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北大才子的殘酷青春——《中國成語大會》總冠軍彭敏訪談錄
中國成語大會海報-彭敏篇
彭敏是我的朋友。
我也很幸運,有幾個極有才情的朋友,大多在北京。我們隔上一段時間總會見面,因為各有所長,總有人能找到一點聚會的理由:你出書了,他的作家朋友來北京,她得獎了,她出國了,他失戀了……大家看上去都有一點身份,生活工作都還過得去。
彭敏大概是我的朋友圈交集最大的一位,因此我們撞上的機會也最多。有時候我去他的單位《詩刊》閑坐、打乒乓球,在女詩人桑子的座位上,我偷偷抽煙,看著彭敏在那裡說幾句笑話。我們的朋友、詩人聶權大多坐在他對面憨憨笑著,樓上的作家朋友李宏偉、馬小淘、劉汀也常來串門。
有時候我們聊累了,就各自散了,有時候去吃飯。吃飯時彭敏的話不多不少,主要用來說一些不冷不熱的段子,也不談文學。說完了,酒和菜都來了,開始吃飯。他又開始喝他不擅長的酒,不論白酒啤酒,都會皺著眉頭眯著眼睛喝下去,像喝一杯毒藥。喝到七八回的樣子,他的臉也該紅了,自己找個地方躺著——睡覺。
他就是這樣,我們也習慣了,像待一個弟弟,總有些心疼。
有時候談點愛情的話題,曾有那麼一小段時間,他在戀愛,絕大多數時候都單著。他自然是個才子啊,北大畢業,得盡了學校所有文學獎的第一名;師從名詩人臧棣,工作也不錯,《詩刊》名編;長得也算周正。可他總是處在缺愛的狀況里,沒有女朋友。
我們認識幾年了,卻沒有深談過。
其實我們都不是那種喜歡說話的人,他喜歡打趣,我覺得也多半是調節氛圍,一種孤獨。我知道這兩年,用他自己的話說——「因為窮」——他參加了一些語言類電視節目,慢慢的居然真成了文化電視節目里出類拔萃的選手。我們的朋友蔣一談說,中國電視圈正缺他這樣的「才子」。我想也是,才子為何要甘於寂寞和清貧,將自己埋在塵埃里呢?
前陣子我和他說,我們找時間談談吧。
他像往常那樣笑著,說,好啊。
現在是2016年2月1日,他在CCTV的一檔節目《中國成語大會》得了總冠軍,他的書——他的「奚落」自己的書——《被嘲笑過的夢想,總有一天會讓你閃閃發光》(簡稱《嘲夢閃閃》,是不是很鬼畜)——也出版了。我們做了深談,從傍晚聊到凌晨,放到這裡。
我和他說,這是一個北大文科才子的殘酷青春。
作為中國的最高學府,北京大學成為幾乎中國全部學生和家長的夢想,可誰又能想像,這個最高學府里出來的高材生,同樣也會湮沒在社會的洪流中。生活是艱辛的,有時候他露出頭角,才看到他的光——他的閃閃發光的普通的夢想。
我記得他轉述他母親的話,真是我們共同的辛酸:
「在炎熱的夏季,我們一家三口就只能渾身冒汗地擠在我黑暗的房間里渡過長夜。這就是我,一個曾經憑著耀眼的學歷給他們帶來各種驕傲的兒子,第一次請爸媽來北京玩的經歷。那次之後,我媽明確表示,只要我不買房,她就不會再來北京。」
願我們都有一個如願的未來吧。
(嚴彬 2016.2.1.)
被嘲笑過的夢想,總有一天會讓你閃閃發光——北大「全才」、「中國成語大會」總冠軍彭敏訪談錄
受訪人:彭敏
訪問者:嚴彬
形式:微信對話
酈波、蒙曼老師為pm2.5頒獎,兩個獲獎者表情都很奇特
嚴彬
我們關係很好,也常常見面,吃飯,說話,但沒有好好深談過。這回是一個機會,你獲得中央電視台首屆「中國成語大會」冠軍。首先要祝賀你。有什麼感覺,談談吧。
彭敏
請用這次訪談給我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
嚴彬
陰影不會有的。不要太刁難我,我不是張騰岳老師(註:「中國成語大會」主持人)。
彭敏
我感覺……我們還應該更熟一點……這樣你就不會把第二屆說成第一屆了。哈哈。最大的感覺:人生很多事情,真是需要緣分。獲這個冠軍,對我來說非常偶然。雖然我為這次的成語大會厲兵秣馬好幾個月,但,就在開賽前幾天,我最初的搭檔因故不能參加比賽,節目組臨時為我安排了新搭檔。對於一個靠雙人配合才能取得最終成績的比賽來說,臨陣換將,無疑非常致命。可是沒想到,我和新搭檔李劍章同學居然配合得很好,這隻能解釋為天公作美了。在賽前培訓練習階段,我和劍章處於艱難的磨合期,所以在一眾訓練有素的組合中,顯得並不突出。很難想到,後來我們能走那麼遠,本以為,到八強六強就了不得了。尤其是劍章,帶給我太多驚喜。在比賽的最後兩天,我因緊張焦慮的情緒而連續失眠兩個晚上,並且觸發了某個不便啟齒的宿疾,戰鬥力大大下降,幸虧劍章小宇宙爆發,才挽住狂瀾。
如今我不斷給自己生活做減法,減去閒情逸緻,減去燈紅酒綠,專註於解決生存問題。
人生一大遺憾就是大學七年都沒有談過戀愛。
嚴彬
哈哈,聽你這樣一說,感覺還沉浸在現場中。拉回來一點:就現在,能否描述下你日常的生活狀況和環境?我想有人會對此感興趣——語言高手是怎麼生活的。
彭敏
我日常的生活,除了上班之外,便是每天在家讀書、寫作。曾經我是個愛好特別廣泛、手頭百事叢雜的人。如今我不斷給自己生活做減法,減去閒情逸緻,減去燈紅酒綠,專註於解決生存問題。偶爾在碼字碼累了之後抱起落滿塵灰的吉他,唱那幾首已經翻來覆去唱了幾百遍的歌。文藝青年大多不善於謀生,直到現在我也不敢說我已經在不斷的摸爬滾打中找到了方向。但未來除了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之外,我會把大部分的時間用來寫作,著書都為稻粱謀,其實,也是件讓人感覺充實而有成就感的事。
嚴彬
這次成語大會是在邯鄲,在那裡呆了多少天?
