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均益:這麼多年,我沒變成一個老油條
導讀水均益說,自己在央視這二十年可以套用小白的書《痛並快樂著》:在這二十年里,發生了很多事,我們身在其中,有時候很無奈,有時候也在期待。他說,自己什麼都可以「翻篇」,都可以「忘記」,唯獨耿耿於懷《高端訪問》「被消失」。來源:南方周末作者:張英「我們一度心花怒放」問:《東方時空》的幾大總主播,現在只剩下你和白岩鬆了。水均益:小白(白岩松)可能還好點,他的實力和能力放在那裡。我們都說,他得當官,可他不願意做官,他早年連一個製片人都辭了。中國的事就是這樣,哪怕你再大腕,依然是一個技術人員,一個業務幹部。但一些國內重大新聞主持機會,也不是都給他的。不是他不願意干,也不是有人給他使絆,就好像有種無形的力量,讓他不能全面施展才華。問:你是怎麼成為「總統採訪專業戶」的?水均益:其實是無心插柳形成的習慣。第一次是我在《東方時空》採訪基辛格,有那個年代的優勢,比如會說外語,知道點國際的事,自然而然成了所謂的採訪總統專業戶。但我知道,很多總統接受你採訪不是因為你是水均益,是因為你是CCTV。有的人還不接受你採訪,比如奧巴馬來的時候就不接受我的採訪。問:1993年,你到《東方時空》工作。這21年可以劃成兩段,前十年,後十年。你怎麼看在央視工作的二十年?水均益:套用小白的書名,《痛並快樂著》。這當中有點點滴滴的快樂,有的甚至是很短暫的瞬間,更多是一種探索過程,一種掙扎的過程。《東方時空》這一代人,嚴格說是中國電視新聞的一個層面,這個層面的人,都懷著對電視新聞的追求。那個時候給我們的平台,讓我們一度心花怒放,熱血沸騰。實際上,這二十年,我和很多其他同行,更多時候是在糾纏於當時的短暫瞬間,迷戀那樣的短暫瞬間,依依不捨於那個短暫瞬間。我相信小白也差不多,遇到挫折,遇到打擊的時候,我們會很本能地在那些短暫燦爛中尋找慰藉,讓我們堅持下去。1993年的中央電視台,和2013年的中央電視台,你不能否認,從硬體到報道面,都在進步。但從新聞的深度追求來講,沒有跨越式的質的飛躍,但總體上還在緩慢上坡。可能有的人會覺得慢了點,可能有人覺得不夠,但是你又能怎麼辦呢?問:新聞頻道開播,我在央視待了兩天,親見你們的熱情(詳見2003年5日問《新聞頻道來了》)。水均益:2003年5月,我們這批人終於有了自己的陣地,每個人都是雄心勃勃,都在摩拳擦掌,準備新節目。擁有一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頻道,是所有當時做新聞的人的夢想,我們對那個平台寄予了很大的期待,但整個事情的發展……我也很難理解。中央電視台是一個國家的事業單位,不能說它是簡單的國企,它帶有我們中國體制內的所有單位的軌跡和色彩,這不是央視特有的,你也不能說,央視怎麼不改革?在這二十年里,這種事不是發生一次,我們身在其中,有時候也很無奈,有時候也在期待。2007、2008年,有一段時間,我幾乎灰心喪氣了,我那時候的能量,可能只發揮了10%、20%,像空有一身功夫的高手,無處施展。你是一個記者、一個主持人,你最大的舞台就是CCTV,人家不用你的時候,你都不知道跟誰去哭訴。電視非常現實,不給你機會,時間不用長,只用兩年,觀眾就能把你忘得乾乾淨淨。在央視,你就是一個可以替代的零件。「唯獨《高端訪問》我還在糾結,為什麼被取消?」問:在外界看來,你在央視應該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水均益:電視是一個喜新厭舊的行當。相比女主持人,男主持人好一點,但也是有限的。我陷入低潮的時候,小白偶爾跟我喝上兩杯酒,他拍拍肩膀說,老哥呀,我理解你。我在書里也寫到了,包括所謂「央視風雲二十年」,包括《高端訪問》的成立,以及它最後的消失,或者說半消失。我是特別善於忘記的人,很多事情翻了篇就翻了篇,我不會再糾結了,但是《高端訪問》這件事,我至今還在糾結。