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劉工:閻立本《步輦圖》的丹青神化 【貓眼看人】

劉工:閻立本《步輦圖》的丹青神化——中國古典圖像的文化密碼《步輦圖》是唐代著名畫家閻立本(601年~673年)的名作畫錄,為一幅絹本設色畫作,縱38.5厘米,橫129.6厘米。雖然,傳為閻立本的《步輦圖》被認為是宋代摹本,存於北京故宮博物院,但其珍貴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是無可置辯的。說其歷史價值,《步輦圖》是記載漢、藏民族友好的歷史見證;論其藝術價值,其作品設色典雅絢麗,繪畫線條流暢圓勁,畫面構圖錯落富有變化,為唐代人物畫的代表性作品。不過,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閻立本作品,尚無一幅能毫無爭議地認定為閻立本的真跡。但是,傳為閻立本所繪《步輦圖》,因其具有唐代政治風貌的歷史價值,以及此畫所表現的故事性和描繪人物精神氣質方面的藝術價值,所以這幅作品早已無關於真跡與摹本的意義。至於此幅作品是否為閻立本親筆所繪製,還是唐代其他畫家的代筆之作,或為宋人的摹本,這裡所存有的許多爭議,已經成為無從考證的歷史趣事。閻立本出身貴族,官至宰相。遠祖從東漢時期至立本的父親閻毗,閻氏共傳十五代,其中多人擔任將軍、太守等職。閻毗北周時為駙馬,因其擅長工藝,多巧思,工篆隸書,對繪畫、建築都很擅長,隋文帝和隋煬帝均愛其才藝。入隋代後,閻毗官至朝散大夫、將作少監。兄閻立德亦擅長書畫、工藝及建築工程,父子三人並以工藝、繪畫聞名於世。尤其在藝術方面,閻氏三兄弟立德、立本、立行皆是秉承家學,並各有所成,逐步確立了各自在初唐政府中的政治地位,由此成就了閻氏家族在中國繪畫史上的地位。在閻氏三兄弟中,唯閻立本更以生花妙筆、臻微入妙而名滿天下。閻立本繪製《步輦圖》,以描繪唐太宗端坐在步輦上接見吐蕃使臣向大唐求親的情景。從繪畫藝術角度看,現存《步輦圖》在繪畫表現的技巧上是相當純熟的。其繪畫藝術的特色是非常注重人物精神的刻畫,用筆沉著清俊,用線遒勁堅實,工筆重設色。從這幅傳為閻立本所繪《步輦圖》而言,端坐在步輦上的唐太宗體形,明顯大於簇擁在他周圍九名宮女的體形。當然,我們無從知曉唐太宗的體形相貌,即便史書上有文字記載,但因史書所描述的帝王相貌都帶有曲意奉迎之詞,所以不可信為真。就《步輦圖》的表現形式論,這種有違人物形體比例的繪畫手法,主觀上是為了突出、神化帝王的形象,表現出畫家的敬畏心態,這是符合中國傳統繪畫在早期人物畫發展中的規律。如果從客觀上論,也許唐太宗確實身形偉岸,或他喜歡小鳥依人的宮女,所以畫家真實再現。但是,這又不符合中國畫家表現偉人形象的基調,以及崇尚權勢的官本位意識和專制、集權、特權思想。如果,我們用圖像學來解析《步輦圖》,這是中國古典意象在現代視覺藝術中的演繹。雖然,圖像學是近代以來的美術理論,最有影響的研究者是美國藝術史學家帕諾夫斯基。他認為圖像學對應於藝術作品有三層意義:其一,探討圖像所再現的、模仿的「自然意義」,一般是由可識別的物象或事件構成;其二,探討圖像所暗含的「常規意義」,源自某種普遍的因果記憶或邏輯推理;其三,關注的是圖像生產的文化密碼,揭示決定一個民族、時代、階級、宗教或哲學傾向基本態度的那些根本原則。構成《步輦圖》故事的是漢、藏聯姻。閻立本繪製這幅人物畫,首先是一位唐代高官描繪親歷重要政治活動的場景圖像。從圖像的「自然意義」來解讀,閻立本準確地把握了畫中主要人物的精神面貌與形態。其一,畫中的唐太宗態度誠懇,反映出他對吐蕃使臣祿東贊的高度重視。其二,畫中的吐蕃使臣祿東贊神態虔敬,表現出他對聯姻之事的迫切意願。在此圖中,畫家主要刻畫了唐太宗威嚴又自若的儀態,從而流露出怡悅和吐蕃親善的象徵意義。同時,畫家也細緻描繪了使臣祿東贊拱手肅立,誠懇又恭敬的心情。盡人皆知,唐太宗是中國唐朝歷史上享有盛名的皇帝。