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千山暮雪

文_楊　荻

我問老公：「你知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作者是誰嗎？」

男人不假思索地答曰：「李莫愁。」

這可真是讓人噴飯的答案啊。李莫愁，女，號赤練仙子，是金庸作品《神鵰俠侶》中的一位悲劇人物，為情所傷，若口吟「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必殺人。

有一部電視劇《千山暮雪》，男主角是劉愷威，表演很到位。千山暮雪—輕吟，有似曾相識之感，倒也沒有深究。生活已足夠麻煩，若無十二分的雅興，誰會去探究什麼是「千山暮雪」。後來得知，電視劇中主要人物的名字分別叫莫紹謙、蕭山、慕詠飛、童雪，連起來正是「千山暮雪」，如此心思，讓人覺得原著作者匪我思存頗有趣。

讀大學時，鄰班有一個女孩的名字叫「暮雪」，暗暗與自己的名字相比較，覺得簡直是天上人間。也曾凝神考量過出處，該不會是出自岑參的「紛紛暮雪下轅門」吧？以我的文學修為，也只能從語文課本中尋找源頭。

2012年有一部熱播的電視劇《甄嬛傳》，其中有這樣一場戲。御花園裡，玉嬈遇到了慎貝勒，兩人談起宋代崔白的《秋蒲蓉賓圖》，都喜歡畫里的那對大雁。慎貝勒道：「渺萬裡層雲。」玉嬈對道：「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慎貝勒問：「你也愛讀詞？」玉嬈說：「元好問的好詞唯此一闋了。」慎貝勒說：「大雁是忠貞之鳥，所以我喜歡。」

我趕緊搜來元好問的這首《摸魚兒·雁丘詞》，發現上闋裡面不僅有李莫愁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還有玉嬈的「千山暮雪」，果真不愧是一首傳世好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雁丘」就是大雁的墳墓，汾河岸邊的石頭堆里埋著一對忠貞之鳥。元好問是金代著名詩人，在《雁丘詞》序言中，我們可知，元好問16歲的時候赴并州（今太原）應試，遇到一位打雁人。打雁人說，今天早晨他捕殺了一隻大雁，另一隻從網中逃出的大雁對著伴侶悲鳴不止，不肯離開，最後竟然撞地而死。元好問買下這兩隻大雁，將它們合葬在汾水岸邊，壘石為丘，是為「雁丘」。

我們是大型候鳥，喜歡群居水邊，喜食植物的嫩葉和細根。春天的時候，天氣轉暖，我們北歸，到北方繁殖後代；秋天的時候，我們南飛，到溫暖的地方過冬。我和我的伴侶是往來南北的雙飛客，無論寒暑，相伴在路上。這一次，我們棲息在汾水，忍不住在秋風裡作陣陣雁聲，表達愛意。忽然大網撲來，我的愛人被人類捕殺。

面對著愛人的屍體，我無能為力，我的雁聲化作悲鳴，我無法接受在這世上獨活。那水邊的恩愛，蘆葦中的家，那浩渺的萬里雲層，千山暮雪，我形單影隻，與誰相依相伴？

大雁是忠貞之鳥，所以我也喜歡。我想，每個人，至少每個女人，都期待這一輩子遇上一個忠貞的愛人吧。小說中的李莫愁如此，凡塵中的女子亦如此。

我一直喜歡高中課本里那篇林覺民的《與妻書》，至今記得開頭：「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一群青澀的青年男女，對於感情和婚姻的渴望，或許始於此書—「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

林覺民參加廣州起義前夕，給妻子陳意映寫了這封絕筆家書。起義失敗，不幸的消息傳來，陳意映幾欲自殺，一年多後因思念過度抑鬱而逝。終究是亡了伴侶的孤雁，不能在世上獨活，徒留秋風，寂寞沙洲冷。

或許，每個痴情的男女都會喜歡大雁，只因大雁是忠貞之鳥，肯付出生死相許的情誼。

人，倘若得此雁侶，結成雙飛客，自由在千山暮雪，一生也就花好月圓了。

選自《讀者·原創版》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