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怒殺郭松齡
郭松齡發動兵變的目的,見仁見智,姑且不論;然僅就其不明白「吃老張家飯不打老張家人」這一點,足見其政治上的弱視。
郭松齡,字茂宸,1883年出生於瀋陽東陵區,其父是個私塾先生。早年入私塾讀書,19歲進入奉天董漢儒先生開辦的書院讀書,1905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奉天陸軍小學堂,開始學習軍事知識。郭松齡勤於職守,深得陸軍統領朱慶瀾的賞識。1909年,朱慶瀾調入四川駐防,任陸軍第34協協統,郭松齡隨朱入川,任第68團連長、營長,隨後不久郭松齡加入同盟會。1912年四川受武昌起義的影響,成立「大漢四川軍政府」,朱慶瀾任副都督,但隨後不久,朱慶瀾受到川籍將領的排擠被迫離開四川,郭松齡也無法在四川立足,只好離開四川。1912年郭松齡考入北京將校研究所,次年進入中國陸軍大學。1916年郭松齡從中國陸軍大學畢業,被聘為北京講武堂教官,從事軍事教學工作,隨後不久由於孫中山發動護法運動,朱慶瀾將軍擔任廣州省省長,郭松齡南下投奔朱慶瀾麾下,先後擔任粵、皖、湘邊防督辦公署參謀和廣州省警衛軍營長等職務,後來又調任韶關講武堂教官,為廣州軍政府訓練軍隊和培養軍事人才。1918年護法運動失敗,郭松齡無法在廣州立足,隻身回到奉天。
回到奉天的郭松齡在陸大同學、時任督軍署的秦華的推薦下進入督軍署任少校參謀。1919年2月,張作霖重開東三省講武堂,郭松齡調入東三省講武堂任戰術教官。在這裡,他結識了張作霖的長子張學良,二人結成莫逆之交。時年郭松齡36歲,張學良19歲。張學良畢業後,向張作霖力薦郭松齡出任自己的副手。隨著張學良的升遷,郭松齡從擔任東三省巡閱使署衛隊旅參謀長兼第二團團長起,先後擔任調停直皖戰爭先鋒司令、陸軍第八混成旅旅長、第一次直奉戰爭奉軍東路軍第二梯隊副司令、第二次直奉戰爭奉軍主力之一第三軍副軍長、奉軍第三方面軍副司令,實際上就是奉軍主力的統帥。在此期間,郭松齡始終和張學良組合在一起,軍中一切大事,郭松齡都可以做主。
張學良晚年自謙:「我的前半生完全靠他」
因為張學良的緣故,張作霖對郭松齡開始格外關注,1921年5月,郭松齡被破格提拔為擴編後的陸軍混成第八旅旅長,與張學良任旅長的第三旅合署辦公,在合署辦公的框架下,張學良完全將軍隊的指揮權和人事權交給郭松齡。在郭的主導下,張學良和郭松齡在軍隊系統開始創辦軍需獨立制度、提拔軍事院校畢業的學員出任官佐,三、八旅的軍事戰鬥力大為加強,遠遠地將仍有綠林習氣的其他各旅甩在後面。一段時間裡,張學良和郭松齡的軍隊成為奉軍的模範軍隊。
在第一次直奉戰爭中,由張學良任司令、郭松齡任副司令的奉軍東路軍第二梯隊雖然在奉軍整體潰敗的前提下,撤退有序,仍在三海關一戰中,在臨榆、撫寧一線頑強地抵抗了幾倍於己的追兵,阻止了直軍突破山海關防線直取奉天的進攻,使得奉軍的主力得以安全撤回奉天。在第一次直奉戰爭中,張學良和郭松齡已然成為奉系集團兩顆軍事新星。在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中,張作霖將奉軍編為三個軍,張學良和郭松齡為第三軍正副軍長,是奉軍的主力。在山海關、九門口的主戰場上,郭松齡在關鍵的石門寨、黑山窯戰鬥中,率領部隊,身先士卒,英勇善戰,一舉突破直軍防線,為奉軍立下了赫赫戰功,成為奉軍中掌握軍權的人物。
在長達七年的合作中,張學良和郭松齡的共事與合作始終為奉系集團內部眾多人士羨慕不已,也為外人津津樂道。據張學良1926年12月31日自責通電中說:「爰識郭某(指郭松齡)於寒微,遂竟傾心相屬七年,贊翊擘畫多方,昕夕無間,情同手足,方期危舟同濟,共度狂瀾……」張學良對郭松齡的信任和依賴是超乎尋常的。當時三、八旅的事務一般都是郭負責,軍事指揮和一般人事任免也多由郭松齡操持。張學良如此放手,超出一般人的想像。郭松齡對張學良也很尊重,平時做事都是經請示後才決定,少有依仗信任而有所跋扈,尤其是張學良堅持的事情,他多是服從。時人評價說:「張對郭推心置腹,而郭對張也鞠躬盡瘁。一般人都認為郭是張學良的靈魂。」張學良自己就曾經公開說:「我就是茂宸,茂宸就是我。」可見他們倆之間的骨肉般情誼。
