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政治理想的冰島男子足球隊
來自專欄楊老師瞎白話
在逼平阿根廷後,本屆世界盃上的冰島男子足球隊成了現象級話題。一是由於冰島這個只有33萬人口的小國居然有如此高的足球水平,想像一下中國一個小縣城組個隊都能和世界一流球隊過招。二是由於冰島隊球員的身份,這些優秀的運動員和我們想像中的「專業球員」不同,他們確實都效力於職業聯賽,但除了球員之外還有其他的職業身份:牙醫、導演、烘焙師、飛行員、地產商、電競選手、建築工人等等,而且做得都還挺棒的。這麼一比,我國這些從小就投入全部時間訓練,除了踢球就只會酗酒、嫖娼、賭博、打架的國腳們真是弱爆了——就給他們這一個活,都沒研究明白。
冰島球員們又能踢球,又能做其他工作,門將哈爾多松當導演、晚上訓練;主帥哈德格里姆松堅持自己的牙醫身份,隨身攜帶治牙工具;後衛阿納松讀完碩士後才開始打職業聯賽,社會分工無法制約他們隨心所欲地自由發展……這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呢,等等,這不是馬克思所說的:
在共產主義社會裡,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範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展,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自己的興趣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後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老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
從冰島隊的情況來看,冰島人已經超越了「當分工一出現之後,任何人都有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動範圍,這個範圍是強加於他的,他不能超出這個範圍:他是一個獵人、漁夫或牧人,或者是一個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資料,他就始終應該是這樣的人」這個階段,接近了馬克思的政治理想——「人類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馬克思認為實現這一理想的前提是「物質極大豐富」,人類社會進入共產主義階段,但光是物質上的富足並不會讓人類自由全面地發展,對此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中已經給了我們答案——一個充分滿足人慾望,但壓抑人性的烏托邦,在這裡人們各安其份,從出生起就扮演著全能老大哥分配的角色,像龐大機器上的零件一樣活著,這是人的徹底異化。
要想實現馬克思的政治理想,物質上的富足只是必要而非充分條件,最關鍵的是,要給人的發展保留「可能性」:要有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讓所有國民都免於物資匱乏之苦,創造一個寬鬆的社會環境,讓人們不在壓力下生活;對暫時沒有收入來源的群體要提供支持,這樣人們才會敢於嘗試,能勇敢地轉行、辭職進修;尤為重要的是,除了為人們廣為接受的現代文明準則外,不為國民的思想和行為設置條條框框。如此才能激發國民對工作和生活的熱情,鼓勵人們大膽去想去做,在這麼一個充分保留「可能性」的環境中,人們就能憑自己心意自由自在地發展,取得種種無法預料、讓人讚歎的成就——例如出現一個能撲出梅西點球的導演。
冰島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冰島是富裕的,2016年GDP在歐洲37國排名第5,但冰島不只是富裕的,還是寬鬆的,冰島的幸福指數排名全球第三;社會是開放進步的,綜合社會進步指數全球第3,其中機會指數排名第2;政治是清明的,經濟學人信息社編製的民主指數排行中,冰島以9.58分排名全球第2;在這樣的環境下,再加上極高的教育投入(占政府開支的15.42%,GDP的7.05%)自然也就有了高素質的國民,冰島人類發展指數為0.921,排名全球第9,處於極高人類發展指數區間。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成就,冰島政府只用了29.7%的總稅率就達到了。
只有在富足、寬鬆、幸福、自由的國度中,人性才能高揚,才能實現馬克思那激動人心的政治理想,讓人自由而全面地發展。那麼反過來呢?在一個窘迫、壓抑、匱乏的環境下,在一個以「低人權優勢」取勝,靠壓榨國民獲得「增長」的國度里,人會是何種狀態呢?
假如一個國家總稅率高達67.3%,那該國國民必然非常痛苦,以至於喪失了創造財富的動力,勞動參與率和稅率低的國家比會降低,僅為68.9%,低於冰島的80%,看來福利不會養懶人,重稅倒會逼出佛系;假如一個國家不重視環保,以致環境遭受嚴重破壞,那麼該國國民長期飲用不清潔的水、呼吸骯髒的空氣、食用劣質食品,會讓他們的健康受損,以至於不能成為合格的勞動力,給社會保障體系帶來重負;假如一個國家沒有健全的社會保障和救助體系,同時又以高房價掠奪國民財富,那麼國民們不僅會喪失冒險精神,還會長時間處於壓力狀態,傷害大腦功能;假如一個國家致力於靠壓制國民正當權利來維護穩定,那麼國民在精神面貌上會趨於淺薄、萎靡,要麼自我閹割,要麼在低俗娛樂中逃避現實。
在這樣的國家裡,人不自由,也無法全面,更不能發展,只是一個單向度的、被使用的工具罷了。甚至就連安穩地當個工具都只是奢望,有人因為「想做一顆螺絲釘」這麼卑微的夢想而被迫害致死。在這樣的國家裡,確實也會「大力出奇蹟」做出一些成績,會有高樓大廈、有天路大壩、有讓人炫目的GDP,並由一些詞臣幫閑總結出來「某某模式」吹吹拍拍,但這盛世景象如紙牌屋一般脆弱易逝。因為,「一個國家的價值,從長遠看來歸根結底,還在組成它全體個人的價值。(約翰密爾)」所謂的大國崛起是不可能由一群肉體上虛弱、精神上萎靡的國民完成的。而政府最根本的責任,就是培育出有著自由思想、野蠻體魄、文明精神的國民,並和這群國民一道把國家建設得偉大。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冰島已經比很多國家更接近偉大了,畢竟他們有這樣一支球隊,有這麼一群國民,這個國家距離馬克思的政治理想已經不遠了。
都說「足球是和平時期的戰爭」,我希望這句話不是真的,否則從我國男足的水平來看,我只能祈禱不要發生戰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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