《步輦圖》中的唐太宗神態自若,尊容的神情中透露出對吐蕃使臣的盛情和嘉許;吐蕃使臣祿東贊的臉頰豐滿、高鼻、絡腮鬍,體現了他健壯中略帶粗獷的性格特徵。特別是祿東贊額頭上幾條長長的皺紋,與質樸的顏面融合在一起,表現出身為吐蕃外交家的才智和豐富的閱歷。雖然,這幅畫在人物形象上比例失調,而且在人物表情和衣褶的程式化處理等方面,依舊帶有南北朝時期人物畫風格的痕迹,但在繪畫技法上卻有了明顯的提高。從構圖的角度來講,這幅畫的「常規意義」是敘事。很明顯,閻立本將畫面十三個人物分成兩組。圖卷左邊的三個男人依次排序,沒有任何裝飾,形體與神態略顯拘謹,三人前為典禮官,中為使臣祿東贊,後為隨行翻譯官。右半是九宮女簇擁中的唐太宗,他穩坐在步輦上,構成了全圖的焦點。而簇擁在唐太宗周圍的宮女形象,以及兩柄障扇、一把飄拂的紅色華蓋傘、步輦等儀仗器物,讓人感受到唐太宗的尊貴和權利的至上。此外,唯有典禮官一人是身著紅袍,凸顯得有點孤零,獨立的看並不顯喜慶的氣氛。於是,畫家巧妙地利用了飄拂的紅色華蓋傘,以及九宮女服飾的配色,映襯出整幅畫面的一團祥和、喜慶的氛圍。對於閻立本用九宮女來簇擁唐太宗,這絕非是畫家在繪畫美學意義上的安排,而是傳達了中國人以「九」為貴的觀念。自古以來,中國人崇尚「九」數,認為奇數為陽,偶數為陰,而奇數里最大的數字是「九」數,故而對「九」數特別重視,有最尊貴之意。而畫面中的九宮女以唐太宗為中軸,婀娜多姿的分為前四後五,這又表達了中國帝王文化中「九五之尊」的尊位,構成「九九歸一」之勢。因「五」在陽數中處於居中位置,有調和之意,所以「九五」兩個數字組合在一起,既尊貴又調和,無比吉祥,實為尊頌帝王的象徵。除此,閻立本在此畫的人物布局上,按其功能自然分成不同的角色,而且宮女飄飄的衣帶和迎風飄拂的華蓋傘,不僅增添了畫面動感,還濃縮了一種充滿柔情、安詳、和善的情調。左右畫面比擬,尤其是翻譯官的謹小慎微、誠惶誠恐與宮女們神情自若、儀態萬方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使得整幅畫面一張一弛、一柔一剛,給人一種品讀畫面故事的情趣。不難看出,畫中人物的身份與地位是畫家考慮畫面布局的主要依據,這是中國傳統的社會倫理關係,是尊卑有序的在繪畫表現中的視覺關係。可以說,閻立本的這幅作品,為解讀傳統儒家思想對中國繪畫發展的影響,提供了明晰而典型的圖示。這種特定的圖像形式,即符合中國傳統禮儀制度,又切合中國傳統美學思想,其圖像思維高於情致思維。從色彩上而言,閻立本描繪了一個充滿祥和、喜慶的場面。這是中國傳統的風俗習慣,其喜慶的場面都會選用紅色作為基調,突出渲染場面的氣氛。閻立本特地將位於畫面正中的軸心人物,即典禮官畫成了紅色,這樣的構圖目的就是為了突出所畫場面的現狀,同時也符合中國婚慶活動的儀式。由此可見,關注漢、藏聯姻是《步輦圖》的文化密碼。解讀《步輦圖》的圖像意義,我們不僅要考慮到該圖像製作的歷史背景,而且還得要考慮到創作者的身份或職業性。說白了,自古以來的畫家在選題上幾乎都是被動的勞作,其被動的主要因素就是創作思維。這種思維不是畫家的個體好惡與純粹的藝術追求,畫家不僅要考慮到創作的時代背景、生存環境、流行的文化風格,以及藝術家自己的表現風格,而且最終都得要附和定製方的統治意義、宣教意圖、創作者的個人利益而施展創作。雖然,閻立本是唐代的著名畫家,但他更是一位當時在野的重要大臣。事實上,閻立本很忌諱別人說他是畫家。因為,畫家在唐代被稱為「畫師」或者「畫工」,是卑賤行業。唐太宗在世時,有一次泛舟池上,令閻立本來畫像。閻立本當時任主爵郎中,他聽到宦官、侍衛喊:「傳畫師閻立本」。他心裡總是不舒服的。他曾感慨地對孩子們說:「你們以後可千萬別學畫畫啊,我都被人家當雜役使喚了。」後來,閻立本擔任宰相,又被人諷刺,說他是「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意思是:右相的聲譽就在畫畫上。據《舊唐書》載:「立本唯善於圖畫,非宰輔之器。」說他不是一位稱職的宰相,唯善繪畫。