郭松齡公開坦言:「一身所有,皆公之賜。」
郭松齡在短短的七年時間裡,隨著張學良的升遷而升遷,儘管在這七年的時間裡,郭松齡由於他自己的努力,加上他自己的才幹,迅速成為奉系集團掌控奉軍主力的人物,但是我們不能不看到這些都與張學良的關愛分不開。郭松齡是個感情用事的人,也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早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郭就因為和韓麟春、姜登選鬧口角憤憤離開戰場,是張學良連夜追趕到他,經過勸說才將他拉回戰場上。張學良對郭松齡說:「茂宸,你要幹什麼?從前我是你的學生,可今天不同啊,我現在是你的長官,沒有我的命令,你擅自率領部隊離開石門寨,破壞了整個軍事部署,這怎麼行!現在我身上什麼也沒有帶,你要抗命,就開槍把我打死,不然你就得服從我的命令。」在張學良的誠懇勸導下,郭幡然醒悟:「我違背了軍法,現在只求一死。」張學良扶著郭松齡的肩膀說:「老哥,你願意死?要死,你到前線去死,何必讓我處死你。你要給我爭面子,就帶領部隊把敵人打垮。」正是張學良這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郭松齡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取得了赫赫戰功。這與張學良的真誠和誨人不倦分不開。
奉系集團內部本身隱藏著重重矛盾,有「士官派」和「陸大派」、「老派」和「新派」、「文官派」與「武將派」之爭。張作霖對於影響奉系發展的後兩個派系之爭看得較重,解決得也很好。但對於士官派和陸大派的紛爭張作霖過問得並不是太多,因此這兩個派系的矛盾愈演愈烈。尤其體現在郭松齡和楊宇霆兩個人身上,兩人幾乎達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楊宇霆作為「士官派」的領袖始終壓制以郭松齡為首的「陸大派」,張學良也和郭松齡深有同感。在這種長期的矛盾中,不僅張作霖沒有更多的去關注,就是張學良也沒有去化解他們之間的矛盾,加以勸導,反而對郭松齡表現出格外的同情。如在1924年11月12日郭松齡對張學良說:「上將軍腦筋太舊,受群小包圍,恐已無可挽回,我要推你繼任東北首腦,改革三省局面。」年僅24歲的張學良聽了,驟然駭然失色。但張學良既沒有批評郭松齡,更沒有勸導郭松齡,反而對他的話表現出漠然處之。
儘管奉系內部矛盾重重,但整個集團仍能形成以張作霖為核心的統治構架。張作霖在奉系集團內部最倚重的智囊人物是楊宇霆,軍事指揮人物是郭松齡,「經世治國」人物是王永江。由此可以看出,郭松齡在張氏父子心目中的地位。
「兄弟」志同道不同,分道揚鑣
郭松齡和張學良一樣都是有著很強的愛國主義情懷。早在東北講武堂時期,郭為戰術教官,張為學員,兩個人就有著將來共創偉業、大展宏圖、造福桑梓的夢想,他們彼此互相激勵,總以天下為己任。
但隨著職位的升遷,郭松齡性格中的弱點越加明顯,他孤傲、盛氣凌人、剛愎自用、意氣用事,並且心胸狹窄,攬權的企圖越來越明顯。郭身上所有的缺點張學良幾乎都能予以寬容、諒解。但由此引來的卻是郭在1925年11月30日,也就是反奉的第九天給張學良的信中將多年來對張學良的不滿和怒氣一股腦地發泄出來:「我公(張學良)為人多疑好殺……公明知齡與韓不能相容,而此次出兵,又復使伊與齡並列,更委於珍為副軍團長,使齡受其節制。公(張學良)乃諉為主帥意旨,事前不知,此語誰相信耶?夫信用韓、於,權操我公(張學良)……而齡所保薦部下之不信任,齡所陳述政見之不採納,猶其餘事耳,此應請公反省者一也……嗣與李景林榆關血戰,我公父子始得保持地位,至於今日。我公父子對李景林及松齡之信用,果何如耶?此應請公反省者二也……去年榆關戰役子彈缺乏時,我公復欲支身後去,經魏婉勸始止。公乃自雲『不忍捨棄將士』,證以前事,齡實未敢深信。此願我公反省者三也。」
郭松齡在1925年11月22日起兵反奉之初,是打著張學良的名義進行的,不僅郭的部隊被蒙在鼓裡,就連張學良也被矇騙。張在得知郭發布通電是「清君側」,懲辦楊宇霆,請張學良主持東三省大政之時,想盡各種辦法企望能夠與郭松齡見上一面,然而郭卻決絕不與張學良見面,甚至不接張學良打給他的電話。張通過寫信仍幻想可以勸說郭松齡幡然悔悟,甚至可以答應郭提出的任何停戰條件。