彭敏
從10月21號到11月6號,整整半個月。我是第一次這樣錄節目,很辛苦,但也因此和身邊的朋友結下深厚的友誼,留下難以忘懷的記憶。
嚴彬
先不談友誼。我知道你在去年剛剛結束一段戀情,這麼長時間,有沒有遇到心愛的姑娘?哦,對了——你那偶爾彈起的落滿灰塵的舊吉他,為什麼不去擦一擦?
彭敏
我對生活里的很多瑣事都特別懶,其實吉他的琴弦八百年前就該換了,一直沒有換。堆積起來的塵灰,好像也不影響彈奏……
我這人是很容易動情的,尤其我人生一大遺憾就是大學七年都沒有談過戀愛,所以對學校里的女孩子總有種別樣的戀棧。這次比賽一下子把我扔到一堆學生里,我難免不會怦然心動。只是,不知不覺間我年事已高,小姑娘們都叫我敏叔,所以自然是沒什麼故事可講了。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一場,便失去了愛的資格,無可奈何啊。
嚴彬
看來你的「生活問題」還很嚴重。大概上帝給你打開了一扇大窗,順手關掉一扇小門——開玩笑的,生活和戀愛,都會有嶄新的開始,「年事已高」還不屬於你這般三十齣頭的未婚年輕人。
彭敏
上帝怎麼這麼斤斤計較啊……讓他下崗!
由彭敏、李劍章組成的pm2.5組合獲得第二屆中國成語大會年度總冠軍
古典文化為我的生活提供了一個支點,一個靈魂深處的故鄉。
父親在學校工作,近水樓台,做了學校圖書館的「偷書賊」。
曾找來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想要理解它每一個語句,記住它每一個注釋……
嚴彬
上帝待你不薄了。
在這之前,你參加了「中國漢字聽寫大會」,也得了成人組冠軍。成語,漢字,包括我所知道的,你對中國詩詞的爛熟於心。應該說,你的中國古典文化功底是深厚的。你對這些東西,中國古代的語言文字遺產,怎麼看?你從心裡熱衷於它嗎?
彭敏
古典文化為我的生活提供了一個支點,一個靈魂深處的故鄉。我並不喜歡這樣略嫌矯情的表述,但的的確確,沒有那些漢字、成語和詩詞,我會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我。我從心裡熱愛它們,願意一輩子和他們痴纏在一起。
嚴彬
有自己特別鍾情的成語嗎?
彭敏
采蘭贈芍蜂纏蝶戀草間求活忽忽不樂,這都是些特別活色生香的成語,讀起來就會有馨香撲鼻。
嚴彬
中國傳統教育中有很重要的一環,叫做「發矇」。我們湖南至今有這一說,只是私塾這種形式早已經不存在了。你童年時的「發矇」是否還有印象?有特別之處嗎?
彭敏
很多人在發矇的路上都有一個重要的領路人,我的發矇則似乎全靠自己天性。本來我爺爺據說是個飽讀詩書的老先生,但他沒等到和我打照面便駕鶴西去了。我唯一需要慶幸的大概就是有一個在學校工作的父親,他,以及後來的我,都得以近水樓台地從學校圖書館偷書,讓我的童年不至於沒書可看。
嚴彬
偷書——我也偷過——我大概聽過這個故事。想聽你講講,偷過什麼好書。
彭敏
我偷過的書里,印象最深的是一本《外國抒情詩賞析詞典》,一套《世界短篇小說精華》,和一套《世界文學名著故事文庫》。《外國抒情詩賞析詞典》是從一個老師的書櫃里偷來的,至今我碰見他都要低頭避開。《世界短篇小說精華》和《世界文學名著故事文庫》是從學校圖書館偷來的,都是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的。我剛畢業的時候還曾去湖南文藝出版社面試,在他們的陳列室里又見到這兩套書,深深感覺恍如隔世。
嚴彬
《外國抒情詩賞析詞典》!那時你多大,讀幾年級?
