般也不問話。第二,總理衙門「厚給資斧」,並照會各國。第三,康有為的正式名義是「遊歷」。片中的「魄」指郭魄,戰國時燕人,《史記·燕世家》錄郭魄語「王必欲致士,先從魄始」。以康有為比郭魄,高燮曾用意甚高。此時,光緒帝三道求賢諭旨尚未下達,高燮曾此片屬自行其是;然光緒帝卻對之相當重視,當日發下交片諭旨:「交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本日給事中高燮曾奏請令康有為相機人西洋餌兵會等語,軍機大臣面奉諭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酌核辦理。欽此。』相應傳知貴衙門欽遵可也。」孔祥吉先生認為,高燮曾的這一附片,是翁同龢、康有為密謀的結果,很有可能是康有為買折。對此,我是同意的,並補充以下兩點證據。 其一,就高燮曾的知識結構而言,「餌兵會」、「瑞士國」對其十分遙遠;而康有為的《上清帝第五書》明確提到了「餌兵會」:「……一但各國兵機已動,會議已紛,宜急派才望重臣,文學辯士,分游各國,結其議員,自開新報之館,人其餌兵之會,散布議論,聳動美英。」高燮曾稱康有為「熟諳西法」,他的「餌兵會」消息,很有可能就是從康有為處得到的。按,當時國際社會並沒有召開「餌兵會」或設有專門的國際組織,康有為可能在上海時得到了不確定的消息;國際上召開的第一次「保和會」,於光緒二十四年七月由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正式提議並發出邀請,二十五年在荷蘭海牙召開,共有26國參加,清朝派駐俄公使楊儒為代表參加。總理衙門收到交片諭旨,整整三個月後才復奏,對派康有為參加「餌兵會」一事予以否決:「臣等查原奏稱,西洋餌兵會立意雖善,然當兩國開戰,會中即有餌兵之論,並無餌兵之權,近日土耳之戰,不能事先餌兵,是其明證。該給事中所請令工部主事康有為相機人會一節,應毋庸議。」負責外交的總理衙門很可能也對「餌兵會」不知其詳,復奏中左盼右顧,言語均不著實地。 其二,張之洞的主要幕僚梁鼎芬在《康有為事實》稱:「康有為好捏造諭旨。上年膠事初起,康有為創言願人外國奔兵會,以保海口,其事已極可笑,康有為竟發電至粵至湘至滬,雲已奉旨加五品卿銜前往西洋各國人餌兵會。聞者駭異,其實並無此事。」其中提到了康有為「加五品卿銜」。葉德輝在一封攻擊「康黨」的信中亦稱: 朝傳一電報曰,康有為賞五品抑街,遊歷各國,主持拜兵會;夕傳一電報曰,湘撫陳寶茂入軍機,黃遵憲督辦鐵路大臣「一其前電至時務學堂也,同年汪誦年編修為余言之,余笑曰:「此康誤耳,不足信。」數日往詢其弟子梁啟超,則言之恤悅。梁固篤信康教,終身不欲背其師,而亦不能為其師諱。 此中可知,「五品卿銜」一事的傳出,是由康有為打電報給湖南時務學堂梁啟超。鄭孝青光緒二十四年正月初六日日記稱:「謝綺亭、李一琴來。李一琴初歸自湖南…又聞康長素已加卿銜,命出洋遊歷,且充洱兵會員。」時任湖南時務學堂英文教習的李維格(字一琴),又將「加卿銜」一事告上海的鄭孝青。總理衙門章京張元濟光緒二十四年正月致函汪康年稱:「康先生並無賞五品卿銜之說,餌兵會亦已罷論。惟高位者,頗能為所欲動耳。」張元濟是答覆汪康年的,在此之前,汪聽到消息後去詢問張。由此可見,梁鼎芬之說並非逛語。高燮曾的附片,光緒帝的交片諭旨,均無「加五品卿銜出洋」之事,康為何有「加五品卿銜」之語? 我以為,此中似有一種可能,即高燮曾保其參加餌兵會的附片是康本人或其黨人自行起草的,原本寫有「加五品卿銜」一語,以能與當時的駐外公使身份相當;高燮曾出奏時刪去了此語,康不知此中內情;而他聽說光緒帝交下總理衙門複議時,誤認為此事已成,故有此發電之舉。 儘管康有為並未奉派參加「餌兵會」,但高燮曾的保片卻使之獲得了政治上一系列機會。光緒二十四年正月初三日(1898年1月24日),總理衙門大臣李鴻章、翁同解、廖壽恆、榮祿、張蔭桓「察看」康有為,聽取其政治改革的意見;不久,康請總理衙門代奏其《上清帝第六書》,提出全面政治改革方案,其中最重要的是設立「制度局」;二月十九日,總理衙門代奏《第六書》,當日光緒帝發下交片諭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王、大臣妥議具奏」。