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特寫丨刁大明：傑布·布希會否延續家族王朝

「作為候選人，與所有那些已經聽說或已確定參選的人相比而言，我將別具一格，我將更為專註於政策」，62歲的傑布·布希在接受CNN的電視專訪時當仁不讓地宣誓著自己的競選優勢。

6月15日晚間，在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的集會上，傑布再次以同樣的句式強調著對自己的新定位：「我是一位總統候選人。」就這樣，在老布希總統歡度了91歲生日的三天後，二兒子再次扛起了政治家族的大旗，正式宣布參與2016年總統大選的共和黨初選。雖然在各項黨內民調中仍舊保持領先狀態，傑布的正式決定距離其在臉書網頁上公開參選意向，已然去過了整整半年。2016年大選的揭幕人，而今不得不面對黨內擁擠著的10位提名對手，而據悉另外三四個州長身份的競爭者也正在趕來。與6月13日希拉里在紐約市羅斯福島的首場造勢活動中刻意淡化柯林頓因素相同，傑布的競選也顯然要突出自我，而非布希家族的傳承。在宣布集會上，兩位布希總統均未到場，來為傑布助陣的只有此前不太希望兒子再戰白宮的前第一夫人芭芭拉·布希。

甚至，作為黨內「最大牌」的參選人，傑布與希拉里一樣，在競選logo上也選擇了迴避顯赫的姓氏。不過，在13日和15日兩人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架勢，足以引發公眾關於美國政治王朝化的想像，或者又給證明美國政治衰敗增加了話柄。

（當地時間2015年6月15日，美國邁阿密，前佛羅里達州州長傑布·布希正式宣布參加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圖片來自CFP）冷眼看去，與希拉里的高認知度相比，人們對傑布·布希的個人故事其實知之甚少，對他的熟悉度只來自他的父親和大哥。任何人在書店裡都可以找到希拉里自己寫就的兩本回憶錄以及一大堆各種關於她的暢銷書；而這位前佛羅里達州州長的個人書架上大概只有一本叫做《移民戰爭：造就美國的解決方案》的政見書，第一作者是傑布本人。

換言之，傑布更像是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事實上，傑布·布希至今的全部生涯都貫穿著對家族品牌和自我能為之間的微妙平衡甚至是艱難權衡。一方面，至少他在佛羅里達的發跡史明顯得益於當時作為副總統公子的身份，如果沒有這些「上層關係」，他的「商而優則仕」將增加難度；另一方面在2007年卸任州長之後，他必須頂著這個已被大哥搞得毀譽參半的姓氏走出佛羅里達、走向並不熟悉他的美國腹地。不過，頗為值得玩味的是，他的這個「傑布」（Jeb）可謂少有又少，卻並非是傑布（Jebb）的異體或「傑迪代亞」（Jedediah）的昵稱，而是其全名「約翰·埃利斯·布希」（John Ellis Bush）三個首字母的縮寫。傑布堅持了這種少見的化名用法，很大程度上是期待在「布希」的盡人皆知之外得以讓自己看上去特立獨行。說到特立獨行，傑布當然遠不如他的哥哥小布希。當小布希以各種紈絝子弟的習氣度過學生時代甚至在30歲之前都不成器的時候，小7歲的弟弟傑布幾乎在所有成長環節上都是個乖孩子，唯有一件事情曾經令母親芭芭拉略有操心。

1970年，17歲的傑布與其他9個高中同學一起來到墨西哥中部重鎮萊昂進行為期10周的訪學交流，寄宿在當地人家中，並教一些英語。就在這段短暫的異國體驗中，傑布邂逅了小自己半歲的墨西哥女孩科倫巴·加尼亞·加洛，兩人很快熱戀，並在四年後成婚。

芭芭拉在日記坦言，她曾多次對科倫巴與自己兒子戀愛的動機擔憂，但與未來兒媳的見面最終令她徹底釋懷。

（布希家族合影，後排左二為傑布·布希和長子喬治·普利斯科特，前排左一為傑布的妻子科倫巴和女兒諾埃爾）美國政治精英子弟與墨西哥貧苦女孩的結合，開啟傑布在另一個維度上的人生經歷，使其終身成為了不同世界或者階層之間的橋樑。

傑布在大學中主修的拉美研究專業、早年在委內瑞拉的金融業生涯、將「通向拉美之門」的佛羅里達作為棲身之地的選擇、對移民的同情與在移民政策上的寬容與積極，也皆出自於此。