彭敏
應該是六年級或者初一。這本書有一千多頁,簡直是大百科全書,主要收錄二十世紀之前的外國詩歌,所以對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來說,還算好進入。當時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歌德的一首小短詩《流浪者的夜歌》:一切峰頂的上空/靜寂,一切的樹梢中/你幾乎覺察不到/一些聲氣;鳥兒們靜默在林里/且等候,你也快要/去休息。
嚴彬
感覺像是很妙曼的日子。我也曾在一家書店偷過小說,一直感到很抱歉。那家書店離我們高中不遠,我每回大概偷兩本,看完基本上會還回去……但終於有一天,書店老闆發現了,將我抓了現行。那時我有種天塌了的感覺。我很晚熟,讀高中時大概還是小孩子思維,當時我覺得一生好像完了。後來,你知道,那個老闆居然放過了我,也沒有讓我賠書,沒有作任何聲張。至今我仍很感激他,自那以後,也再沒做過「偷書賊」了。這個故事,我是第一次講。
彭敏
小時候誰沒幹過幾件偷雞摸狗的事啊。我除了偷書,還偷過老師家的啤酒瓶賣錢呢。當時應該是小學五年級,我跟一個好朋友約好了我去下手,他負責望風,沒想到東西到手後大概是分贓不均,他居然跑去班主任那告發了我,導致我當了五年的班長被撤職,還被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狠批了一頓。
嚴彬
那件事對你的後來的成長有影響嗎(當然有,如果班長繼續當下去……)?
彭敏
我覺得影響挺大的,它讓我悟到了一個道理:幹壞事一定要孤身一人,千萬不要跟別人合作,再好的兄弟也不行……哈哈哈。
嚴彬
這個……二人不看井,三人不遠行。
大概在1980年代出生的人里,你接受文學啟蒙是很早的。高中以前,我最主要的課外書似乎是《故事會》,文學書好像只在小學時讀過《一千零一夜》和《三百六十五個故事》這類童話書。大學之前,你那裡的教育環境怎樣?還有傳統教育的影子嗎?
彭敏
咱倆果然是老鄉,「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界的好兄弟,就連小學讀的書都完全一樣!你說的這兩本書也是我童年最喜歡的……大學之前,我們那裡的教育就是完完全全機械而程式化的應試教育,根本不知傳統教育為何物,也不允許學生有旁逸斜出的生活。一切的自我修養和陶鑄文思,都要靠自己在夾縫中求取。我初中有好多課外書都被班主任沒收了。除此之外,還嚴抓戀愛問題。當時我有過一次朦朦朧朧的初戀,雖然相互間手都沒拉過,但也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被班主任叫去談了好幾次話。有一次班主任的課,我正在給那個女孩子寫小紙條,一些甜言蜜語加上咒罵班主任的話,沒想到班主任發現了,突然衝過來要搶,我趕緊塞到嘴裡一口吞了……
嚴彬
你的初戀,雖敗猶榮……
祖上有沒有你知道的獲得過功名的人?
彭敏
在下出身於白屋寒門,列祖列宗都是鄉野小民……
嚴彬
(你應該編一個,哈哈)去查查族譜。
彭敏
確實沒有啊,我沒法跟戴濰娜(註:我們共同的女博士朋友,詩人,牛津畢業,祖上很顯赫)比!
嚴彬
同在湖南鄉下,你是小鎮青年,我是鄉村青年,我的感覺和你差不多,小時候幾乎沒有所謂傳統教育可言。記得小學時候,有兩年刮過幾陣風,學校要評選縣、市、省級學校,迎接各級檢查,敲鑼打鼓,提前四五里路去迎接城裡來的小車。但那時我並沒有覺得荒唐,以為是必經之路。我們的各類小鼓手、小號手,也是那時練就的。
彭敏
你說的這種事情,對村民來說應該像過節吧,平時沒有這麼熱鬧的機會啊。
心中有猛虎,背後也有猛虎
古代文人都有背誦的傳統,背誦的能力是一個人才華的重要衡量標準。
把《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古文觀止》和其他各種詩詞、古文、辭賦名篇選讀之類的書讀得滾瓜爛熟。
「我的修養,全從背誦中來。」
嚴彬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幼學瓊林》,「四書五經」,這類讀物,你讀過哪些?
彭敏
「三百千」是小時候就讀過的,至於四書五經,直到現在也不敢說完全讀過。我大學時有過一個宏偉的計劃,想要成為一個對四書五經爛熟於心的人,我找來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想要理解它每一個語句,記住它每一個注釋,結果才進行了三四天就疲累不堪知難而退了。
嚴彬
為什麼選朱熹?你大學念的是當代文學吧,為什麼一直對中國古代典籍這樣感興趣?
彭敏
因為他比較權威吧……這個問題感覺應該反過來問……我一直喜歡中國古代典籍,但,為了讓所學的專業跟自己的創作結合得更緊密,我放棄古代文學學了當代文學。現在想想還有幾分後悔,如果當時讀的是古代文學,我對古代典籍的閱讀可能會更加深入,不像現在這樣浮光掠影。
嚴彬
你所說的「三百千」,我是有了女兒以後,陪女兒一起讀的。她讀完了,我沒有。
彭敏
你讀書沒你女兒多,眾所周知,我們不怪你……
嚴彬
我的意思是,現在的傳統教育似乎比我們當初要好很多了,當然也肯定有城鄉差別的因素。
彭敏
真相是因為你女兒的家境比你的家境好很多了……
嚴彬
你對古代文學有沒有偏好,比如喜歡翻《辭源》之類?