張學良在給郭的信中寫到:「承兄厚意,擁良上台,隆誼足感。惟良對於朋友之義,尚不能背,安肯見利忘義,背叛乃父。故兄之所謂統馭三省,經營東北者,我兄自為猶可耳。良雖萬死,不敢承命,致成千秋忤逆之名。君子愛人以德,我兄知我,必不以此相逼。兄舉兵之心,弟所洞亮。果能即此停止軍事,均可提出磋商,必能解決。至兄一切善後,弟當誓死負責,絕無危險……」在這封信里,張學良明白無誤地向郭松齡表明自己不可以背叛自己的父親張作霖,同時也隱含著指明了郭松齡起兵反奉動機,向郭松齡提出只要達成雙方停戰,一切條件都可以商量,並保證事後郭松齡的安全。
然而郭對張學良的轉信人日本醫生守田道出了他的內心獨白:「此次舉兵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再不能中止。我已經42歲,這樣的病軀,也許活不了多久了。如果張上將軍(張作霖)痛改前非而下台的話,請學良到日本去留學三四年,自己的經綸抱負實現一部分之後,就將位置讓給張學良君,自己願意下野,靜度閑雲野鶴的餘生,這不是假的,是真的。為此,可請吉田總領事,白川司令官等做保人。」由此可見,郭是急於實現自己的抱負而採取的這次反奉行動,目的是推翻張作霖的統治,達到自己掌權的目的。
張學良很看重郭松齡的才幹,不僅如此,張學良對郭的很多主張也是深表贊同的。但是郭的做法張學良是完全不能認同的。倘若郭能收斂鋒芒,與張同心協力,事後應該會有大的作為。張學良在晚年還深深表露出對郭的惋惜之情,他甚至說,如果郭不死,日本對東北就會有所顧慮。張學良對郭之死更多的是同情、惋惜。
張作霖咆哮大罵:「郭鬼子忘恩負義,小六子上了賊船」
郭松齡是個有進步思想的同盟會會員,早在郭松齡任講武堂教官時,張作霖就在一次和郭松齡的見面時對郭說:「你不是那個同盟會嗎?怎麼願意到我這兒幹了呢?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如何,現在在這兒干,只要你有本事,我就升你的官。」郭默然無語。
此後的張作霖對待郭松齡基本上是按照他的用人思路進行的。即只要跟著他,只要有能力,我就給你陞官。
張學良作為長子始終是張作霖重點培養的奉系集團的接班人。據張學良自己說:「我本想做一名醫生,沒想到不但沒有救人,反而學會殺人了。」張作霖一心一意希望張學良繼承他的衣缽,成為一名統領千軍萬馬的統帥,所以張作霖刻意培養張學良。對於張學良大力舉薦的郭松齡,張作霖每每都屢薦屢升,甚至打破慣例,採用兩旅合署辦公的形式將郭松齡和張學良組合在一起。這些無不傾注了張作霖對他們二人的巨大感情,這其中固然有郭松齡的能力和戰功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張作霖是把郭松齡看作張學良的襄助者和輔佐人。
張作霖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仍然秉承著以往的一貫做法,將奉軍的精銳和幾乎全部的主力交給張學良和郭松齡指揮,實際上就是交給郭來指揮,這是奉軍中人所共知的事實。然而令張作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戰後論功行賞時,張作霖任命楊宇霆為江蘇督軍,姜登選為安徽督軍卻引起了郭松齡的極大不滿。郭自以為張作霖賞罰不公。當楊宇霆和姜登選在江南遭到反奉勢力的打擊,潰逃江南時,郭松齡開始瞞著張學良秘密籌劃反奉倒張。
在郭松齡發出討奉通電時,張作霖完全沒有料到郭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他初以為他的兒子張學良和郭一同密謀反對自己,逼自己下台,大罵張學良學唐太宗李世民,逼老子下台。眼看著郭的大軍(張作霖的全部主力)開向奉天,張作霖曾揚言交出大印,讓他們倆上台表演好了。後來得知兒子並沒有參與郭的倒張行動,才開始想辦法組織力量對抗郭的進攻。
