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魯迅的《葯》說點什麼

關於魯迅的《葯》說點什麼

總覺得沒有一把年紀是讀不懂魯迅的。先生的好多文字都是在中學課本里讀到的,《祝福》《故鄉》《孔乙己》《阿Q正傳》《葯》等等這些故事,不知道現在是否還住在中學教科書里。當時學習的時候,總覺得那麼深奧。

那時正值青春年少,喜歡的是快意恩仇,纏綿悱惻的文字。而魯迅的文字卻略顯暗淡和冷漠,就像他很少微笑的外表,總給人一種敬畏之感,又說不清為什麼。

不知怎麼想起了《葯》,可能是最近我總和葯打交道吧!葯畢竟是治病救人的,什麼樣的葯治什麼樣的病,也可以說有什麼樣的病,就會出現什麼樣的葯。就像現在流行的一個段子,「你有病啊?」「你有葯啊!」笑過之後,細品還真的有道理。

葯和病是一對剋星,就像中國傳統文化里講的相生相剋。當然有的病,目前無葯可治,那是因為科學技術所限,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葯。沒有發現不等於不存在,這只是時間的問題。當然這也是特例。

言歸正傳,我們回到100多年前,魯迅《葯》里的世界。

《葯》是發生在華家和夏家的故事,華家、夏家合起來就是華夏,暗指當時的中國。

華家的孩子小栓得了肺結核,在病入膏肓之時,有病亂投醫。他的父母聽說人血饅頭可以治這種病,很虔誠地買回了革命烈士的血,蘸在饅頭上給他吃,但還是沒能治好孩子的病。

肺結核在當時本是不治之症,再怎樣治療,也不可能根除。那時的中國還很落後,還沒有「細菌學」這一學科。遇到這樣的病,首先是中醫,然後就是偏方,再就是寄希望於上天。有病亂投醫就可以理解了。

不是說中醫不好,但中國當時的確是太落後了,有很大的局限性。先進的科學離我們很遠,這一切不是某一個國民的力量所能左右的。遇到事情只能用固有的方式去思考,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政府已經腐敗到一定程度,已經無力去解決民生。為了解救國人,就出現了許多的愛國人士,魯迅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魯迅小時候,親眼目睹了父親生病被庸醫耽誤的事實。

《父親的病》真實地記錄了這樣一件奇聞怪事:

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對」,旁註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蟲也要貞節,續弦或再醮,連做葯資格也喪失了。但這差使在我並不為難,走進百草園,十對也容易得,將它們用線一縛,活活的擲入沸湯中完事。

當時小小的魯迅,當然那時候他還叫周樟壽,小小的樟壽經常去藥鋪給父親抓藥。有一副葯需要「原配的蟋蟀」做藥引子,這可難壞了小樟壽的家人,蟋蟀好找,蟋蟀夫妻也好找,可是這原配的怎麼找,就是找到了,你怎麼知道它們是不是原配。

就這樣魯迅的父親死掉了,也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了陰影。

他知道父親的病是被愚昧和迷信耽誤至死,所以勵志要學醫,來到日本仙台,就是藤野先生所在的那個學校。在那裡他和藤野先生亦師亦友,發誓用自己所學的醫學知識來拯救國民。

當時世風日下,許多病就連名醫也治不好。正在他惆悵彷徨之際,一個突發事件改變了他的想法。

中國留學生觀看幻燈片,影片上一群中國人在圍觀日本人殺害自己的同胞。看到這樣的畫面,魯迅感到既憤怒又震撼。圍觀的人卻都很麻木,好像刺刀沒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跟自己無關似的。由此他看出了民族的不幸和危機並不在國民的身體里,而是在精神上。精神上不覺醒,永遠都會處於蒙昧狀態。

於是他先寫了《阿Q正傳》,接著又寫了《葯》,這些文字都是當時社會的真實反應,魯迅先生用自己的筆寫出了社會的真相。

阿Q的愚昧麻木和那些觀影的國人如出一轍,華老栓夫婦的行為也有魯迅當年尋找「原配蟋蟀」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當時國民精神和現實生活的再現。