彭敏
我從來沒有碰過《辭源》……
嚴彬
那你如今這身漢語言的功夫是怎麼修成的?
相信很多人對此感興趣,中國的家長、老師和孩子,一直在為自己的兒女、學生及自己找學習的捷徑。記得我中學時接觸過一本書,叫做《學習的革命》,當時聽老師宣講這本書的玄妙,我買了以後,已經有種被施了法術的感覺。你現在有訣竅嗎?自己總結的,或者之前傳習的。
彭敏
相比於學問、義理,我更喜歡詞章。說到底我是個寫作者,而不是學者,我對感性的文辭更感興趣。所以少年時我會把《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古文觀止》和其他各種詩詞、古文、辭賦名篇選讀之類的書讀得滾瓜爛熟,但不會去碰那些學問性更強的東西。
嚴彬
這只是興趣,有沒有具體的方法可以說說?或者說,別人用來學專業、談戀愛的時間,你背誦各種古文辭賦去了?
彭敏
我的訣竅,核心大概就是背誦。古代文人都有背誦的傳統,背誦的能力是一個人才華的重要衡量標準,你看古人誇某人有才,往往都要說過目成誦。但自從我們有了「死記硬背」這個詞之後,背誦好像就成了一件不那麼光彩的事。我的修養,全從背誦中來。背的詩文詞賦多了,會讓人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嚴彬
我和你不大一樣,對文字學還蠻感興趣。雖然也是業餘,我喜歡看看那些關於文字的起源、寫法、語音方面的書,類似茴香豆的「茴」幾種寫法。一篇論文專門談一個字,也很有意思。所以我對考古學也比較感興趣。
記憶力,我感覺確實是一種重要天賦和能力,你將它表述為衡量個人才華的重要標準,我想也沒有錯。這個能力你具有了。很多人想像錢鍾書那樣橫掃北大圖書館,可有幾個人能做到呢?哦,你讀了多少?
彭敏
我沒覺得我比別人擁有更好的記憶力,只是願意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而這項指標,這兩年一直在急劇地衰退,畢竟年紀大了,沒法再和年輕人拼記憶力了。
心中有多啦A夢,背後也有多啦A夢
「讀北大期間,我的情緒走到了人生最低谷。」
「一直把找到一個如花美眷相憐相惜當成人生終極理想,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經常自己在校園裡走著走著,就在一個花壇邊坐下來開始哭……
「可能我太自卑了……」
嚴彬
天賦和毅力在你身上都還是紮根很深的,少量戀愛的時光除外。
《康熙字典》收錄漢字四萬餘字,《辭海》有中文詞條超過十萬,而毛澤東的全部著作僅包含三千一百多個漢字。你平時說話和寫作也會用一些生僻字。你自我感覺,你的中文辭彙量有多少?
彭敏
我讀書其實不多的……尤其在讀北大期間,我的情緒走到了人生最低谷,經常沒法靜下來看書,至少有一個多學期的時間,天天窩在宿舍打《星際爭霸》,沒有同學陪我打的時候,我就自己跟電腦打,一個人打七台電腦……打完電腦,就讓農民在那採礦,我花錢造各種建築和兵種,一直到礦也采完了錢也花完了才重開一局……
嚴彬
一個人打七台電腦……這也是一種卓越的行為,我認為還是你的優點。
為什麼會在北大、你的研究生期間,情緒走到你認為的人生最低谷?
彭敏
我這個人吧,從小胸無大志,一直把找到一個如花美眷相憐相惜當成人生終極理想,除此之外,別無他求。然而我這種身高到了北京,在一群男生中永遠是最矮的那個(直到後來遇到了你和其他幾個朋友),所以在嚶嚶求偶的過程中劣勢極大。大學七年都沒有談過戀愛,在本科期間我還能用一個虛幻的未來安慰自己,隨著年齡增大,讀研時心理就很脆弱很扭曲了,然後我一個長得帥的好朋友,還老換女朋友,所以我就崩潰了……你想像一下,我那時候經常自己在校園裡走著走著,就在一個花壇邊坐下來開始哭,一個老師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我的感情問題,我就開始哭……最慘的是,每次我那個好朋友分手,他的前女友都要來找我,我還得陪著聊天散步吃飯什麼的,還得給她條分縷析出謀劃策……
嚴彬
沒想到談不成戀愛成了你的心魔。我想你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有才情為什麼非要和別人比高矮呢?試試筆友、網戀……哈哈,現在還不晚。
彭敏
因為本科時我覺得自己還小,有資本相信未來啊,等到了研究生階段,自己都覺得沒信心畫餅充饑了……
可能我太自卑了,而且確實在現實中看到了所謂才情在戀愛遊戲中毫無競爭優勢。
直到現在,身高仍然是我一個硬傷啊,如果我有一個正常男人的身高,我確定自己早就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了……哈哈哈。
荀子說,梧鼠五技而窮……「這多像曾經的我!」
……學著去琢磨世故的成年人。
「在古代,我估計是一個落魄秀才吧。但不會像孔乙己。」
矮,也困擾了我很久,後來,窮,也加入進來。
嚴彬
我知道江湖上流傳著你的一份簡歷,得過「北京大學所有文學界的第一名」。這不只是一個「學霸」能做到的,而必然是「才子」了。你認為你是「才子」型的人嗎?有人說你是全才。你對此有顧慮嗎?