在這個意義上，傑布似乎與奧巴馬分享著共情之處，而他的獨特在於以白人的身份保持著對少數裔的掛懷。1980年和1988年兩度為父親的總統之旅助選的經歷，讓小布希和傑布堅定了參與政治的信念。在整個80年代，兩人各自在得克薩斯和佛羅里達的生意場上風生水起，前者做石油業和體育業，後者則涉足了地產與投資，這基本上也延續了布希家族的經商傳統。

1994年，曾經參選國會眾議員失敗的小布希與擁有兩年佛州商務局長經驗的傑布分別謀求各自州的州長寶座，而已被柯林頓趕出白宮的老父親選擇不拋頭露面公開為兩個兒子背書。有報道曾披露，老布希夫婦曾經抱怨小布希搶走了傑布的運氣，因為他們心中暗暗認定傑布而非小布希才是家族的未來領袖。

客觀而言，勝選的小布希並不需要為僅差2%選民票而惜敗的傑布抱歉：當時的得州政治幾近完成了從南方民主黨向共和黨的蛻變，小布希擊敗民主黨在任州長安·理查茲符合歷史潮流；而傑布所面對的佛州在搖擺意義上幾乎與今天無異，任何結果也不意外。

按照小布希的回憶，選舉日當晚老布希告訴自己的大兒子：「此刻，我們的喜悅在得州，而我們的心在佛州。」在其後四年的蟄伏中，傑布繼續矢志不渝地在佛州深耕，為了推進自己的教育政策理念，他甚至走訪了全佛州超過250所學校。1998年，傑布再次嘗試，並最終如願當選佛州州長。

這次勝利，某種程度上對於整個布希家族而言都是分水嶺意義的，不但實現了親兄弟兩人同時執掌南方大州的歷史突破，而且還被認為對兩年後的佛州重新計票埋下了伏筆。如果說小布希「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義」或者「大政府保守主義」有些非主流的話，那麼傑布的8年州長生涯則為被公認為保守主義陣營梳理了治理樣板。

在預算與政府運營意義上，傑布可謂完美：他大幅度縮減了政府規模、削減了將近190億美元的稅收；他將更具效率的商業化運作引入，甚至將人力資源管理、監獄服務、社區醫療運作等任何可以私營化的公共事務徹底推向了市場和社會。

在2001年瘧疾疫情和幾次風災的緊急應對中他更是展現出令人信賴的硬漢形象。或者可以說，傑布的保守主義也是「富有同情心的」，只是他不會以放寬政府規模為代價，而是會精打細算。

（1999年，傑布·布希宣誓就任佛羅里達州州長）在駕馭政府之外，由於拉美裔因素的影響，傑布更為關注少數群體在社會中的公平。在州長任上，他積極推進了教育改革、擴展教育機會，增加了州政府支持的特別培訓學校，以期待社會底層可以接受一些一技之長的訓練從而改變命運。

而在爭議不斷的移民改革議題上，傑布也成為共和黨內少有的積極倡導者，他的主張包括：對家人團聚為目的的移民資格要逐步收緊、對未來簽證逾期居留者採取嚴厲執法、對已在美的非法移民提供某些合法化渠道、擴充具有勞動技能的移民，等等。甚至在州長任上，傑布還曾竭力推進在佛州非法移民申請駕照的立法，但最終被州議會否決。不過，傑布的這些政績似乎無法令具有宗教色彩的保守派買賬，這些具有原教旨主義意味的福音派共和黨人始終認為傑布太過溫吞、保守得不夠。

事實上，在傑布的價值觀工具箱里，生命權和擁槍權始終是最為堅定的。在州長任內，他堅決反對任何目的的墮胎，並擴展了槍支權利，甚至在2003年關於植物人特麗·夏沃的爭議中，傑布還簽署了維持其生存權利的州立法。

不過，頗具個性化色彩的公平價值觀也促使傑布在同性婚姻議題上展現出了理性甚至尊重的態度。而在氣候變化與環保議題上，雖然遭遇保守派壓力而表態愈發模稜兩可，但傑布曾指出認為氣候變化不是問題的想法太過傲慢，而且在其州長任內還重新規劃治理了被譽為「世界三大濕地」之一的佛州大沼澤。伸向大西洋和墨西哥灣的佛州，令傑布更為積極地關注美國之外的世界。這至少能幫助他不會重蹈小布希分不清斯洛維尼亞和斯洛伐克的覆轍。