我不理解,為什麼?《高端訪問》是多好的品牌節目。差不多是突然說沒就沒了,中間掙扎過一段,領導也說你可以不定期播出,可以在底下小角上打一個「高端訪問」,但是性質變了。電視是一個約會制,沒有固定的平台,沒有固定的時間,沒有實打實的品牌的時候,《高端訪問》就自然而然消失了。問:為什麼會消失?水均益:不知道。我有一次跟小白聊這個事,我們都很迷茫。我在中央電視台二十多年,各級領導總體來講是在支持我的,也在拿你當一個非常優秀的記者在用。這次我去索契採訪普京,拿到了獨家採訪,全電視台,從《新聞聯播》到《新聞直播間》,直到各檔的早間新聞,都是鋪天蓋地在用。各級領導,在各種會上,完全不惜筆墨地在表揚我。這讓我感到受寵若驚,有時候想想,我快退休了,人家依然重視你,你只要干出好東西,領導也好,同事們也好,還是很認可的。你有什麼怨氣可撒?但我又覺得,為什麼《高端訪問》要被取消掉?2009年,新聞頻道成立6年了,要改版,電視台這種改版,跟沿海企業品牌創新一樣,是時不時的。來一個新領導,要改一下;或者幹了一段時間,大家覺得膩了煩了,改版。我們最近又在改版,改版是一種創新,我不否認,但我們身在其中的人覺得這是很恐怖的事。每次改版,比生個孩子還痛苦。要研發、出主意,一遍一遍折騰,當然這是必然的。如果你的節目已經被黃牌警告三次,沒人看你的節目,必須拿下,那改是應該的。但很多欄目不是這樣,從底下人來講,節目挺好,那改它幹什麼呢?也沒有說:「水均益同志,我跟你談一下,這個欄目我們取消了,理由我把證據全都擺好。」沒有,給你打個電話,通知你一下,就很不錯了。問:《高端訪問》就是這樣「被消失」了?水均益:也許很多人覺得,水均益你在電視台是響噹噹的人物,可以直接推開台長的門,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我們就是幹活的人。我當然好點,還兼個欄目製片人,但也還是個兵頭將尾,也是被通知的。聽到要停掉,我五雷轟頂,為什麼?給我的解釋是,新聞性不夠。我採訪的很多人是總統,不是韓國客船的船長,不是馬航負責調查的希沙姆丁,你播一個法國總統,或者是加拿大總理,他認為這是新聞性不夠強。我說這是中央電視台的品牌,你看一下,CNN、BBC,哪一個國外的新聞大台,不都有類似的品牌嗎?這些品牌人家一干就干30年,不會說新聞性不夠。你十年之後採訪到本·拉丹,你說難道不是新聞嗎?現在你採訪波蘭總統,難道不是新聞嗎?當時的領導給了我一個折中說法,把時間縮短,別每次採訪四十多分鐘,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弄二十分鐘半小時。我當時多多少少接受了妥協方案,而且當時我記得很清楚,領導說的,《高端訪問》這個番號留著。我當時的想法,這個牌子要留著。哪怕兩周、三周播一次,我可以提前預告。結果實際操作時,《高端訪問》慢慢被弱化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我被通知,《高端訪問》的欄目代碼取消了。問:沒法解決嗎?水均益:完整和成熟完善的新聞頻道,應該有專欄,像BBC,恨不得一年就拍一個專題片。可現實是,我們做不了。2009年之後,新聞頻道大發展,強力推行碎片化、資訊化、短平快,這種策略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中國很多事情往往容易走極端,要求「去欄目化」,結果《紀事》、《百姓故事》、《高端訪問》……統統沒有了,等於完全退回原始狀態。好的東西,好的土壤,一旦被毀掉,你想重新把它建起來,是很難的。當一個馬力十足的火車頭開起來,你突然讓它停下來,或者說突然讓它拐一個大一點的彎,很難。「我們被收視率逼的」問:在央視的新聞節目里,國際新聞處於什麼樣的位置?