彭敏
也許曾經,在讀書時的某個階段,我算是半個「才子」,但事到如今,我覺得自己已經落後於真正優秀的人太多了。全才是種天賦,但也是個詛咒。我會的東西的確夠多,但每一樁最後都沒能臻於極致。這就好比同樣一堆建材,別人專註地蓋起了摩天大樓,我則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搞出來一溜平房。所以我現在對多才多藝這件事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我會有意讓自己收縮戰線,不沾手太多的事務,而是集中精力去做好一兩件事。
荀子在《勸學》中提到一種動物叫梧鼠,也算多才多藝的模範。只不過,它能飛卻飛不上屋頂,能爬樹卻爬不到樹梢,能游泳卻游不過河谷,能打洞卻打不出能把自己掩護起來的洞穴,能跑,卻跑不過隨便一個人。這多像曾經的我!「雜技」很多,但無論做什麼都不精。所以荀子說,梧鼠五技而窮。
嚴彬
雖然你懂的很多,但我覺得你是一個蠻簡單的人,困擾你的也是像愛情這般在很多人看來唾手可得的東西。你認為自己是一個什麼樣性格和個性的人?
彭敏
我得承認,剛才那番關於唯愛情至上的言論,主要適用於三十歲之前。如今的我,不再是那個天真單純的人,而變成一個略懂些世故略有些城府的成年人。我覺得這對我算是件好事吧。在我天真單純時,我過得一點都不開心,也不知道該如何擺脫苦悶,追求自己的幸福。而現在,我覺得我大致知道了。這個成長的過程我相信是必要的。沒有人能一輩子活在童話和想像中。我保留著我的某些性情,同時變得有點複雜。至於愛情,仍然是最為困擾我的事情。但我已經知道了,能解決愛情的不是愛情本身,而是別的東西。
嚴彬
我感覺,你能這樣說出來——我不是第一次聽你這樣說——大概還是能證明你依然是一個天真單純的人。
不過,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所謂的「成年人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我感覺自己一直以一種個人的、不變的方式,在生活著,追求著,和人們打著交道。你說呢?
彭敏
我表示同意,但我預測,未來總有一天,你也會發生一些改變的。所處的環境和位置,會不斷打磨你的性格。
我覺得懂得了世故這種事又藏不住,與其被別人在背後指手畫腳,不如大方地自己先承認了。一個人只要有慾望,就免不了某種意義某種程度上的世故和城府。但我相信我有能力一直做一個不讓別人討厭的人。
嚴彬
你大概不會讓人討厭的,感覺你比我更會「做一個好人」——我覺得我還是會這樣,不大容易改變。每次有一點苗頭,我都會提醒自己,「嚴彬啊你別陷進去了」。
如果說「城府」是一種標準,正如才華作為標準,我覺得一個人活得有意義、高興,應該可以有另外的標準,我們不必介懷於所謂城府的深淺啊。
彭敏
因為我比你更會迎合別人。我總想著讓別人舒服,一旦讓別人不舒服了,我就會糾結半天。
我只是覺得,身邊環境的變化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多少如膠似漆,都已形同陌路。時間會不斷朝我們手裡發一張張新牌,無論怎麼打,都有新局面。
這是我倆很大的不同,我總是委屈自己,總讓自己低到塵埃里。這大概是青年時期在情感上總是困頓不得志造成的後遺症,因為在異性那裡得到的評價太低,我連帶著降低了自己在整個世界的評價。
嚴彬
你完全有自傲的資本,可你……也許是性格吧。
我很少委屈自己,當然,也努力做個好人,對朋友好,但總還是要儘力保全自己。
問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如果回到古代,你能不能設想,你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彭敏
在古代,我估計是一個落魄秀才吧。但不會像孔乙己,還想拚命保住讀書人的尊嚴或曰優越感。我是個勇於面對自己劣勢和困境,不加文飾的人。
畢竟,現實的境遇應該說是始終存在的,只不過我們會有種種逃避的方法。但總會在某些時候,避無可避。
我有過一次特別刻骨銘心的經歷。我是一個二房東,我在一個朋友的公寓里住著主卧,把其他幾間租出去。剛接手這套房子的時候,我在巨大的客廳里做了一個隔斷,隔出來一間20多平米的大屋和一間12平米的小屋。現在想來這大概是違法亂紀的行為,但物業只管徵收了我幾千塊錢的「裝修管理費」,並沒有過多干涉。可是沒想到,兩個房間都住進來人後,過了幾個月,他們又來找事了,嚴令我拆除隔斷,我不從,他們就停了我的水電。本來這樣的鬥爭持續幾天也無妨,但恰好,那幾天我爸媽第一次來北京看我,生生地趕上了。那個下午我打了很多電話尋求援助還是沒能解決問題,於是到了晚上,在炎熱的夏季,我們一家三口就只能渾身冒汗地擠在我黑暗的房間里渡過長夜。這就是我,一個曾經憑著耀眼的學歷給他們帶來各種驕傲的兒子,第一次請爸媽來北京玩的經歷。那次之後,我媽明確表示,只要我不買房,她就不會再來北京。
嚴彬
唉,我們都知道,從外地來到北京的年輕人,不論校園生活過成什麼樣,總要經歷一段長長短短、談不上尊嚴的底層生活。父母並沒有給予我們更多,絕大多數大學生要在3000-8000元的月薪下度過幾年漫長的困頓生活,北京是這樣,大概上海也是如此,城市越大,困境也越深。
我們需要精神勝利法。
彭敏
精神勝利法需要一個人有執念,而我現在大概是個沒有執念的人,不會徹頭徹尾去相信什麼了。而且也看過了世界的繁華,也受過了別人的刺激,真心做不到在大腦里改變世界,在想像中扭轉乾坤。
《被嘲笑過的夢想,總有一天會讓你閃閃發光》
作者:彭敏
出版: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6年2月
如果我們不能給自己一張耀眼的文憑、一段蕩氣迴腸的愛情,那麼,還可以給自己一個九成九會遭到嘲笑的夢想。
嚴彬
好了,要上另一道「正菜」了!