郭的通電一發,對於張作霖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一來郭軍力量強大,二來自己手中卻也無可用之兵。情急之下,曾想一把火燒掉大帥府。稍後郭軍進軍速度遲緩,張又得到日本人的支持,才開始組織張作相和吳俊升的部隊抵擋郭軍,同時命令張學良親上前線指揮部隊。在張學良的「吃老張家飯不打老張家人」的心理攻勢下,郭軍土崩瓦解。這一次張學良與他的老師對陣,並戰而勝之,張學良的統帥地位得以確立和鞏固。
郭的反奉,對張作霖和奉系集團是個沉重的打擊,在張作霖的個人生涯中也是一次巨大的挫敗。在奉系集團內部,雖然有過像湯玉麟、張景惠、楊宇霆那樣身居要職的人反對過他,但最後都被他收為己用,奉系內部更多的人都是死心塌地的跟從他打天下,現在無意間冒出個郭松齡反奉,讓他惱火至極。
張作霖在處理郭松齡反奉兵敗的善後會議上,仍恨恨不休地大罵張學良和郭松齡:「我姓張的用人,向來一秉大公,賞罰分明,並不是我自己養出來的都是好的。小六子這個損種上了鬼子的賊船……李景林、張啟坤、許蘭州這些人都是外來的,和我素無瓜葛;還有於孝侯(于學忠)是吳子玉(吳佩孚)的外甥,誰不知道我和曹吳對頭多年,可是我對他外甥是重用的。郭鬼子這個鱉羔子,到瀋陽來,打個行李卷,有兩個茶碗還有一個沒把的。小六子說他是個人才,能吃苦耐勞,我一次就給他兩千塊大洋,給他安家。那時候他感激得把他媽給我當老婆他都願意。他自以為有功,在座的誰不比他資格老。湯二哥和我穿一條褲子,出生入死,現在和郭鬼子拉平輩。小六子上了賊船,郭鬼子教他學李世民……」
張作霖是個滿腦子都有升官發財思想的人,他對待屬下從不講什麼主義、正義,只講好處、利益。正如他在和中華民國的建立者也是他的好朋友孫中山的談話中我們就可以略知一二。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之後他對孫中山說:「孫先生您應該放棄聯俄聯共的政策,因為各國公使跟我說他們都反對這個政策。您也不要反對外國人,我願替先生去疏通與外國人的感情,這件事包在我張作霖身上,一定可以成功。」孫中山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張作霖一生崇信關羽,講究忠義,對所謂的離經叛道深為痛之,所以當郭松齡打著義旗造反時,他恨恨不已,不僅將他處決,還將他剁去雙腳,在奉天小河沿曝屍三日,並將其慘象拍成照片分發東三省全境。而張學良目睹郭之照片,慘不忍睹,命令屬下將之焚毀。張氏父子對郭的態度和感情完全不同。
郭松齡反奉在近代東北是一個重大的事件,是清朝滅亡,民國建立以來,最大的一次戰亂。他幾乎推翻了張作霖的統治,波及面之廣,影響之大,社會各界普遍受到震動。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聲音很有代表性。當年瀋陽《盛京時報》就有署名鐵生的一段話:「郭公為改造東三省之偉人,為民請命,奮不顧身,今不幸罹於死難,凡我同胞,同深悼惜。今敬撰輓聯一副,以哭當歌。上聯云:『死者不復生,惟有前仆後繼,償我公未了志願』,下聯是:『忍者夫已逝,行將眾叛親離,盡他日依樣葫蘆』。」這種聲音代表了民眾反對軍閥統治的普遍心聲。是對郭松齡反奉行為由衷的敬意和無限惋惜。另外還有一種聲音似乎更多地代表了彼時普通民眾對郭松齡為人的認識,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署名「農民」登在《盛京時報》的一副對聯:「論權、論勢、論名、論利,老張家那點負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爾夫妻佔得完全。」
如果說從張學良的角度或者站在張家父子的角度來說,郭松齡發動反奉戰爭似有不妥;如果站在民眾厭惡軍閥統治或者順應歷史的潮流來說,郭松齡反奉就是正義之舉。對於歷史來說,角度不同,立場不同,結論當然就會完全不同,希望我們現在的讀者在讀這段歷史時從中也能得出你自己的結論。
文章來源:《文史天地》第151期作者:曲香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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