水均益:長期以來,國際新聞處於邊緣化的狀況,或者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我在《焦點訪談》的時候,節慶日和一些特殊日子,國內題材沒法做,就跟我說,那就多做幾期國際吧。從重視上來講,比如從國際新聞節目的經費,人員的配置,包括欄目時段安置,最後的所謂考評來看,概念裡面沒把你作為主流,這是持續多年的。問:國際新聞的尺度是不是比國內新聞大?水均益:這是個誤區,以為國際新聞比國內新聞更開放一些,報道的空間更大,其實完全不是。到了這個時代,新聞不應該被簡單劃為國際和國內了,很多事情是國內國際跨界的。馬航這個事,你算國際還是國內。對比以前,現在還是有了進步,以前是一刀切,直接不能做。「9·11」的時候,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在現場直播,我們個個都躍躍欲試要上,但只能看著那個樓在燒,要塌。最後一律不能播,小白(白岩松)也有這個體驗。「9·11」發生的時候是北京時間晚上10點多,我一直扛到早上六七點,天亮了。等到最後確認沒戲了,才悻悻然回家。問:理由是什麼呢?水均益:不好拿捏。央視是國家電視台,代表中國的態度,可能會引發外交層面的問題;再後來的伊拉克,包括後來的敘利亞、埃及,逐漸逐漸好一點,可以直播,做個三五天。這些新聞往往跟我們的對外政策、對外立場有關,各種各樣的平衡、權衡、考量有關。你不能說一點道理都沒有;但反過來從新聞角度講,你又會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一個節目,至於嗎?問:這時候怎麼說服自己?水均益:我在央視工作二十多年,從新華社工作算起,我參加工作快30年了,我努力地在理解,努力地在適應。這麼多年,我沒變成一個老油條,還懷著對新聞的執著和追求,甚至是一往直前的感覺。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首先,老百姓的需求越來越強烈,國際新聞的市場越來越大,各種媒體,無論中央媒體、地方媒體,包括網上的媒體,都在努力適應這個趨勢。各級都漸漸領受到老百姓的需要。我們做的是新聞,當然希望它符合新聞規律,但是事實上,你又不能。無論《人民日報》、新華社,還是中央電視台,我們不能擺脫我們的身份:我們是國家電視台,我們是國家通訊社,我們是黨報。哪怕你說「本台觀點不代表外交部觀點」,外媒和外國政府依然會拿你的新聞報道當官方表態。往往糾結就在這裡。問:國際新聞已經成為下一個新聞主戰場,越來越多的同類節目出現了。你怎麼看這個現象?水均益:國際新聞現在是熱點,但我們好多老百姓,其實是選擇性地接受信息,而且想當然地認為,世界就是那樣。我做《環球視線》時特別有體會,我們一度被收視率逼的,只有做槍長炮短,比如我們一個殲20,一個軍演,或者我們跟日本在釣魚島上的問題,跟菲律賓在黃岩島上的節目,收視率噌地就上去了。收視率的壓迫會影響你對新聞的選擇,讓你不得不去關注這些東西。更大量的國際新聞,觀眾感興趣的很少。也有些國際新聞收視率很高,做的都是國外的奇聞異事,一個蛇把一個蟒吃了,大家大晚上看看,熱鬧。但是健康的世界觀,靠這樣的節目永遠無法建立起來。問:什麼是健康的世界觀?水均益:比如非洲的埃博拉病毒,或者美國真正的某種頁岩氣的發展,歐盟一體化進程當中,英國為什麼不願意被捲入到歐盟里;外頭到底怎麼看我們中國……你了解嗎?在我的書里,我試圖寫西方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去法國戛納採訪G20的時候,國內媒體當時都報道,歐洲不行了,要完蛋了,民不聊生了。什麼呀,戛納海灘上,商店生意興隆,大街上車水馬龍,人家在享受藍天大海和紅酒。哪個國家哪個社會沒有窮人,什麼叫一派蕭條,西方的窮人是什麼概念?我們根本不理解。這些問題你想關注,但是你要做了,你看著吧,收視率掉到很噁心。「甚至洗腳房的電視打開 也是新聞頻道」問:但看起來央視很重視海外,在全球建了70個記者站。