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身價起落記

07-12

「小姐」一詞，最新版本的《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商務印書館2009年，北京）是這樣解釋的：①舊時有錢人家裡僕人稱主人的女兒。②對年輕女子或未出嫁的女子的稱呼。

顯然，這樣的解釋既不合古義，也有悖今宜。

先說有悖今宜。眾所周知，今天在不少地區、某種程度上，「小姐」一詞不再是一般的「對年輕女子或未出嫁的女子的稱呼」，而是對從事色情或與色情有點關係的古老行業的女子的稱呼。主要變化有三點：一是身份不同了，從前是良家女孩，如今是風塵女子。二是從前有尊敬、喜愛色彩，如今有輕蔑、鄙夷色彩。三是從前指年輕女子，強調其未婚，如今指行業群體，年齡放寬，已婚的也可以包括在內了。因為有這三點變化，許多地方已經不能稱呼一般「年輕女子或未出嫁的女子」為「小姐」了。例如，兩廣地區一般改稱「靚女」。

再說不合古義。「舊時有錢人家裡僕人稱主人的女兒」中的「舊時」，不能舊得太多，大概最多只能舊到元代。我們知道，元代著名雜劇王實甫的《西廂記》里，女主角崔鶯鶯被丫鬟紅娘口口聲聲稱作「小姐」，差不多是時間的上限了。再往前追溯，宋代的「小姐」就不再是尊稱，而是賤稱了。錢惟演《玉堂逢辰錄·榮王宮火》記掌茶酒宮女韓小姐放火企圖趁亂與人私奔。這是宮女稱小姐。馬純陶《朱新錄》記陳彥修侍姬，岳珂《桯史》六《汪革謠議》記洪恭妾，都稱小姐。這是姬妾稱小姐。蘇東坡有一首《成伯席上贈妓人楊姐詩》，洪邁《夷堅志》二七《傅九林小姐》記傅九好作狹邪之游，經常跟散樂林小姐綢繆，約定私奔，沒有成功，便雙雙自縊殉情。又記建康妓女楊氏死後，重現人形與蔡五為妻。一道士來，仗劍逐去，對蔡五說：「此建康娼女楊小姐也。」這些都足以說明，在宋代，「小姐」是對娼妓的稱呼（參趙翼《陔餘叢考》卷三十八「小姐」、《辭源》「小姐」等）。宋代「有錢人家裡僕人稱主人的女兒」，一般是「小娘子」。稱呼「小姐」，那是元明清和近現代的事情。

可見，「小姐」一詞，原本出身並不尊貴。從低賤搖身變為尊貴，大約是元代的事情。如今的淪落風塵，可謂返璞歸真，跟該詞語的初始用法一致。幾十年前，文化革命年代的「資產階級小姐」的說法，艷羨之中帶有輕蔑成分，可以說是中間的小插曲，或者說浪花。

「小姐」身價的一起一落，必定都有其社會合理性。博客文字不同於學術論文，應該允許我臆測一下。元代「小姐」一詞之所以名聲鵲起，身價陡增，有兩個可能的原因：一個原因是物極必反的規則起了作用，尊貴者變為低賤，低賤者變為尊貴；還有一個原因是革命運動的撥亂反正，蒙古人革了趙宋的命，推翻了壓在「小姐」們身上的三座大山，「小姐」們於是便站起來了，做了國家的主人，尊貴了起來。

物極必反是長期有效的規則，社會合理性都是相對的。據此，我預測，「小姐」聲譽、身價的跌落，也將是暫時的，否極泰來，還會重新尊貴起來的。畢竟，「小姐」們所從事的並非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行業。相反，就像一個流傳甚廣的段子所說的，她們有不偷不搶不佔地不佔房無雜訊無污染拉動內需促發展之類諸多特點和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