在此前後,康在京城中甚為活躍,聯絡宋伯魯、楊深秀、徐致靖、陳其璋等人,為其草折,上奏言事,提出一系列的政治建策,促發了四月二十三日「明定國是」之詔。康已成為京城政壇的新星。 四月二十五日(6月13日),即「明定國是」詔下達兩天後,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上奏《國是大定密保人才折》,保舉康有為、黃遵憲、譚嗣同、張元濟、梁啟超5人。其中對康有為、梁啟超褒揚非常,在我所見過的此一時期的保折中,徐折所用的評語可謂是最高者。對於康有為,徐折稱: 臣竊見工部主事康有為,忠肝熱血,碩學通才,明歷代因革之得失,知萬國強弱之本原。當二十年前,即倡論變法。其所著述有《彼得變政記》、《日本變政記》等書,善能借鑒外邦,取資法戒。其所論變法,皆有下手處,某事宜急,某事宜緩,先後次第,條理梁然,按日程功,確有把握。其才略足以肩艱巨,其忠誠可以托重任,並世人才,實罕其比。若皇上一諸左右,以備顧問,與之討論新政,議先後緩急之序,以立措施之准,必能有條不紊,切實可行,宏濟時艱,易若反掌。 對於梁啟超,徐折稱: 廣東舉人梁啟超,英才亮拔,志慮精純,學貫天人,識周中外。其所著《變法通議》及《時務報》諸論說,風行海內外,如日本、南洋島及泰西諸國,並皆推服。湖南撫臣陳寶茂,跨請主講時務學堂,仃立學規,切實有用。如蒙皇上召!左右,以備論思,與講新政,或里諸大學堂,令之課士,或開譯書局,令之譯書,必能措施裕如,成效神速。 黃遵憲是康、梁一派中地位較高者,在《時務報》內部梁氏與汪康年等發生紛爭時,黃竭力挺梁;梁主講湖南時務學堂,黃亦為關鍵人物。徐折建議:「若能進政府參贊庶務,或界以疆寄」,即在中央各衙門授予堂官,或在各省授予督撫。譚嗣同是此期康、梁結交的激進變法人士,尤與梁交善。徐折建議:「內可以為論思之官,外可以備折衝之選」,即在中央可人康有為所設計的「制度局」之類的機構,在地方可任「折衝府」之類的專職。張元濟是當時中央衙門司官中的激進變法派,在辦理《時務報》的過程中,與梁交善,與康也多有來往。徐折建議「若使之肩任艱大,籌畫新政」,即亦可入「制度局」之類的機構。徐致靖的奏摺,強調了在變法時期須「破格用人」,「蓋行非常之法,必待非常之才」: 查康有為、張元濟現供職京曹,梁啟超會試留京,可否特旨宣召奏對,若能稱旨,然後不次推用。其黃遵憲、譚朋同二員,可否特諭該省甘撫送部引見,聽候簡任之處,出自聖裁,非臣所敢搜請。伏願皇上既定國是,益矢以休惕帷厲之心,堅決不搖之志,虛衷側席,廣集英賢.早作夜思,如飢如渴,天下之才必將聞風而起,爭自灌磨,以仰副朝廷亞亞維新之至意。 徐致靖奏摺中最重要的一句話,是讓光緒帝將康有為「置諸左右,以備顧問」,這與康《上清帝第六書》中開「制度局」是一致的;其次,徐折還要求「特旨宜召奏對」,即要求光緒帝召見康有為、張元濟、梁啟超。獲皇上召見奏對,是康有為及其黨人當時的主要政治企圖之一。 徐致靖非為奉詔上奏,膠州灣等事件後三道諭旨皆是下達地方督撫,他也屬自行其是。然徐折上達後,重石激浪,當日光緒帝明發諭旨: 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奏保舉通達時務人材一折。工部主事康有為、刑部主事張元濟,均著於本月二十八日預備召見。湖南鹽法長寶道黃連憲、江蘇候補知府譚朋同著該替撫送部引見。廣東舉人梁啟超著總理各國事務街門察看具奏。 該諭旨與徐折當日均呈慈禧太后。光緒帝下令召見康、張,是前所未有的特例。這也使得康、梁等人信心大增,認為光緒帝此後將會依照徐折之提議行事。 黃彰健、孔祥吉兩位先生認為,徐折是康有為及其黨人自擬的。對此我也有同感,徐折中的這一段話,直與康黨的言論乃至用詞無異該諭旨與徐折當日均呈慈禧太后。光緒帝下令召見康、張,是前所未有的特例。這也使得康、梁等人信心大增,認為光緒帝此後將會依照徐折之提議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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