「成語大會」冠軍了,我知道你的一本書現在也出版了,書名叫做《被嘲笑的夢想,總有一天會讓你閃閃發光》。這是一本什麼樣的書?
彭敏
想知道?想知道請到京東噹噹及各大書店購買……哈哈,開個玩笑。這本書試圖重現一段滾燙的心路歷程:一個普通青年如何在苦悶的青春,懷揣永不過時的夢想,以不管不顧的拼搏,去追求逆襲的人生。年輕,那麼短暫,那麼迷茫。如果我們不能給自己一張耀眼的文憑、一段蕩氣迴腸的愛情,那麼,我們還可以給自己一個九成九會遭到嘲笑的夢想。因為,總有一天,它會讓你閃閃發光。
嚴彬
那好,我要接著好好問你一句:你的夢想是什麼?
彭敏
永遠被嘲笑,永遠在路上。
嚴彬
這……
「被嘲笑的夢想」是你的第一本書吧。按照你的理想,是本暢銷書,而你還要接著寫暢銷書。才子寫暢銷書,覺得委屈嗎?
彭敏
如果不暢銷,我會覺得委屈……
嚴彬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寫到什麼程度才打算上岸?
彭敏
我從來不是一個崖岸自高的人,我也沒覺得自己需要秉持什麼特殊的使命和原則,不去沾染什麼特定的事。我寫什麼都很正常啊,在我心裡也沒有下水和上岸的分別。
嚴彬
說說你的北大歲月吧。
彭敏
北大三年,波翻浪涌,至今思之,感慨猶深。特別是各色人等風騷百態,絕對是任何其他地方不可多見的洋洋大觀。放眼當今社會,太多人出處雖不同風味乃相似,眉眼俱都模糊不清。比較之下,說北大盛產怪人也不為過。
我的室友本科就讀於南京大學,生性狂狷,姑且稱之為「四明狂客」。「四明狂客」和我身高差不多,體型也接近,除了沒我帥,其他都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倆又都那麼喜歡讀書,自然要打光棍。不過我每次誤落情網,全是演的內心戲,他就比我直接多了,開學才兩三周,就在半夜兩點給班裡一個女生髮表白簡訊,果然嚴重碰壁,並在第二天成了所有人的談資。
直到畢業我也是個雷打不動的光棍,「四明狂客」卻在研二時找了個政法大學的女朋友。從此我打外頭回宿舍時,再不敢貿然推門而入,一定要敲好久的門,確認室內並無情況才敢插鑰匙。現在回想,晚唐的苦吟詩人賈島,曾將他一句「僧推月下門」改為「僧敲月下門」,莫非也是同樣的原理……
我覺得,唐朝的寺廟可真美好。
嚴彬
北大的廟和唐朝的廟都是供奉各式大佛的地方,嗯,它有很好的詩歌傳統,我們也曾在「未名詩歌節」幾次碰面。你做學生的那幾年,北大的詩歌氛圍是怎麼樣的?
彭敏
北大的詩歌氛圍,是創作與理論並重。五四文學社聚集了一大幫當時北大最優秀的詩人。因我大四時獲了五四文學社頒發的「未名詩歌獎」,研究生入學後順理成章被吸納到「五四」的隊伍中去。當時,「五四」已經連續幾年未參與全校招新,但凡看誰詩好人好,便伸出橄欖枝暗中延攬,大有幾分秘密組織的味道:每周六晚七點,在中文系當代文學教研室討論詩歌,結束後赴西門擼串。
我生性拙於言談,號稱參與討論,其實僅限於側耳傾聽。幾位大神談辭如雲,長年聽下來,著實讓我這個只會寫詩不會聊詩的人受益匪淺。寫詩是孤獨的事業,在偌大的北大,每周能集齊一屋子人相互溫暖,實屬不易。雖然每年都有人畢業離開,但每年也都有新人加入進來。北大的文脈也就一直瓜瓞綿綿。
嚴彬
講點故事,你朋友的故事。有特別觸動你的人和事嗎?