閻立本為唐太宗所重,曾奉旨作《秦府十八學士圖》、《凌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和《職貢圖》。就畫錄的題材而論,唐朝還保持了前朝的傳統,仍然發揮人物畫的社會功用。繪畫的文化秘密,一方面是借鑒賢愚,弘揚治國安邦的大業;另一方面是記錄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事件。事實是,閻立本運用繪畫藝術的表現手法,將文成公主嫁給松贊干布的故事圖像化,體現出唐太宗崇尚「一樁婚姻相當十萬雄兵」的和親政策。雖然,從秦漢開始,和親政策一直貫穿著中國的外交史,使得游牧民族和中原文化的較量,總是在和親政策中化干戈為玉帛。如果說,漢朝的和親是國家的屈辱,而到了封建社會鼎盛時期的唐朝,統治者將和親看成是一種卓越的政治智慧,變成了一種對周圍屬國的賞賜和榮耀。在大唐帝國近三百年時間裡,從李世民的女兒高陽公主與宰相房玄齡次子房遺愛「政治聯姻」開始,大唐帝國與少數民族正式和親共有二十多個公主。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有點類似今天向外國贈送大熊貓似的。這正是畫家通過圖像所要傳達給我們的文化秘密。縱觀閻立本的繪畫創作,其主要是迎合皇帝以及王公貴族的審美趣味,這樣他的作品才能遵照規則受到承認。在傳為閻立本的作品中,如《歷代帝王圖》等畫作,都是奉旨而作的紀實性肖像畫,或是以重大事件為題材的記錄性作品。這也是閻立本為什麼能畫《步輦圖》的一個原因。從繪畫藝術角度看,《步輦圖》的全畫以細勁的線條塑造人物形象,線條純熟,富有變化和表現力;設色濃重、鮮艷,是一幅出色的工筆重彩人物畫作品,特別是圖中的唐太宗、祿東贊等人形象都帶有肖像畫特徵。另外,閻立本的繪畫技巧也達到了相當高超的境界。他的畫作不但體現在獨具匠心的構圖上,而且在具體人物的刻畫上也同樣精彩,其線條流暢圓轉,五官塑造精緻細膩,深得人物的個性氣質。唐代畫家李嗣真在《續畫品錄》中,評閻立本的畫說:「至若萬國來庭,奉塗山之玉帛;百蠻朝貢,接應門之位序。折旋矩度,端簪奉笏之儀;魁詭譎怪,鼻飲頭飛之俗;盡該毫未,倍得人情。」這樣評價,決非虛譽。閻立本被稱為丹青神化的唐代畫家,尤以人物歷史畫著稱。他將魏晉以來有關繪畫「傳神」的理論,轉化成一種可被規範的技法,從而促進了人物畫的獨立發展;他將人物表現成為故事或情節的中心,擯除一切無關的場景,突出了人物畫的分量,啟示了人物形象的表現方法;他在繪畫構圖上形成了一套適合人物畫表現的程序,以強調不同人物的重要性。就《步輦圖》的意義而言,是自此漢、藏兩族的聯繫便得以加強,促進了藏族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這是《步輦圖》作品背後所體現出的歷史價值,而這幅畫的「最終目標」就是畫家很好的完成了歷史事件的圖像表述。自六朝至宋元,中國繪畫藝術的行為和主流從宮廷貴族到文人的轉換中,其創作主體的階級烙印都是非常明顯的。這是圖像在傳播過程中的媒體形式,是為意識形態服務的圖說手段。可見,中國藝術史的發展與功用,始終都控制在對製作技藝具有壟斷地位的社會群體手中,這是所謂「院體畫」、「文人畫」在技術傳播中強權壟斷的結果。由此,中國繪畫的圖像功能在頌揚中變為「藝術」的形式,成為圖像轉型為「藝術」上升至「文化」的形態。顯而易見,《步輦圖》是一幅中國古典的歷史「圖像」畫作,這幅畫的藝術價值無疑是中國古典「圖像時代」的代表作。當然,閻立本除了丹青妙手和官至宰相,他在詩賦方面也很有成就。北宋王讜在《唐語林》里,他評價閻立本為「有文學」,是為準確。可惜的是,閻立本的詩文多已不存,我們只能從《全唐文》中讀到他《巫山高》:「君不見巫山高高半天起,絕壁千尋盡相似。君不見巫山磕匝翠屏開,湘江碧水繞山來。」由此可見,這位馳譽丹青的宰相畫家文采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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