再讀《葯》,這一切體現得淋漓盡致。

文章不長,分四個場景講述。

開始是黎明前夕華老栓去買葯——新鮮的人血。這樣大量的人血好像只有在犯人身上可以取到。

那時候死刑犯是要被砍頭的,砍頭就會濺出大量的鮮血,裹滿小小的饅頭富富有餘。

要知道犯人執行死刑都是在黎明之前那樣的黑夜裡,所以華老栓接過妻子手中的錢走進了夜幕之中……

街上黑沉沉的一無所有,只有一條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燈光照著他的兩腳,一前一後的走。有時也遇到幾隻狗,可是一隻也沒有叫。天氣比屋子裡冷多了;老栓倒覺爽快,彷彿一旦變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給人生命的本領似的,跨步格外高遠。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走在空曠安靜的街上,華老栓的心裡像是揣著神聖的使命。他把錢抖抖地放進口袋,又在外面按了兩下。天越來越亮,路也越走越分明。

關係到他兒子的性命,這在他家裡也當然是大事。華老栓心裡對葯還是充滿希望的,迫切希望兒子吃了這葯能好起來……

待他得了人血饅頭之後,仔細包好,全部心思都凝在這上面,根本聽不到別人的問話,敬畏地抱著那饅頭,就像抱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孩。

第二個場景是他回到了家,也就是他家的茶館裡,把饅頭交給妻子。妻子用荷葉包了饅頭放在火上烤了烤,房間里立刻飄起一股奇怪的香味。

老兩口專註地做著這件事,就連駝背五少爺的問話都沒聽見。

看著兒子把這饅頭吃掉,就像看到新的生機注入到兒子的身體裡面,幸福的生活就要降臨在他的家裡。

他的旁邊,一面立著他的父親,一面立著他的母親,兩人的眼光,都彷彿要在他身上注進什麼又要取出什麼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來,按著胸膛,又是一陣咳嗽。

「睡一會罷,——便好了。」

第三個場景還是在華老栓的茶館裡,一些經常來喝茶的茶客調侃對話。通過這些對話,把人血饅頭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讀者便不再雲里霧裡。

首先是花白鬍子閃亮登場,駝背五少爺附和著,他們都發現了華老栓的異樣,家裡有事情怎能不心事重重啊!

這時候康大叔來了,「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運氣了你!你運氣,要不是我信息靈……」

「真的呢,要沒有康大叔照顧,怎麼會這樣……」華大媽也很感激的謝他。

由此可以看出,這「人血饅頭」是康大叔幫忙買到的。

花白鬍子一面說,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聲下氣的問道,「康大叔——聽說今天結果的一個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誰的孩子?究竟是什麼事?」

「誰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兒子么?那個小傢伙!」康大叔見眾人都聳起耳朵聽他,便格外高興,橫肉塊塊飽綻,越發大聲說,「這小東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這一回一點沒有得到好處;連剝下來的衣服,都給管牢的紅眼睛阿義拿去了。——第一要算我們栓叔運氣;第二是夏三爺賞了二十五兩雪白的銀子,獨自落腰包,一文不花。」

這一大段對話告訴我們,那饅頭上的血是犯人的,這犯人是夏家的孩子。對話中沒有體現這個犯人是一名革命烈士,因為這些看客只把這一切當笑話講講,對那些流血和犧牲根本沒有意識。

文章沒有對華小栓吃掉饅頭後的反應做過多的描述。因為這本來就是一件荒謬不靠譜的事情,此病根本無葯可治,人血饅頭就是一場滑稽的鬧劇,華小栓最後死掉也在情理之中了。

所以,華小栓的死作者沒有過多著墨,給讀者留下了想像的空間,這是作者的高明之處。

第四部分寫的是華媽媽給兒子上墳。墳場在西關外靠著城根的地面,中間有一條細路。路的左邊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冢。小栓的墳在右邊,而左邊也有一座新墳,和小栓的墳相對。一個襤褸衣裙的老女人在擺供品,化紙錢,很悲傷的樣子。

原以為華家開茶館,應該家庭殷實,生活富裕,但從華小栓的墳地位置就可以看出,事實不是這樣。看來那個年代——清朝末年,開茶館的也是窮人啊!

兩個墳頭都是新的,唯一不同的是,夏家的墳上,多了一具花圈。

這具花圈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讓人在沉迷中看到了希望。雖然沒有講明花圈是誰送的,但這並不重要,革命烈士並沒有悄無聲息地死去,總有人還在做著什麼。

魯迅的小說是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讀的,每一遍都會有新的收穫,讓人在啼笑皆非之後,心隱隱地痛。

是的,人血饅頭上的血是革命烈士的。在魯迅的內心世界裡,他是希望革命烈士的血能用來救中國,但卻沒能救華小栓的命。這一方面道出了作者的無奈和悲哀,一方面又體現出現實的嚴峻。革命的道路還很長很坎坷。

結尾是一片枯樹林,寒冷的天氣,烏鴉飛了起來,刺穿灰色的天空,留下了一個非常悲傷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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