彭敏
最近幾年來給我最大觸動的,可能就是余秀華了。我親眼看她從一個無名作者變成偶像詩人,切身體會到生活和寫作對她來說多麼不容易。尤其在人大的一次朗誦會上,我看見她搖搖晃晃地走上講台,抖抖索索地朗誦她的詩歌,那種苦難的力量和才華的光輝,一下子洞穿了所有觀眾。
嚴彬
余秀華,我們都認識。她現在也是我的專欄作者,編完她的第一篇稿子後,前幾天她給了我第二篇稿子。你知道題目叫什麼嗎?《來不及低調》。
彭敏
你想表達什麼?
嚴彬
她確實擁有符合普通讀者和大眾傳媒最大公認度的才華和個人境況,「成功」突如其來,還好,她是個十分聰明的人,接住了。
彭敏
你這段描述太精到了。
嚴彬
校園是各類友情感情故事流傳之地。前陣子我讀了幾篇王敖、胡續冬等人回憶張慧生(大學時期根據海子詩歌創作了後來被周雲蓬唱火的《九月》),很有感染力,也很美好。想聽你繼續說說你的大學往事,朋友,愛好,老師,等等。
彭敏
外面的人對北大可能會有種別樣的想像。但身處其中,我會有特別真切的感受。這裡還是要談到窮的問題。求學生涯,大抵清苦。沒錢請喜歡的女孩吃飯,沒錢買像樣的衣服。有段時間我發現附近早市有個論斤賣衣服的所在,便算了算自己還有多久畢業,一口氣買了好幾斤,把衣櫃塞得密不透風。結果穿出去沒幾天,就聽說好些人來找我朋友打聽:彭敏是不是gay啊?穿得不男不女是鬧哪樣……
我的一個同學,有一天和我走在路上,不知怎麼突然嘴饞,發出一聲長嘆:我是多麼想吃羊肉串啊!
正所謂窮則思變,不少人都試著出去攬些兼職。我就曾拉起幾個中文系的同學,給一家小出版作坊編寫書稿,沒想到電子稿一發過去,對方就失聯了。後來還是靠著一筆小說獎的6000元獎金,我才把同學們的稿費付清,自己白白投入了精力還倒貼了錢財。
嚴彬
說起這個你倒是來了精神。你的朋友圈是什麼樣的?
彭敏
我的朋友圈主要分為兩個,一個是文壇詩壇搞寫作的,一個是電視圈上節目的。在我讀書時我的圈子相對比較固化,如今則充滿了開放性和流動性。這使我能夠不斷接觸各行各業窮形盡相的人,尤其是一些從前對我來說特別遙遠特別不在一個頻道上的人,簡直有種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感覺。
嚴彬
那你怎麼處理自己和這兩個朋友圈之間的關係?
彭敏
兩個朋友圈之間並無矛盾衝突的地方,所以好像也談不上需要怎麼去處理吧。寫作的圈子對我來說可能是更加深入血脈的圈子,是我安身立命的所在,而電視圈則給我帶來更多的新鮮感和創造性,極大地豐富了我的人生閱歷,並且給我的寫作輸入源源不斷的新鮮經驗。
嚴彬
你理想的朋友或朋友圈應該是什麼樣的?
彭敏
理想的朋友圈,應該是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理想,可以相互敦促相互扶持,齊頭並進的那種。我覺得我現在的朋友圈,差不多就是這樣。
嚴彬
這樣蠻好。這兩年詩歌在中國稍有起色,你又是詩歌「國刊」《詩刊》的編輯。談談對詩歌的看法吧。
彭敏
好寬泛的問題啊……
嚴彬
你寬泛的答一答,好比有人想請你給他推薦幾首好詩。
彭敏
詩歌永遠不會流行,但也永遠不會過時。在經過時間曠日持久的篩選之前,我們很難說哪些詩是好詩,但似乎可以先說,哪些詩人是好詩人。先有了好詩人,才有好詩。一個詩人的靈魂氣息和語言質地在總體上達到了某個境地,才可能產生經典的詩歌。以孤篇名世的情況,只是概率極低的偶然性在文學史上刷存在感。
一個鄉村青年進城求學並謀生的過程中所罹患的種種尷尬與苦悶、抵抗與彷徨,及其慾望的腫脹與失落,這些都帶有明顯的青春期寫作的癥候。
嚴彬
你自己欣賞什麼樣的詩歌?在我和你還不認識之前,我們共同的朋友叢治辰曾經和我說過,彭敏是他認為中國詩歌鑒賞水平最好的詩歌編輯。這是他說的。
彭敏
我喜歡技藝和主題都比較複雜的詩歌,不是一下就用感性力量打動人的那種。
嚴彬
這個我知道。能不能舉舉例子。
彭敏
比如特朗斯特羅姆、曼德爾施塔姆……
嚴彬
二姆大人被很多學院派詩人喜歡。當然,我也喜歡他們的一些詩。
你也得了一些詩歌獎,但我知道你的詩歌產品(包括小說)並不大。如何看你作為詩人的身份和你的詩歌創作?
彭敏
我的所謂詩歌獎都是讀書時候得的校園詩歌獎,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我無論寫什麼都很低產,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寫作比較不自信,總是不敢輕易動筆。但,如今回過頭來審視自己從前的詩歌作品,我更多感到的居然是驚喜。雖然我覺得拿得出手的作品不會超過十幾首,但細看起來居然沒那麼面目可憎。畢竟那時非常專一地傾注了太多的心力。
我已經轉型寫小說好久了,但在朋友圈裡,我的身份似乎仍然是個詩人。我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嚴彬
你輕易不動筆。
彭敏
因為我的自我弱小而你的自我強大呀……
嚴彬
你一般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寫作?
