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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寫不盡的愛與溫暖

遲子建的魅力在於,她平淡而有力地講述樸素真誠的故事,卻打動了每一顆善感的心靈。

二十歲時發表第一篇作品,遲子建從青年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她依然喜歡習慣性地將頭髮高高地束成馬尾,依然喜歡將爽朗的笑聲帶給周圍的朋友,穿過她的文字慢慢體會,總能品咂出悲傷之外的愛、溫暖與感動。

有讀者說讀完她的新作《候鳥的勇敢》大哭一場。「人終究要面對真實的自己……也許自己的一座山對別人來說只是一粒塵。但自己難於面對的,最終也只能面對。」

自童年起就相信萬物有靈

遲子建出生在大興安嶺,十七歲之前沒有出過山。那裡人煙稀少,四時景色不同,春日森林的嫩綠,夏日林間繽紛的野花,秋日五花山的絢爛,冬日冰河的蒼茫,還有那沼澤上的水鳥,林間的溪流,變幻無窮的天空,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記憶。每當寫到故鄉,這樣的風景自然而然從筆下流淌出來了,因為她小說的人物就活在這樣的風景中。

「自童年起我的世界觀就是相信萬物有靈,一棵草,一朵花,甚至一片雲,都是有來歷的。」遲子建說。

一回到大自然,遲子建的筆尖就沾了露珠般的輕盈,文字充滿了靈性和詩意。新作《候鳥的勇敢》中,她以如此鮮活的筆法描寫鳥兒分食大魚的智慧:「立了功的烏鴉先吃,其後是幫忙拽釣竿的,待魚所剩無幾時,那隻袖手旁觀的烏鴉,才得以享用殘羹。」偶爾聽來的細節,被她天衣無縫地鑲嵌在小說里,比《伊索寓言》中《烏鴉喝水》的故事還要生動。

無論是小說抑或散文,遲子建的文字純凈空靈而質樸生動,充滿真摯的情感,我們能感受到她對自己生長的那方土地執著的愛。無論是具有文學意味的《逝川》《秧歌》,有生活意味的《原始風景》,還是樸素感人的《親親土豆》,以及想像豐沛的《向著白夜旅行》和《逆行精靈》,亦或後來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額爾古納河右岸》,重現哈爾濱大鼠疫生死傳奇的《白雪烏鴉》,還是近幾年的《黃雞白酒》《晚安玫瑰》《群山之巔》和《候鳥的勇敢》。她飽含深情,細膩地勾勒著大自然,抒寫世俗而庸常的日子,和日子中那些歷經苦難依然頑強生存的人們。

愛人去世前一年,也見過一隻大鳥

遲子建早期的作品,如評論家所 說,是純凈憂傷的,而近期作品,有了蒼茫之氣。她覺得這與自己對文學認識的加深和人生閱歷的增長有關。一個作家藝術上的提升,相對來說,只有在自己的世界裡完成,才是真正脫胎換骨的。

「我想或許未來還能寫得好一些。從生活的意義來說,寫作幫我度過了人生的難關,我愛人離世後,是這支筆給了我強大的支撐, 為此我要感謝寫作。」寫了三十年,遲子建歷經了新時期文學種種的思潮,但她始終走在自己的路上。她沒有被裹挾在任何一個思潮里。

《偽滿洲國》《額爾古納河右岸》《白雪烏鴉》……遲子建的長篇多是厚重的「大題材」,撐起這厚重的卻是「小人物」。準確地說,無論哪一種題材,遲子建都對「小人物」充滿了體貼之情;哪怕《偽滿洲國》里寫到溥儀,她都是用描寫小人物的筆法。她堅信大人物都有小人物的情懷,而情懷才是一個人的本真。

《候鳥的勇敢》依然是寫小人物,寫他們在精神迷途中的慾望與沉溺。開始是輕巧而簡單的,然而越往後看,越是開闊厚重。

「我們所面對的世界,無論文本內外,都是波瀾重重。夕陽光影下的人,也就有了種種心事。所以《候鳥的勇敢》中,無論善良的還是作惡的,無論貧窮的還是富有的,無論衙門裡還是廟宇中人,多處於精神迷途之中。」遲子建說。

「這部小說寫到了多種候鳥,而最值得我個人紀念的,當屬其中的候鳥主人公——那對東方白鸛。我愛人去世的前一年夏天,有天傍晚,也是夕陽時分,我們去河岸散步,走著走著,忽然河岸的茂草叢中,飛出一隻我從未見過的大鳥,它白身黑翅,細腿伶仃,腳掌鮮艷,像一團流浪的雲,也像一個幽靈。愛人說那一定就是傳說中的仙鶴,可是它緣何而來,緣何形單影隻,緣何埋伏在我們所經之地,拔地而起,飛向遠方?愛人去世後,我跟母親說起這種鳥兒,她說她在此地生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那鳥兒出現後我失去了愛人,可見不是吉祥鳥。可在我眼裡,它的去向,如此燦爛,並非不吉,誰最終不是向著夕陽去呢,時間長短而已。因為八九十年,在宇宙的時間中,不過一瞬。我忘不了這隻鳥,查閱相關資料,知道它是東方白鸛,所以很自然地在《候鳥的勇敢》中,將它拉入畫框。」