水均益:我們現在號稱400人在海外,70個記者站,但絕大多數記者都是剛畢業的新記者,很多甚至連新聞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是英語好,學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俄羅斯語,直接就派出去了,出去前有個培訓,不是新聞的系統培訓,基本上集中起來半個月講國家各種政策。儘管說400人,攤到某一個國家,很可憐,只有一兩個人。他們到新聞現場後,所有東西要從零開始。不僅要當記者、當編輯,有時候還要學攝像。趕著鴨子上架,新聞業務素質普遍比較稚嫩。我去了幾個記者站,那些小孩們很可愛,他們是真玩命,非常辛苦,飢一頓飽一頓。他們也很想學,很想干好,但他被空降到那個位置以後,沒機會學,沒人指導他,沒有老記者帶著,只能自生自滅。我們以前當記者還有一個實習過程,跟著一個老記者,幹上半年一年,甚至更長時間。他們完全在黑暗當中摸索,蒙對了,為什麼好,不知道;有時候干錯了,一通猛批,怎麼錯的,沒人講。新聞中心一下子突然膨脹,你只能讓這一代人,這三四百人經過這段時間,讓他們慢慢成熟起來,有些記者悟性比較高,能出來。但其他人,我們能指責人家什麼呢?問:很多電視台挖你,你也沒有離開央視,為什麼?水均益:我比較鬱悶的時期,有過這個想法。我在書里寫了,當時陳虻還健在,他對形勢有判斷力,所以我找他聊,陳虻當時的基本態度是:你還是堅守吧。我的情況跟小白不一樣,我做的是國際新聞,你要跳槽,適合的平台極少極少。有些非電視劇頻道為什麼也要播電視劇呢?那都是被收視率壓得喘不過氣來。除非我跳到國外去,否則在國內如果離開央視,很難再找到一個合適的平台。我老娘八十多歲了,我出國誰管她?我們已經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說我能一拍屁股走人嗎?最近這幾年,特別是孫玉勝副台長重新執掌新聞頻道運作之後,新聞頻道還是在發展。從收視來講,2009年之前,新聞頻道收視份額0.9,還不到1。這幾年,若干件大事,日本地震、利比亞戰爭、海嘯,到今年的馬航、克里米亞的報道,我們一度是全國第一,新聞頻道收視份額已經在三點多,四點多,甚至能到百分之五點多。我開玩笑,以前走到哪兒,牆上掛的電視打開來都是跳跳舞、唱唱歌;現在甚至是洗腳房的電視,打開來都是新聞頻道。新聞頻道確實在進步。但我們經歷過《東方時空》時代,我們是激情燃燒歲月的那一代人,我們希望是跌宕起伏、狼煙四起、如火如荼,期待的是衝出去、跑著比賽式搶獨家新聞。問:你為什麼不競選去當頻道總監,完全負責新聞頻道的運營。水均益:真給你一個頻道,累死你,最後你直接變成一個純粹的行政官員,你天天簽字去吧,哪兒還有工夫做節目?我特別渴望有一套很好的機制,搭建一個平台,哪怕是小規模的平台。白髮蒼蒼地上現場。就像我渴望像彼得·阿奈特站在巴格達樓頂上那樣;所有東西都安排好,你直接飛過來,把薩達姆一採訪,你就用你的牌子,就用你的智慧。我們電視台雖然看著無限龐大,但每一個環節全是小作坊。問:央視也會是小作坊?水均益:我們也在努力改變,但還是有很多技術環節。比如普京的這次採訪,我都沒好意思寫,我們當時是借人家BBC的燈。這不是我們攝像的問題,他沒配這個東西,你需要就要打報告,要申請燈。打一個報告,好傢夥,沒準半年給你一個答覆:不批!還不如自己掏錢在淘寶上買呢。我五十齣頭了,我去採訪普京,自己去辦手續,折騰出國,一個人拎著一個箱子,住在使館一個招待所里,70美元一天,採訪完了,灰不溜秋回來。大家說馬航報道,中國媒體怎麼怎麼樣。首先中國媒體也是外人,畢竟是馬來西亞的航空公司,出事也不是在我們國家,整個這件事情的報道、調查、協調,包括搜尋主體,還是以馬來西亞和國際上一些相關的國家和相關的機構展開的。中國媒體沒有任何優勢。馬航也好,克里米亞也好,我也想直接就到現場,但我走不了,託人托關係、走後門辦簽證;寫報告;特批……所有這些因素全算上,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15天之內你能出發就算你牛。