彭敏
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就可以寫,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賓館裡。如果去咖啡館,在一個開放的環境里,旁邊還有別人,就不行了。
嚴彬
你主要依賴什麼寫作?寫作中靈感的因素大嗎?或者別的?
彭敏
我主要依賴經驗和閱讀。經驗目前還是我寫作中最核心的部分,不管它是以本來面目呈現的,還是經過了奪胎換骨改頭換面。被想像力操持過的經驗,至少還能供我揮霍很長一段時間,尤其在我還正快馬加鞭地拓展新鮮經驗的條件下。此外,正如生活中我的自我比較弱小,在寫作時我的主體性也不強大。所以我常常需要在閱讀中尋求靈感和表達的框架。
嚴彬
經驗作為你之前寫作的最核心部分,但你也說過,比如就詩歌而言,你喜歡那種技藝和主題比較複雜的作品。如果你的經驗匱乏,那麼你熱衷的東西和你依賴的東西,會不會產生衝突?有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時候?
彭敏
我剛說的是小說。至於詩歌寫作,主要依賴的就是閱讀。從閱讀中來,到閱讀中去,手邊如果沒有一本我喜歡的詩集,我感覺我就不會寫詩。這肯定是技藝尚未成熟的癥候,但也給了我不拘囿於現實生活的可能。
嚴彬
哦,原來如此。我也有過那樣的時候,但後來,我更多的依賴靈感寫作,小說和詩歌大多是這樣。這也有局限性,有點等著天上掉餡餅的感覺。哈哈。
那麼,你小說中喜歡錶達的主題和熱衷的人物形象大概是什麼樣的?
彭敏
可能還是因為我當時寫得太少,所以沒能維持住自我創造的節奏和感覺。
嚴彬
裡頭經驗的成分有多大,比如「我」的經驗。
彭敏
我的小說可能算是比較主觀型的寫作,帶有強烈的自傳性。無論是其中呈現的城鄉經驗還是主人公形象,都和寫作者關係密切。一個鄉村青年進城求學並謀生的過程中所罹患的種種尷尬與苦悶、抵抗與彷徨,及其慾望的腫脹與失落,這些都帶有明顯的青春期寫作的癥候。
也許可以這麼說,我還年輕,我的寫作也年輕。
嚴彬
我在《今天》上讀過你的一個小說,寫到「我」和「父親」之間的一些經驗和關係,寫得很殘酷,「兒子」甚至擊中了「父親」的要害。當時我的感覺是大多數不敢那樣寫,將「父親」的經驗推到一個不該暴露在兒子面前的程度。這和我所了解的生活中的你反差很大。你寫作小說,有「硬漢」的一面嗎?或許我的記憶有點誤差了,不知道這種描述是否準確。或者還是「殘酷青春」?
彭敏
我在生活中是一個比較嬉皮笑臉,不愛嚴肅正經的人,對很多本應保持敬畏的東西,我都用嬉皮笑臉來代替了。你說的關於父親的經驗,也是這種情況。我的小說較少凝重感,即便出現類似的情境,也會被自我解嘲消解掉。父親的形象和經驗,對我從來不是一個需要審慎對待的問題,我會像處理任何其他經驗一樣來隨手處理它。
嚴彬
我也感覺你的文學寫作量遠遠不足,不知道這和你對我說過的,「成功的」詩歌需要大量寫作有沒有關係。
彭敏
是的,我覺得無論詩歌還是小說,」成功的」寫作都需要很大的量才能支撐起來。所以我自知自己的小說還有諸多的不成熟,需要通過反覆的修鍊來打磨。
嚴彬
好。除了寫作、工作,生活中你還有些什麼活動?
彭敏
曾經有段時間,我們幾個朋友幾乎每周都要聚眾玩扎金花或德州撲克。感覺生活中從沒一件事能像賭錢那樣,讓我們渾身都沸騰起來。我是一個賭性很重的人,願意時常把自己放置在風雲變幻的環境中,不喜歡安常處順的生活。所以我才會有好幾年時間沉迷於股票和期貨投機。
嚴彬
好。最後一槍來了。現在已經很晚了,能不能現場寫一首四言絕句。
彭敏
我……
你太神了!
彭敏
不過,我抓到你小辮子了!
沒有四言絕句這種東西啊。
絕句的概念里,只有五言、六言或七言絕句。
嚴彬
囧!我要重說!絕句!絕句!
彭敏
哈哈……感謝彬哥和我一起度過了這個緊張活潑的夜晚,讓我有種「長夜寂寥,流連有伴,山川暌隔,如在目前」的感覺。
彭敏
你要的四言詩……哈哈。
嚴彬
哈哈,好。今天一起深入到暗夜裡面來了,也讓我對你有了更多了解——我知道你的更多小故事了。奇葩的人生不一定能夠複製,但我衷心祝願你的《被嘲笑的夢想,總有一天會讓你閃閃發光》能夠銷售一空,暫時緩解你的「窮」和苦悶,而你的夢想會因為才華而機遇而更加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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