根據報道，自由貿易者傑布在州長任上曾頻繁出訪、擴展經貿互動，甚至還曾四度訪問了台灣地區。即便在卸任之後，轉入商界的傑布在國際經驗上還被統計為89次出訪、訪問了22個國家和地區。

就在正式宣布參選的前一周，傑布以個人身份完成了為期五天的歐洲三國之旅，分別與德國外長、波蘭即將卸任的總統以及愛沙尼亞總統會面。傑布的此訪也頗有些「國際面試」的意味，被認為期待實現兩個目標。

一是要展現與小布希在外交政策上的區隔，比如他曾多次效仿了奧巴馬的招牌格言：「美國不是世界警察。」不過，按照某些報道所言，如今傑布的外交顧問團隊中小布希內閣那些「火神派」雲集，打牌的套路又能有多大長進呢？

二是趕上與G7峰會重疊的機會，來向世界展示自己在俄羅斯事務以及烏克蘭問題上的強勢肌肉，以及對奧巴馬「軟弱」對策的抨擊。如果國家的歷史和個人的命運能夠讓傑布而非小布希有機會先當選總統的話，以他的資質或許會讓「布希」這塊牌子的號召力變得比現在好些。而在衝刺2016的今天，傑布也只得面對父親和大哥留下的政治遺產迎難而上了。

權衡而言，傑布至少兼具四個優勢，即顯赫的家族、雄厚的財力、州長的經驗以及與拉美裔的連接。不過，這四個優勢要麼是雙刃劍，要麼只是並未獨有的比較優勢。顯赫的家族帶來知名度的同時也顯然招致了非議，比如媒體曾多次將是否同樣會發動反恐戰爭的假設性提問作為考驗傑布會否將國家再次帶入泥潭的試金石。雄厚的財力固然重要，但至今也沒有任何嚴謹的證明支持財力與當選性的絕對相關性。州長的經驗在2016年大選中的確將極為重要，這個國家已經經歷了8年國會參議員出身的總統的夸夸其談，更需要一位具有高超政府運營經驗的州長來無縫接盤。不過，傑布也遠非是唯一富有成功經驗的州長,得州前州長里克·佩里的政績也絕不遜色。在拉美裔人口持續攀升的今天，傑布的特殊拉美背景當然是炙手可熱的標籤。但傑布也只是擁有拉美裔的家人以及本人可以流利使用西班牙語，這些並不能弱化克魯茲或盧比奧本身就是拉美裔的強大身份認同。這樣看來，傑布的可能勝算應該在於在各種優勢之間的均衡分布，即他並非在每個維度上都捨我其誰，但卻在大多數維度上都可圈可點，從而煉成了優勢最大化的折中領先者。在波雲詭譎的總統選戰中，這種模式化的理想主義未必足夠帶領傑布闖過初選關口。根據最近針對艾奧瓦和新罕布希爾兩個初選風向標州的調查顯示，傑布僅在艾奧瓦初選投票者中具有32%的支持率，而在新罕布希爾卻能達到86%。

這就意味著，面對宗教保守色彩濃重的農業州艾奧瓦，溫和務實的傑布將明顯弱於同場競技的那些煽風點火者，即共和黨極端保守派或茶黨勢力人選。

如果首戰無法告捷，其後的勢頭也就勢必受限。被期待與希拉里展開家族對決的傑布，即便已經開始被某些民調認為是能與希拉里勢均力敵的難得對手，但卻存在著無法通過初選獲得提名的尷尬風險。甚至，按照目前傑布陣營放出的隻言片語，放棄艾奧瓦，直接固守新罕布希爾，可能已被列入了田忌賽馬般的規劃當中。傑布宣布的同時，其競選官網也正式上線，首頁中間是大大的幾個字：All In for Jeb。在得州出生的傑布，當然清楚「all in」在牌桌上意味著什麼。但客觀而言，他的這次白宮問鼎之旅，對布希家族政治或者是又一個巔峰，或者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2014年中期選舉中，傑布的長子、39歲的喬治·普利斯科特·布希已高調當選得州土地專員，從而穩穩地在政壇上接班。難以設想，對驢象博弈而言，一位具有拉美裔血統的布希家族成員的異軍突起將會意味著什麼。

（傑布·布希競選官網）從新英格蘭到南方，從盎格魯-薩克遜血統到拉美裔認同，布希家族的從政史引領了共和黨政治進化的向度，而傑布註定是其中的一個關鍵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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