回想汶川大地震時,中國媒體非常盡職盡責,中國媒體對新聞線索、對資源的整體覆蓋,那也是外國媒體沒法比的。但是馬航事件,我們擁有的資源優勢真的不多,飛機是波音公司的,對CNN來講,它請一個美國航空安全局的人,請一個內線比我們先天優勢多得多。記者單打獨鬥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新聞是我熱愛的事業,卡就卡在這兒了」問:你有考慮過轉為新聞評論員嗎?水均益:一個記者型的主持人,突然間變成評論員,起碼對我來講不是正確合理的方向。不要以為你是資深新聞人,就會自動轉身為評論員。術業有專攻。我永遠是一個提問者,是話題引導者。不一定非要我一句驚世駭俗話、結論出去,不可能的。很多事情你不可能給出結論。包括普京、克里米亞,你現在給出什麼結論?你說普京是一個侵略者,還是一個愛國者,還是說他老謀深算?你能給出哪個結論。你只能把不同的幾種分析,端出來給大家看。現在我們正在醞釀的新節目,目前想的是雙主持,有一個年輕的,負責新聞播報,我作為資深的新聞人,梳理重大事件。通過我的觀察,我對資源和資料的挖掘,把重大事件能做得更好一點。類似於CNN有一個評論員出身的主持人,叫扎卡利亞,這麼一個方式。你逐漸像一個樂隊指揮在發展,原來是一個大提琴手、小提琴手,首席,做得多了以後,你對整個樂隊的掌控有了感覺,知道每個部分的組合,可以來指揮這場音樂會。問:除了作為主持人,你也同時做製片人。水均益:從2000年到現在,14年了,我一直在賴著當製片人。為什麼?起碼在業務上,我能說了算。今天做什麼題,怎麼做,談哪個角度,怎麼採訪這個人,我有決策權。你不用給我封官,我就要一個業務決策權,這是我堅持的。我最怕的是不懂業務的人來指揮我,那是最痛苦的一件事。製片人我不用辭,因為我不能當了,按照中央電視台的規定,52歲就不能當了。問:很難想像,你也會面臨退休的問題。水均益:我在微博上感慨了一些,小崔(崔永元)給我的回復很蒼涼,說我們這撥已經過去了,我們儘力了,很看好下一代,因為他們更加有開闊的胸懷、視野。加一句話,關鍵是他們「不聽話」。我們這一代人受的教育就是:規規矩矩,儘管改革開放以後,我們視野突然開放了,但你根深蒂固的觀念里,還是會讓你在「規矩」里尋求發展。小崔說這個話很到位,我們真的儘力了,我很佩服他的勇氣,他在這個歲數做了離開央視的決定。我沒有他那樣的能量,沒有他那樣的空間,甚至是勇氣,我怕會失去的更多。問:失去什麼?水均益:你沒有了你喜歡的平台,沒有了你喜歡的職業,你不會感到很悲慘嗎?你可以回歸家庭,老婆孩子熱炕頭,帶帶孩子,遛遛狗。可人一旦真的閑下來,真離開你喜歡的事業的時候,你內心裡會受不了的。我不願意承認,我是一個沒魄力的人,最關鍵的一個問題,也最讓你無奈的一個東西是:新聞是我喜歡的事業,是我熱愛的事業,是一個讓我能夠保持活力,煥發激情,熱血澎湃的事業,這是最核心的問題。我還指望下一次去伊拉克,採訪完400位政要後,還有很多我願意、還想採的人,卡就卡在這了。問:現在,你的固定地盤還剩下什麼?水均益:《環球視線》的固定節目。現在不定期播出,台里還算鼓勵我,也可能算是照顧照顧我這個老同志,一些國家領導人的專訪,或者所謂的已經沒有欄目品牌的高端訪問的採訪給我,我也很感激。但依然量不夠,比如普京的量,我們隨便剪出來就40分鐘,每分鐘都很精彩,我們找別的時間,比如說把《面對面》佔了,《面對面》播普京,就是這麼播出的。就是打游擊的狀態。最近新聞頻道又準備改版,又勾得你覺得是不是能有第二春,讓你覺得好像血液開始燃燒,開始又想做點事。在你彷徨的時候,突然看到那麼一點點小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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