「我覺得庸常的也是美好的」

「小說中的每一個人,都在慾望中掙扎,通過自我救贖,走上精神的回歸之路。」遲子建詮釋《晚安玫瑰》的這句話,幾乎可以概括她的所有作品。《晚安玫瑰》借著描寫小娥的愛情,掃射了中國百姓的生存,買房的壓力、婚姻的矛盾、甚至親情的悖離;《群山之巔》中,大學寢室投毒、虛構英模事迹等逐一曝光;《候鳥的勇敢》以候鳥遷徙為背景,講述東北一座小城裡的浮塵煙雲,透過人間世俗,觸及到各種社會現實。我們可以從中感受日常的波瀾,也可以窺見時代的風雲變幻對個人命運的影響。

對日常生活的關注,貫穿遲子建幾十年的寫作,既是潛在的,也是具象的。她樂意甚至陶醉於每一個凡常的日子。「對於生活,我覺得庸常的也是美好的。平常的日子浸潤著人世間酸甜苦辣的情感,讓你能盡情品咂。對於文學,我覺得應持有樸素的情感,因為生活是變幻莫測的,樸素的情感能使文學中的生活煥發出某種詩意,能使作家保持著一顆平常心和永不褪色的童心,而這些在我看來都是一個作家最應具備的素質。」

遲子建坦言,自己是一個熱愛庸常生活的人。常常是,上午九點多開始寫作的時候,她的灶上會煲著一鍋湯或粥。到了下午五點,她會準時奔進廚房,邊聽廣播邊做晚飯。所以她寫作的時候,晚上上床後,要為第二天構思兩樣東西,一個是小說的情節該如何發展,還有一個就是吃什麼。「我的廚藝對我來說肯定是好的,對別人來說未必。」「而且,我在吃上,比在寫作上更富於『探索精神』,總想著花樣翻新。」遲子建覺得,「吃」在小說中所起的作用,就像一個人的呼吸一樣。你總不能讓人物在作品中一味地談「精神」,而不吃不喝吧?這有悖生活的常理。當然,無節制地「炮製」吃,小說又淪落為菜譜了。所以掌握好「火候」,至關重要。

正因深愛光明,才注意到「陰暗」

遲子建說,喜歡一個人,會「愛之深,責之切」;喜歡一個地方,同樣如此。「因為深愛那片土地,它光明背後的一面,也越來越引起我的注意。我想當一片土地由親切變得相對陌生的時刻,那麼拷問作家良心的時刻便也到了。我願意接受這樣的考驗和鍛煉。」對創作初始的那種恬淡和憂傷,遲子建至今迷戀著,「也許那是我與生俱來的氣息。我並不特別清楚寫作的變化在哪一個時間節點上,就像我不知道,眼角的皺紋,究竟是哪個時刻悄悄爬上去的。」然而,寫作《候鳥的勇敢》時,「悲涼難掩。我五十四歲了,寫作了三十多年,同我作品中的人物一樣,經歷了這樣那樣的磨難,雖然我依然熱愛生活,但心境日漸蒼涼。」

在展現故鄉美好一面的同時,遲子建的作品也在不斷地反思。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勇氣和筆力也在增強。只是她把批判與揭露轉化為「一種溫煦的豐滿」,在日常的罅隙里發現了生存的堅韌和生命的溫暖。遲子建說,一個作家必備的本領,就是能從別人熟視無睹的東西中發現閃光點,把光焰放大。她眼中的好作家,是對於外部世界既親近,又疏離。她知道對寫作的堅持,對文學清醒的判斷和守護,比天賦更為重要。

採訪手記

一隙陽光照亮蒼茫

遲子建沒有微信。她的老式翻蓋手機只能接打電話,收發簡訊,但她覺得「足夠了」。她用微博,有時會在上面發一點心得,比如讀書的點滴心得、看足球的感悟、觀影感悟等。她使用微博頻率也不高,一年發不了幾條。

她也有無可避免的焦慮,伏案三十多年,她的腰椎頸椎成了畸形生長的樹,給寫作帶來病痛的困擾。再加上年歲增長帶來的不適,她時常覺得哀傷。「這很像一棵樹在深秋還掛著一些葉片,因為葉子的存在,你以為它還青春著,但實際卻是枯萎的葉片了。當一場大風讓它完全脫盡了葉片,你自己在心裡認同告別了青春,坦然面對,這棵樹反倒是精神了,洗盡鉛華,安然地開始了長冬的生活。」

「我想把臉上塗上厚厚的泥巴,不讓人看到我的哀傷。」遲子建在獲得魯迅文學獎的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開頭裡寫。

在她大氣凝重的文字背後,始終暗含著一種淡淡的憂傷。這憂傷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濃。然而,讀者卻看不見她的哀傷,她總能從嚴酷冷漠苦澀甚至罪惡中尋見光亮和溫暖,有時候可能只是雲層里透過的一隙陽光,卻能瞬間照亮蒼茫。(舒晉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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